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今天过来找我,就是提起你的婚事,说再过些日子就是春日宴了,到时各家闺秀小姐都会到场,让我一起帮你仔细相看相看。以柳家的地位,皇上会指婚也说不定的。
    你有没有想过,到那个时候,沉舟该怎么办?
    且不说将来世子妃容不容得下他,你娘的态度,你最清楚不过,沉舟再留在你那儿,恐怕连命都要没有。
    他回不了家,无依无靠,又生得这个模样,你就算放他出去,恐怕也过不上几天安生日子。
    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你若是想他一分好,到时就为他脱了奴籍,送来我这里,如何?
    我白家也不差他一张嘴吃饭,就当远方外姓亲戚养着。等他成年,再为他寻个好姑娘。你若念旧情,想来看他就来,不想来看也无妨,只让你娘别来为难他就好。
    柳重明怔怔听着,连插句话的力气都没有,鼻子里都是涌动的酸劲。
    只听姑姑这样不紧不慢地说起来,仿佛曲沉舟已经不在身边,与自己同入同出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姑娘。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姑姑!我不同意!他忍着一腔滞涩:我也不会放他出去!
    白夫人拉他到自己跟前,叹了一口气。
    重明,你还年轻,贪他十分好颜色,自然不舍得。别说是你,就算是换做我也舍不得。
    可他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你在最好的日子里拖着他,有没有想他以后该怎么办?
    他入贱籍,也是身不由己,后半生日子还长,不该这么作践。
    柳重明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也不急着让你现在下决定,白夫人摸摸他的头:你娘既然已经开始为你张罗亲事,不是明年就是后年的事了,你且想想吧。
    坐了半日,她也有些乏了,正要唤侍女扶去休息,却被柳重明几步赶上。
    姑姑!柳重明拉住她,一句话冲口而出。
    话出口时,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他居然有了这样的心思?
    我能不能娶沉舟,做我的世子妃
    曲沉舟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没能把人等来,估摸着白夫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放人,便去床上眯了片刻。
    其实不光是柳重明有事要找他,他刚刚见过柳夫人,也有一肚子的疑惑和担忧,要跟重明商量一下。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屏风外面的门响了一声,有人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向内走过来。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点灯,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轮廓。
    他坐起身,叫了一声:世子?
    嗯。柳重明闷闷应了一声,在床边坐下:你往里面去。
    曲沉舟犹豫一下。
    除了几次意外情况,他们还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世子,这里是白府会不会不太好?
    姑姑同意了的,柳重明也不去点灯,伸手推他一把:我有事要说,你往里去。
    曲沉舟只得往里挪了挪,好在床足够宽大,枕头也够长,他靠了一头,柳重明在另一头靠着,扯过锦被将两人都盖住。
    可等了半晌,没听到说话,他不解问:是景臣那边出了问题?他不肯?
    没有,你说的没错,跟景臣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倒更简单些。景臣看起来比想象的还激动,看来早就知道方无恙,一直没照过面。
    但是关于方无恙,他什么都没多说,只顾着问我,所以我也不清楚方无恙为什么要偏着他。
    问不出的东西,只能待之后两人见了面再说。
    柳重明将手垫在脑后,看着帷帐顶:沉舟,我在景臣家的花厅里看到一幅字。
    什么字?
    他轻轻念: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是一位长辈。
    对,是一位长辈送景臣的。起初我只觉得那字体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柳重明低声道:一直到我出了门,路过街铺的时候才想起来,是养拙。
    曲沉舟即刻明白他的意思:送景臣那副字的人,就是为那间酒铺题字的人!
    会是谁?柳重明喃喃自语:这个人以长辈的身份劝谏景臣,年年给我爹送酒,还留下养拙酒铺的人,在危难关头帮了柳家,会是谁?
    你问了景臣没有?
    问过了,当时就赶回去问了,可是景臣说,这幅字是我爹拿去给他的。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不等曲沉舟发问,柳重明苦笑:我爹那边,什么都不肯说,你有办法吗?
