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可能糊涂?
    谁都知道司天官的话不过是逢迎上意,皇上也不傻,否则也不会放纵那些人四处走动。
    只有在皇上遇上一个能让他不得不信的人时,才会真正心生恐惧和敬畏,无时无刻不想把人禁锢在身边,生怕有人染指半分。
    就像他自己,就像那座观星阁。
    不要小看皇上,曲沉舟细细咀嚼着,闷闷地又添一句:以后你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不要打那个位置的主意,那是陷阱。
    柳重明挑一根鱼刺出来,细想这话,不由毛骨悚然:陷阱?皇上故意露出破绽?给谁?
    给所有人。
    看似无懈可击的人未必不可战胜,可怕的是故意露出致命破绽的人。
    在人人都为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时,不知那个看戏的人是怎样愉悦的心情。
    曲沉舟看着他挑完鱼刺,抿下这一口鱼肚,才叹了一声:世子,你可知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柳重明点点头。
    我在宫中时,隐约听人说,皇上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偶然被临幸的宫女,生下皇上后也不过被提为美人,他七岁时丧母,正逢太后未满三岁的嫡皇子夭亡。
    柳重明的脊背一僵,虽然知之不详,但这些事瞒不了人,更别说朝中老人都还在,连宁王抱怨时都会一时嘴漏说一句。
    可如今从曲沉舟口中听到一板一眼的陈述,竟有种不明所以的毛骨悚然,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你你是说,他压低声音,艰难地问:你是说,皇上丧母和太后丧子有关系?
    我不知道,曲沉舟平静回答:世子想不想知道,在我那个时候,太后是怎么驾崩的?
    柳重明脖颈僵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点头。
    曲沉舟垂眸,想着那华贵的头面下昭示着死亡的卦言。
    先是太后身旁的喜公公被乱棍杖毙,罪名未知。
    太后当天便一病不起,第二天夜里暴毙身亡,临死前只有皇上守在塌边,慈宁宫外的人,都听到太后高叫了一声儿啊。
    我不知内情,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太后丧子与皇上真的有关系,那皇上的生母也同样可能死于非命。
    在这背后,最得利的人是谁,世子想不出来吗?
    这样的皇上,你认为他会是个糊涂的人吗?
    仿佛有阴风吹进花厅似的,柳重明打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个看似慵懒无力的老人,还有笑得慈祥的太后,都扭曲成了另一番模样。
    皇上盛享孝名他想得心寒,却也想得透彻。
    皇上当然要以孝为先,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后抱养过来的,若是没有这个姿态,怎么得万民称颂?
    一只暖暖的手在他手背搭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很快缩回去。
    世子,有些事我也知之有限,只是给世子提个醒皇上并非善类。人人都可能有你不知道的秘密,世子聪明剔透,行事果断,有人有钱,想要去查的话,总是有所得的。
    柳重明心中苦笑,却没有这样的自信,哥哥的事,他也尽了全力,如今仍然一无所获。
    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约定,在得到锦绣营之后,曲沉舟对他如实相告,现在便无需追问。
    既已有人给他指了明路,他只需去拼命争取就好。
    世子曲沉舟轻声叫他。
    他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我知道,现在好在有你帮我,谢谢。
    不是这意思曲沉舟把筷子搓得作响,盯着面前空空的盘子:我的鱼呢?
    柳重明把鱼摔在他的盘子里。
    曲沉舟无奈,一口叹息百转千回,才低头慢慢翻找鱼刺。
    他在奇晟楼吃不上鱼,在宫中又有人伺候,没干过这活,鲢鱼多刺,刺没翻出来几根,倒把鱼肉搅和得烂成一团。
    柳重明忍无可忍,又把他的盘子端走。
    世子在生什么气?曲沉舟问。
    我没生气!柳重明暴躁。
    那世子现在在气什么?
    柳重明揉了揉额头,从怀里掏出颗药丸,吞了。
    见曲沉舟还想开口,他抬手止住:今天没鱼吃了,喝你的粥。我还有话要问你。
    有时候他觉得,曲沉舟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点,也许是件好事。
    至少他不会气大伤身。
    你有没有听说过并蒂莲?
    曲沉舟含着一口粥,细细思索,他从前经历的事太多,卜过的卦也太多,单单三个字很难立刻想起来。
    世子在哪里听到的?
