柳重明抿着嘴看他片刻,慢慢跨到床边,醒酒药就在床头,随手吃了一颗,再摇动手铃。
    这下轮到曲沉舟急了,手铃一响,下人们很快就要来服侍柳重明盥洗起床,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看见自己这副难堪的模样。
    世子!他叫道,没见柳重明回头,又忙叫一声:世子爷!不要!
    外面传来卧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踏过门槛,下人们恭敬地请安迭声传来。
    他再不敢出声,只能把脸扭向床里。
    那些纷至沓来的脚步仿佛被无限放慢,久得像过了一辈子,又像是只在须臾之间,便停在了围屏外面。
    又如潮水一般从门口退去,卧房门关上,隔开了外面的声音。
    柳重明自己端着水盆转回来,脚步还因为宿醉有些虚浮,却闷笑一声,妥当洗漱一番,在床边坐下,又顺手用帕子给曲沉舟也擦了两把。
    你乱叫什么?猜猜有多少人听到你说世子爷,不要?
    曲沉舟被他扳过脸来,双颊酡红一片,眼中水雾蒙蒙。
    光叫世子没用,柳重明好整以暇地看他,石岩跟我说,你在姑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揉乱一把心肠。这样如何,你哭来给我看看,我就给你解开。
    曲沉舟咬着嘴唇不吭声。
    柳重明又拿起了手铃。
    不要曲沉舟脸色涨红,抖得厉害却不想示弱,只能闭上眼:世子想摇,便摇吧。
    那手铃在他耳边恶作剧地擦着他的脸,放去柜子上。
    一双手伸在他头顶,摆弄中时不时碰到他的手,他想着昨夜在这里的事,不由神思荡漾。
    这么紧张做什么?柳重明见他的手指又蜷缩起来,嗤笑一声:难不成真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还是期待?
    曲沉舟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
    那绳结系得巧妙,虽束了半宿,手腕上并不见勒痕,柳重明一面解着,一面心中狐疑这结绳的手法看着眼生,昨晚醉酒之下,他是怎么系上的?
    这是我系的?他怕对方用含糊不清的话糊弄过去,又问一声。
    曲沉舟动了动手腕,双手互相揉捏片刻,终于坐起身,眉间带着薄怒,却不敢再生事端,就是世子系的。
    答案这样明确,柳重明也不好说什么,再次摇动手铃,让人在花厅布了早饭,两人换下昨夜带着酒气的衣衫,一出门,曲沉舟就要向东厢房去。
    站着,柳重明叫住他:一起吃。
    曲沉舟觉得手腕疼,身上软麻,刚刚受了惊吓,心跳得厉害,不想跟这人在一起。
    世子,不合规矩。
    我就是规矩,柳重明看出他在闹别扭他们在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示意他跟上:规矩就是,听话。
    曲沉舟只得跟着他进了花厅,两人在饭桌边相对而坐。
    早膳里有姜汁鱼片,是柳重明半个多月前就吩咐好的。
    他知道曲沉舟喜欢这个,原本准备这道菜是弥补不能一道过节的缺失,可如今见到曲沉舟一脸漠然不动筷子,不由心中失笑,知道这人是在因为刚刚的事心中不快。
    同样是沉默寡言,刚见曲沉舟时,那沉默里,透着骨缝里钻出的冷漠倨傲和灰败。
    可如今,那眼里明晃晃的都是赌气和小心眼,与从前比起来,倒是有许多生气。
    他夹了一块姜汁鱼片,连着蒸饼一起放在碟子里,推过去。
    吃饭,见对方眼皮也不抬,他索性单刀直入,直奔话题:昨晚皇上跟我爹说了,大理寺,民科。
    说到正题上,曲沉舟便不打算走了,立刻明白自己之前的卦言应验在哪里:世子是因为这件事才喝醉的?
