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沉默良久,才在姐姐面前露出了怯懦的模样。
    我以前被人夸得多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如今越来越力不从心,无论是你,还是父亲、姑丈,能做的都远胜于我。
    我甚至觉得,连石岩的期望,我都做不到。两家这么多人的前途和命数,都担在我身上,我怕
    还有沉舟他将手插在发间。
    这是他第一次带曲沉舟来这样的地方,虽然已经提前考虑过各种情况,虽然如今沉舟已经安全回到白家,可他后怕,只有后怕。
    沉舟为我殚精竭虑,把性命都交给我,可是我追不上他,也保护不了他
    柳清如叹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重明,你还记不记得,姐姐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柳重明抬头,眼中茫然。
    姐姐等你长大,我们都在等你长大。
    柳清如为他理理散乱的鬓发:重明,你要记着,你是支撑所有人的脊柱,若是你站不起来,大家就都散了。
    看看宁王。
    柳重明如醍醐灌顶。
    皇后和唐侍中如此卖力,如果宁王不是那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境地。
    柳清如的手向下压一压,拦住他的话头,问道:重明,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为什么会为你拼命?
    因为
    因为他相信你,柳清如终于想明白,那卑微的下奴为何敢在皇上面前突然放肆喧哗: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住他,不会让他跌落下去,你莫辜负他。
    柳重明呆了呆,听懂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刚才明明没有对姐姐说过与曲沉舟的纠葛。
    爹跟你说了?他怎么说的?
    爹不同意你们,说他身份卑微,配不上你。
    啊柳重明张口结舌,刚浮上的喜悦僵在脸上。
    爹说他不同意,柳清如端起茶杯,浅浅一笑:说如果你诚心想和他在一起,除非我点头。
    柳重明终于忍不住傻笑起来。
    路的尽头,不光有柳家的安稳,还有他和小狐狸两人的家。
    柳清如瞥他一眼,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别高兴太早。刚刚皇上肯让石岩把人带走,你还看不出其中的意思么?
    柳重明知道,否则也不会跟白石岩唱那一出双簧。比起其他人,皇上更乐意见到两家兄弟阋墙。
    姐姐,他忽然一笑:我如果为他疯了,怎么办?
    今日这一闹,他们都入了众人眼,再不可能故作无视地把曲沉舟藏在身后。
    与其让人觊觎,他不如把小狐狸叼在嘴里,向所有人龇牙咧嘴地炫耀这是他柳重明的猎物。
    是个人都能理解他,为曲沉舟这样的美人发疯,不亏。
    那就疯吧。柳清如轻笑。
    一个玩物丧志的柳重明,远比清心寡欲没有破绽的世子,招人喜欢。
    曲沉舟睡去的时候,天蒙蒙亮。
    回到白府后没多久,外面便闹哄哄的,知道是所有人都回来了,听说母子平安,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他原本打算一起在门外等着,但白家父子怕他太劳累,都赶他去歇着。
    最后,白石磊奉命把他扛回卧室,盯着他灌了一碗参汤,才关门离去。
    心中有困惑萦绕,他睡不踏实,一闭上眼睛,便仿佛又看到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箭镞。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先入为主的致命错误在白夫人身上打主意的,并不是只有皇后。
    对方放了两箭。
    他扑着白夫人落水,躲过了第一箭,而后对方不死心地瞄准了从水中冒出头的白夫人,被他将人按下水面,躲过了第二箭。
    再之后,众人聚集过来,不知躲在哪里的弩手只得悄悄退去。
    他将这些都说给了白家父子听。
    稍后派人悄悄去水下取了箭,再验看第一箭撞在石头上的痕迹,便能知道弩手藏在哪里,用的是怎样的兵器。
    背后那人是谁,他心中已有猜想,这是慕景延最爱用的路数,就算那弩手被当场擒获,白家的怒火也只会烧到齐王身上。
    谁会怀疑到怀王呢?
    可眼下的现实,他们别说要拿出指向证据怀王,甚至不能去动那名弩手。
    否则白夫人落水的事太过凑巧,他们一旦动了弩手,怀王就能按图索骥地怀疑到他身上。
    重明对他提起过,人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他是世子房中宠,只有怀王,漫不经心地提起他曾经卜卦的过去。
    他一直知道,暗中那只不动声色的恶鬼,才是最棘手的敌人。
    曲司天
    半梦半醒中,曲沉舟突然弹起来,情不自禁地发起抖。
    这声音清朗温和,温和得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剖出来,在身后追着不放。
    四周又是黑蒙蒙一片,喊杀声从一墙之隔外传来,他瑟瑟发抖,在黑暗中奔逃,慌不择路,甚至来不及看怀里有没有抱着那个孩子。
    脚下跌跌撞撞仿佛踩在棉花里,面前就是绝路。
    曲司天,那声音还在身后,如蛆附骨,桀桀恶笑:你把朕和清如的孩子送去哪里了?
    他后背贴着墙壁,惊恐地看着巨大的黑影迎面压过来。
    孩子呢?朕的孩子呢?