    今天因为潘赫那事,我进宫去柳重明看着他低头,在盘子里吐了一片参片,眉头跳了跳,将宫中诸事详细讲了一遍。
    于公公曲沉舟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挑粳米和百合来吃:世子怎么想?
    既然是于公公开口,必然不会是无的放矢,再接着之前皇上的吩咐,这并蒂莲应该是和潘赫有关。但一来潘赫还在锦绣营里,二来如果不搞明白并蒂莲究竟是什么,恐怕也撬不开潘赫的嘴。
    曲沉舟缓缓点头:世子觉得,潘赫这么久还活着,是皇上的授意,还是廖广明有所图呢?
    柳重明倒还真没想到这里去,皱眉思索许久:廖广明惯会揣摩皇上的意思,也许两者兼有。
    如果潘赫和并蒂莲有关,而他现在犯了事,再用不了,曲沉舟伸出两根食指:这是世子,这是廖广明,中间虚悬的是并蒂莲,世子怎么看?
    这虚设如二龙戏珠,只看一眼,柳重明便登时明白,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这是让我和廖广明争!
    这已经不仅仅是大理寺与锦绣营在管辖上的争夺。
    不论这并蒂莲是什么,潘赫没了,皇上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接手这件事,很显然,廖广明不是皇上心中的最好人选。
    而若他第一步就走错,输给廖广明,争不到这个机会,那之后再想走近那个风暴的中心,便更是难如登天。
    真正明白上意的人不是廖广明,是于德喜,自从于德喜向他说出并蒂莲三个字,他便注定无法置身事外,进则成,退则一败涂地。
    没有余地让他后退,这是对他最大的挑战,也是他最好的时机,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
    急不得。他对自己、也对曲沉舟说。
    我年后述职,现在没有立场去锦绣营要人。如果皇上真是想让我们争,过不了多久,廖广明也会知道消息。这些日子,我先让人私下去查查潘赫的行踪,对廖广明,以不变应万变。
    世子英明。
    不知为什么,哪怕这人夸他,柳重明也觉得话里的滋味不对,他瞟着曲沉舟又低头吐了参片在盘子里,眉心皱起,继续往下说。
    廖广明知道消息的话,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先拖着他,等年后找他要人。潘赫到手之后,给我看看你的本事。
    明白,我尽力而为。
    勺子越向下,越不好避开参片,曲沉舟在口中理了一下,正要吐出来,不防备柳重明一拍桌子:不许吐!
    他含着参片,不明所以。
    流了那么多血,府医又说你身体弱,上好人参给你补补,吐什么吐!这个也不能吃?
    能吃,曲沉舟不好吐,也不想咽,咬在齿间,含糊地抗议:但是难吃。
    怎么就难吃了?柳重明在他碗里舀了一勺,两口咽下去:文火熬得滚烂,放了滋味,哪里难吃了!咽下去!
    曲沉舟不肯咽,柳重明用一勺粥堵在他唇边,也不让他吐。
    他伸伸舌头,把参片吐在了勺子里。
    柳重明勃然大怒,喝一声:来人!
    有下人忙奔进花厅,心领神会地按住曲沉舟。
    世子!曲沉舟被按住双手,眼看那勺子就递在嘴边,挣扎道:世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世子不是也不吃香芹?为什么非逼着我吃这东西!
    谁说的!柳重明脸色涨红:谁说我不吃香芹!
    世子肯吃吗?曲沉舟看着眼前掺了参片的粥,头皮发麻。
    无论是逼宫之夜后,还是在暗牢的四个月里,他不知被灌了多少参汤,就为了吊着一口气,所以哪怕知道是滋补的好东西,也忍不住反胃。
    柳重明咬牙切齿地盯着粥碗。
    府医几次强调,说小曲哥久伤成病,底子差要补补,若不是今天亲眼见了,还不知道平日的人参都被这么糟蹋了。
    这次船队回来还带回来一株极难得的顶花金井玉阑,他本想着一起用了,可府医说曲沉舟还经不住这东西,只能先收着。
    连一株金井玉阑都经不住,弱成这样,还不肯补补!
    柳重明觉得太阳穴跳得涨痛,今天不赢了这局,他这口气硬是咽不下去。
    好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吧,那我如果肯吃香芹呢?你肯不肯把参片吃了?
    曲沉舟骑虎难下,若是摇头,逃不了被硬灌一顿,想想从前重明对香芹如避虎狼的样子,点了点头。
    柳重明脑中激战许久,示意人松开他,咬牙吩咐:去买香芹!