    柳重明看他一眼:别把我想那么没出息,不管刑科还是民科都无所谓,一来你比我清楚,大理寺不过是跳板,二来,民科到底是不是闲职,也分人。
    其实曲沉舟对于大理寺运作的确不了解,从前重明也不会给他啰嗦解释这些。
    愿闻其详。
    柳重明思考片刻,他不确定久居宫中的曲沉舟对衙门内知道到什么程度,但相信这人足够聪明。
    眼下三省主事是我爹、皇后之父唐叔信和林伯迁林相,自皇上登基时,唐叔信便据守门下省,不光如此,连着尚书和中书的事也往往少不了唐家的说法。
    曲沉舟听着,他虽知道怀王这一代,对虞帝这一代的过往并不了解。
    之后,皇上提了我爹就任尚书省,柳家毕竟有根基,我爹那个人是不爱争,但该管的也能护得住,皇上又常召我爹议事,唐叔信再想向尚书省伸手,就没那么容易。
    再后来,皇上请回林相为中书令,施行政令。林相那个脾气就更不好惹了,所以如今三省鼎足而立,皇上的确长于制衡。
    你看我二叔任职户部,多得是时间跟内侍省扯皮拉筋。
    大理寺也一样,早年与锦绣营颇有冲突,大理寺还想着维持面子上的和气,廖广明可不管那一套,据说那几年大理寺形同虚设,被京兆尹、刑部和锦绣营瓜分。
    如今换了大理寺卿,刑科有凌河撑门面,凌河背后是林相,两位少卿又被闲置。
    曲沉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官场中的夺权与朝中宫中一个道理,拼的就是气势和靠山。
    世子身份尊贵,谁都知道做大理寺推丞不过是权宜之计,皇上该是想着世子之后补上大理寺少卿的断层,他想着前世的事,拈着蒸饼问道:如今民科的事务放在哪里?
    柳重明看他一眼,心下宽慰比起白石岩,这人真是一点就通。
    据说京兆尹消停了,就是廖广明还不死心。锦绣营的地位全看皇上心情,廖广明去争,一面是向皇上证明自己,一面是为自己树敌。
    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本钱可值得拿出去做交易,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曲沉舟不再多说,只问:世子这是在为大理寺打算,还是为锦绣营?
    你说呢?柳重明反问他。
    曲沉舟微笑起来,寻对了方向后,重明果然不需要他怎样操心,无怪乎当年接手白石磊带走的几万兵马,仍能在几方受敌的困境下杀入宫城。
    柳重明看着他开始埋头专心吃饭,忽然问一句:会喝酒吗?
    曲沉舟诧异一下:会。
    不多时,下人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他看着柳重明的眼神示意,尝了一口。
    酒味醇辣,回味悠长,咽下去后,舌尖上留着清晰的涩。
    喝过这酒吗?柳重明问他。
    他摇头,宫中不会准备这么苦这么烈的酒。
    那你为什么要去买下那间养拙酒铺?
    这已经是柳重明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曲沉舟看着面前的酒杯,又尝一口,确定自己没有喝过,看下人们都已经远远离开,才微微垂眸。
    世子,我身在宫中,的确不知那酒铺的古怪是真。
    前一世中,柳家败落,贵妃娘娘也受牵连,虽然皇上念及旧情,罪不至死,却被囚于冷宫之中。
    即使那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情形,柳重明也仿佛被那可怕的一幕扼住咽喉,不敢去想,如果姐姐真的一朝在宫中失势,又没了柳家,该怎样活下去。
    他定定心神,忽然想起另一桩事:你之前说,我姐姐诞下皇子,那那孩子呢?
    曲沉舟的羽睫微微颤动,想了片刻,答道:我想说的就在这里。
    贵妃娘娘在冷宫中产下一名皇子,始终不敢让人知道。后来,逢宫中异变,娘娘身死,那名皇子被人送去宫门处。
    宫外来接应的,便是来自养拙酒铺的人。
    我想,那该是柳家留给娘娘的最后一处救命法门。
    他抬眼看柳重明眼中一片凄惶恍惚,又放了一片鱼片在嘴里,细细咀嚼。
    那惶然慌乱的一夜,像是刚过去没多久似的。
    姜味好浓,呛得他眼睛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康康,昨天有多少小天使没赶上,身为锁文小王子,我会提前敲锣预警的
    第73章 迷雾
    自从中秋夜起,曲沉舟就搬回了东厢房去睡,每晚把门闩插得死死的。
    柳重明过来推了几次门,里面的人都没回应,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没听见。
    他索性也拧起性子,再不纡尊降贵地找气受。
    那夜听到的说法虽然的确惊悚,可就像曲沉舟说的一样,对于他来说,再可怕的事毕竟也是没有发生过。
    既然他已经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就必然不能让同样的情形再次发生。
    眼下需要他处理的事比从前翻倍还要多,也让他无暇为那些虚无的事分心哀痛。
    不光是来自各地铺子的惯例账簿和消息,还有关于慕景臣的、关于江行之的、关于方无恙的、关于那间养拙酒铺的等等等等。
    他才知道,以前只是查查账簿、数数银子的日子,真的是太|安逸了。
    每每绞尽脑汁思考调动人手的时候,甚至有种捉襟见肘的感觉,这让他意识到除了自己的人,除了石岩手中可调动的人,他还需要很多人,包括方无恙。
    可西堰那边的消息接踵传来。
    所有事实都说明,当年怀王虽不在京城,却没有前往西堰。最有可能在西堰一带出现的,是陪同娴妃娘娘回乡省亲的慕景臣。
    曲沉舟是对的,方无恙在对他说谎。
    他去拜访白府,尝试从姑丈口中问出方无恙的身世来历,可姑丈让他不要操心那么多,只说方无恙受过柳家大恩,对柳家有益无害,是可信可用之人。
    他又回家问父亲,认不认识方无恙这个人,父亲说认识。
    而父亲的说辞与姑丈相差无几。
    柳重明心中的震惊无可言喻。
    若不是这次意外的询问,他甚至没想过父亲也知道方无恙,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是通过姑丈让他和方无恙认识?