    曲沉舟爱莫能助,他能为将来卜卦,却不可能知道过去的事。
    不过不论是哪件事,他劝慰道:这个人很明显与柳家交好,没有害人之心,是值得信赖的人,即便一时找不到,也不要紧。
    他说的没错,柳重明倒也不是担心,只是一时太过震惊,不找他说一说,心中难平。
    沉舟,我以前从没想过,连身边这些亲密的人,也有这么多秘密。
    曲沉舟哂笑,说起秘密,还有谁比他更多,更无法宣之于口呢?
    世子,今天我随石磊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柳夫人。
    我知道,柳重明闷声答:我们在街上遇到了,要不是石磊在中间打岔,我们就又吵起来了。
    所以他才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就怕沉舟遇见了吃大亏。
    我听石磊说,她打了你一个耳光对不起。
    我躲了,倒也不是很疼,曲沉舟翻个身,面对着他:只是柳夫人身上,有个不太好的卦言甜雪面中乌头|碱。
    柳重明心中一跳。
    甜雪面是用蜂蜜烙炙成的甜饼,口感如雪,入口即化,不光是他娘,几乎没有人不爱吃的。
    而乌头|碱是会要人命的。
    有人要害我娘?他在黑暗里轻轻说话,像是怕被人听去一样,又很快否认:不可能。
    他娘的确不是个让人喜欢的人,可出身皇后娘家,又嫁与安定侯,不会有人敢轻易去动。更何况,他想不出来理由。
    在内,侯府中没有侍妾姨娘,根本不存在争风吃醋。
    在外,他娘影响不了任何人,害她性命除了引火烧身,没有半点好处。
    你有没有可能看错?
    绝无可能。曲沉舟听到他声音中的紧张,轻声安慰:世子,不管怎样,最近悄悄吩咐人看紧柳夫人,无论是从哪里得到的甜雪面,都不要吃。
    柳重明过了良久,才嗯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隐隐约约有另外一些不好的猜测,那一闪而过的狭小片段,也许连娘自己都不会放在心里丹琅事发的时候,娘那么自然就拿出了毒
    如果是他的恶意猜测是真的,那这一次,乌头|碱是为谁准备的呢?
    他脑中有些乱,可既然有了曲沉舟的卦言,这种事总是能防得住的,搅得他心烦意乱的,是姑姑下午的话。
    重明,你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其实他知道。
    他知道他们之间,除了世人看重的性别、身世,还隔着生死的界限,在界限的另一边,有曲沉舟忘不掉的人。
    沉舟,他忽然轻声问:从前你们有没有成亲?
    曲沉舟的双肩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莫催莫催,在写了在写了,每天都在写,不是情节进展慢,是要写的太多了,前面少写一点,后面就有突兀的地方,每天写到口吐白沫我发誓再写长篇我就是狗,汪汪!
    第99章 鸿沟
    从前你们有没有成亲?
    曲沉舟翻个身,背对着他:世子,该睡觉了,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您回房歇息吧。
    跟性格别扭的人相处久了,柳重明也学会见招拆招,反正他不需要只说真话。
    姑姑说没别的房间了,只剩这么一间,咱俩今晚凑合凑合。
    曲沉舟回头看他一眼,对他拙劣的谎话表示不满,又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
    柳重明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又明显不是睡着的呼吸,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曲沉舟知道瞒不住他,看着墙面平静说道:我在装睡。
    你禁止拒答,你记不记得!
    我在装睡,曲沉舟又提醒他:世子只说禁止拒答,也没说过禁止装睡,睡了怎么回答?
    柳重明忽然特别为自己觉得不值,找个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不好吗?干什么一门心思地想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
    既然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他手臂一伸,扳着曲沉舟的肩膀,把人硬是扭过来,跟自己面对面。
    回话!他故作狰狞:五百两!否则
    曲沉舟立刻帮他省了后半句话的力气:我说。
    柳重明后悔自己一时心急,甚至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不该这么大方,以后银子应该省着点用。
    世子,曲沉舟移开目光,没有与他对视,问道:怎样才算是成亲?