    第79章 秽乱
    白石岩过来的时候,原本想照例去书房找人,却被告知,说世子和小曲哥还在花厅用饭。
    他看看大下午不上不下的日头,没想明白这吃的是哪顿。
    一进花厅,果然桌上还摆着七碗八碟,他先是被曲沉舟可怕的脸吓了一跳,可很快地,他发现了一件更惊悚的事。
    这两个人居然在互相喂饭。
    白石岩轻手轻脚走过去,拖了椅子过来,从桌上抓了把瓜子,边吃边围观,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对于这个意外之客,柳重明只斜眼瞟了瞟,便又从粥碗里舀了舀,一勺子里足有半勺参片,满满地送到曲沉舟嘴边。
    曲沉舟的脸色盖在膏药下面,看不出是青是白,只能从一双眼中看出痛苦。
    多了。他示意自己张不开嘴:吃不下。
    柳重明体贴地将半勺粥刮出去,剩下半勺参片,看着曲沉舟闭闭眼睛,翕动嘴唇,慢慢含走,仿佛服毒一样,哪有吞下朔夜时的半分爽快。
    你们俩挺有情趣啊,这又是搞的哪出?
    白石岩忍不住打岔,话音未落,便见曲沉舟鼓着腮帮,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香芹,塞在柳重明口中。
    我|操他终于失声惊叹,翘起二郎腿,耐心看着好戏。
    上一次见到重明因为香芹闹得府里鸡飞狗跳,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儿吧。
    那时才五六岁的重明哭着爬到堂屋房顶上,扬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么扔了,要么跳。
    打那以后,侯府的饭桌上再见不到香芹的影子。
    花厅中气氛僵着,柳重明口中先动了动,每一口都嚼得咬牙切齿,仿佛在磨着仇人的骨头。
    曲沉舟与他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扭头,弯腰吐了出来,低声道:世子,我吃不下了。
    柳重明面无表情,咕咚一声咽下,冷笑一声:认输了?
    曲沉舟咬着下唇,目光落在桌面上,不甘心地承认:我输了。
    认输就好,柳重明咚地一声放下粥碗:以后每天一碗,敢吐一片,再加一碗!我倒要看看,是你吐得起,还是我养得起。
    行了,柳二,见曲沉舟被训得可怜,白石岩终于出面,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消消气。
    柳重明转移了注意力,却是火气未消:你来干什么!
    白石岩莫名遭受池鱼之殃,愕然道:怎么?我还不能来你这儿了?
    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柳重明勉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起身就走,恶声恶气地逐客。
    有个人跟着,他都没法找个地方吐一吐。
    太他妈的恶心了。
    白石岩乐得看戏,悠闲地跟在后面:重明,你又犯什么魔怔呢,这脾气可是一天大过一天了。就为了跟他赌气,连香芹也肯吃?
    这两个字仿佛一把软勺子,倏地从喉咙中挖进去,直戳到胃里,柳重明扶着墙,回头看看曲沉舟没有跟来,终于弯下腰去,呕了几声。
    白石岩幸灾乐祸:哎呦。
    快滚!柳重明接过下人飞奔递来的水,漱漱口,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就要关门。
    柳二,这么迁怒可不对,白石岩轻车熟路地伸进去一条腿卡着:你别说,我以前以为你八十了,今儿才知道,你真的才十八,还知道跟人斗这个气,沉舟还真是挺能耐的。
    柳重明捂住胃,一身的虚汗,没力气跟他较真,放他进来。
    白石岩,这几天你赶紧把他领走,再不领走,我要中邪了。
    真的?白石岩将一封请柬丢在书桌上,笑道:那正好,我娘前几天还提起小曲哥,说天气转凉,你繁忙又粗心,让我得空了把人带过去住几天,瞧你看他也正好不顺眼,我今儿就带他走,怎么样?
    柳重明反倒不说话,沉默片刻,反问:你又不让我防着他了?
    怎么说呢?小曲哥不讨人厌,我也相信我爹娘识人,而且这半年的事办得挺漂亮,换谁都做不来。你好好收服他,是个好帮手。
    收服柳重明低低重复一遍,半晌才问:石岩,朔夜真的不能完全解掉吗?
    白石岩收敛起嬉笑,明白他的心思:我们白家的东西,我知道多少,你就知道多少,没有私藏。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羽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羽蛇并收藏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