    酣宴呢?是谁送给您的?
    对于他的追问,柳维正也让他不要打听太多,便让他回去,一字不答。
    虽然眼下不是困境,柳重明却陷入困惑之中。
    身边的所有人都像是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这些秘密化作浓厚的雾气弥散在四周,他无法看清前路,也抓不住它们。
    他被困住了,只有曲沉舟始终牵着他的手,可他却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前方,是哪里。
    世子,有人轻声叫他,小声问道:您在看吗?
    柳重明这才回过神,目光一落在面前的册子上,又不自然地微微移开目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刚刚会走神了。
    再不想点什么别的分散注意力,他快要被眼前这东西憋炸了。
    曲沉舟嘴毒,虽说是实情,可几次三番嘲讽他不通风月,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平日的麻烦事够多的了,他也需要找个地方放空一下自己。
    吃了上次那样的教训,柳重明知道自己遭不住面对面的香艳情形,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可问,便只能故作不经意地跟知味聊了两句。
    知味在行院里也呆了好几年,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有了上次的事,知道世子心软又待他好,更是尽心尽力服侍。
    不光体贴地为他准备了全新的器物包,更预备了各样器物的说法。
    就是他手中这个册子。
    将册子打开,一眼看见那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他身上也长得有。
    看到知味将那几个长短粗细不一的东西摆出来,柳重明尴尬得距离裂开就差那么一点,又不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盯着那包裹,听知味一一讲给他听。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方一尺长的盒子,里面陈列在锦缎中的是十个龙眼大小的球,薄铜外壳上镂空雕花,里面看似层层叠叠的,套了几个球,也不知是怎么刻出来的。
    这东西看起来精巧可爱,不令人尴尬,他伸手拈了一个,又很快丢在桌上。
    那球躺在盒中尚且老实,在他手中居然嗡然动起来,像是里面的套球在不住旋运,指尖登时麻了。
    知味忙将球捡起来,放在自己掌心。
    世子莫惊,这是勉子铃。知味将册子翻了一页,指给他看:此球产自异邦,内有奇鸟之液,得热气则转动不休。
    柳重明见那球果然在掌心极轻微地振动,像是里面有什么小兽在左突右冲似的,不解问道:这东西也是能用的?
    知味抿嘴一笑,轻声回答:回世子,放在那里,两三个球便能触到那一点。
    哪一点?柳重明刚刚不敢仔细听,走神走得厉害,不得不问。
    知味看出他的羞涩,附耳过去低语几句,眼见世子爷的脖颈泛起大片红晕,一直爬到眼角,连那片淡淡的胎记都愈发显眼。
    柳重明觉得自己几乎要烧起来。
    可那颗勉子铃被递过来的时候,他仍鬼使神差地握在手里,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这球若是放在放在那里,那人会不会哭?
    他半天才回过神,见知味在看着他,只得忍着羞涩咳了一声,又问:如果如果是个未经人事的,能不能经得起?会不会受伤?
    知味见他眼中满是不安和温柔,心生羡慕,忍不住问:世子是想取悦心上人吗?
    什么心上人!
    柳重明脸色一黑,将勉子铃扔在桌上,那薄薄的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裂开两半,里面流出一摊稠液,便再不动了。
    知味吓得脸色一白,忙跪下:世子恕罪,是知味多嘴,求世子责罚!
    柳重明顺了顺气,冷声唤他:起来吧。
    知味瑟缩地站起身,不敢再多言,被吓到一样,小小声地回答刚刚的问题:回世子,若是未经人事,可以一颗一颗地尝试
    我知道了,都收起来。
    柳重明去另一边坐下,饮着茶,看知味轻手轻脚地将器物包装起来,又将桌上坏了的铃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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