    这个问题问住了柳重明。
    曲沉舟自顾自说下去,平静得仿佛在说着路边听来的故事。
    上床就算的话,那成亲的人不止一个。若是六礼全的话,一个也没有。他细想了想:别说六礼全,连纳采也没有。
    柳重明的手虚悬在他的头顶上,想摸下去,又惭愧得落不下去。他的一时私心,居然把曲沉舟的伤疤又揭开一遍。
    我我知道了你睡吧。
    曲沉舟感觉得到那只手的温度,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没有听话地转过去睡。
    但是我想,我们应该算是成过亲了。
    柳重明被他引着,不由自主地问:你们怎么算是成亲?
    虽然没有任何人见证,但我们饮了合衾酒,一起叩头拜了天地,他许我一世安乐,我许他生死相随。
    然后呢柳重明心中全是苦涩。
    然后,曲沉舟转过去,又背对着他:然后,我们都食言了。
    柳重明一直没合眼,曲沉舟见他不肯离去,便只当他是透明的,两人之间再没说一句话。
    没过多久,他便能察觉到,身边的人睡着了。
    曲沉舟睡觉的确很沉,总像是疲倦过头。
    睡着的样子与白天截然不同,要么蜷缩成一团,要么总喜欢抓点什么。听知味说,这样的人缺少疼爱,没有安全感。
    他目不斜视地慢吞吞往里挪了挪,果然,没过多久,就被人手脚并用地抱住。
    哪怕知道这个拥抱不是给自己的,他还是趁火打劫地伸出手,搭在窄瘦的后背上。
    似乎也只有这个时候,曲沉舟才是他的。
    其实姑姑说的是对的,他想,不光是姑姑,所有人都是清醒的,不知真相的其他人也就罢了,连白石岩也那么自然地认为,他早已经把人睡了。
    而曲沉舟
    他本以为自南路禅院回来后,小野猫已经不再对他龇牙咧嘴,乖顺下来,可如今想想,曲沉舟不过是没有再抗拒他的好意而已。
    就好像他递过去的只不过是一件衣服,一口饭食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连那个缠绵至深的吻,也如烟花坠落,消散无形。
    并不是为了若即若离地吊着他的胃口,而是因为清醒。
    也许是因为曲沉舟心里那个人,也许是因为曲沉舟看得比谁都明白,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一个是生来便高高在上、身后牵系几千族人的侯世子,一个匍匐在尘土中,连性命也由别人掌控。
    他们怎么可能越得过这道鸿沟?
    这是一出独角戏,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只有他忘乎所以地投入出演。
    可戏总有落幕的时候,今天姑姑的提醒,便是即将终场的鼓点声。
    明天曲沉舟醒过来之后,他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插科打诨,拌嘴斗气,再心平气和地商量怎么算计别人。
    他还是会在家里耐心地为曲沉舟挑鱼刺,在外做一个严厉冷漠的主人,默契地配合着曲沉舟。
    可是,他们的关系恐怕也就到此为止。
    他不会再向前多走一步,更不会碰曲沉舟,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至少他们都知道,曲沉舟是清清白白的。
    再等到将来那么一天,他为曲沉舟脱了奴籍,将人托付给姑姑,也许还能见到那人有娶妻生子的一天。
    那个时候,他如果见到一身喜服的曲沉舟牵着另一个姑娘,应该说些什么呢?
    愿你一世安乐。
    柳重明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想象着那喜庆的画面,本想练习一下那时该有的微笑,可微微翕动的嘴唇里,是无法压抑的哽咽。
    他轻轻地抚摸着曲沉舟的后背。
    愿你一世安乐。
    又托起搭在胸前的这只手,低头一吻,眼泪从脸颊滚落在嘴边,又苦又涩,舌尖还带着掌心的甜。
    愿你一世安乐。
    如此便罢,如此也好。
    有人在门外,太阳将走来走去的影子投在地上,又爬上围屏。
    柳重明轻手轻脚地将挂在身上的手脚放下去,在床上摸了件衣服披上,下床时狠狠地伸了几个懒腰。
    曲沉舟一夜没动,害得他也睡不着,也不敢动,全身都僵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羽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羽蛇并收藏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