    我不知道!他猛地蹲下来抱着头,凄厉尖叫:他已经被送走了!你别想找到他!他不是你的!是柳家的!
    对啊,是柳家的,影子放声大笑,震得四周空气都在颤动:是柳家的啊,所以想必柳重明也会无比看重这个孩子吧。我会找到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不要!他突然忘了所有恐惧似的,猛地扑上去,可双手还没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便被人按着肩膀,踢得跪在地上。
    那人揪住他的头发,提着他扬起脸来,手指自脸颊上划过。
    你也想死吗?你骗了朕这么多年,的确该死,可是柳重明还想着见你呢,你不想见他吗?朕当然愿意成全你们!愿意极了!
    可是我的清如呢,清如死了,那影子露出狰狞的面目:那你来代替她吧!
    放开!曲沉舟疯一样挣扎起来,耳边都是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他慌乱挥舞的手被抓住,有人急促地在唤他。
    沉舟!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放假啦,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感谢陪伴!明天除夕,冒泡有红包呀!
    PS:最后的梦境是沉舟把逼宫那夜和被侵犯前夕混在一起了,并不是bug另,看存稿箱,好像要三月第一周恢复记忆
    第123章 对手
    一杯温水抵在曲沉舟唇边,他想自己抬手去端,才发现手臂软软的,一层细汗将衣衫黏在身上,只能低头喝了两口。
    刚刚起热了,床边的人将杯子放在一边,把他的手掖回被子里,摸了下额头:现在烧退了,再躺一会儿。
    他的半个身子都倚在别人身上,歪歪头就能闻到好闻的味道,软软叫一声:世子
    怎么?柳重明低下头: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世子。他不回答,又叫一声,喉咙有些干涩。
    从掉进莲池里,就知道八成免不了这么一遭,水好冷,却冷不过梦里的黑暗。
    需要一些令人安心的声音,让他确认自己已经逃离了噩梦。
    我在呢。柳重明看出他无聊,叉了一旁的梨片来喂他。
    姑姑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了,虽然早生了二十天,也是个哭声响亮的混小子。姑姑也还好,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梨片贴心地用盐水泡过,没有那么刺激的味道。
    曲沉舟叼在嘴里,含糊地又喊:重明。
    柳重明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有许多人都喊他重明,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居然能喊出这样唇齿生香的滋味。
    再叫一声。
    嗯,重明。
    干什么!他用梨片做饵,勾着人多叫好几声,才问:又打算加钱么?
    曲沉舟将梨片咬得脆响,像是不胜光照,用手背盖着眼睛,喉间微微滑动,嘴唇翕动,看那口型,还是重明。
    柳重明用手拈着梨片去堵嘴,被人一口连手指一起咬住。
    小狐狸,馋肉了么?
    他搅动手指,细软的舌跟着滑来滑去。
    太坏了,又勾他。
    这个样子他抽出手指,将水抹在曲沉舟唇上:还想不想要我留你清白?
    曲沉舟不给他答案,只抿着嘴。
    他确定自己看到小狐狸在笑,可转眼间,那双琉璃眼眨了眨,像是看到什么,笑容又淡下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除了他拇指上的扳指。
    不出他所料,曲沉舟推开他喂的东西,收起嬉笑,问道:西苑的经过,我都跟白大将军将过了,世子听说了吗?
    嗯,柳重明没让人起身,仍就着他的手臂枕:姑丈说他会去查,但现在只能按兵不动。
    他为曲沉舟捋了耳边鬓发:幸亏有你。
    换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同时为姑姑避开皇后和突如其来的弩|箭。
    现在还不是道谢的时候,曲沉舟半眯着眼,轻声问:夫人是因为受到惊吓,以至于早产的么?
    不是。柳重明轻轻摇头。
    他们还是低估了曲沉舟的卦言,早在说起早生贵子时,他们就该有所警觉姑姑的年纪不小了,无论如何也沾不到早生贵子的边。
    可他们之前都注意到沉舟猜中了腹中是个男孩,没有更深地细究。
    石磊说,他虽一直守着姑姑,但毕竟不通医术,只知道太医进去没多久,侍女就尖叫喊人了。
    是夏太医,他怕曲沉舟听不懂,又解释:皇后指给姐姐用的,也许就因为知道是姐姐身边的人,姑姑才放下戒心吧。
    皇上那边,不好说姑姑早产究竟是因为夏太医还是因为落水,追究起来,也许不过是个留职查办。
    姐姐说,夏太医不用留了,这事我去办,你现在这边好好住着,不用操心。
    我把很多事都告诉姐姐了,她听我提到潘赫,给我讲了一件事。
    潘赫被送到锦绣营之后,她去服侍皇上,在绕过窗边时,听皇上和于公公的只言片语,提到一处地名金平庄。
    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改天让方无恙去查查看。
    外面的人都等着看我跟石岩闹翻,我多过来几趟,让他们随便琢磨琢磨。
    曲沉舟一言不发地听他念叨,只对最后一句有了反应。
    不妥,他轻声说:白柳两家密不可分,才有最好的震慑,哪怕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也不可离心,不信的人会多方试探,信的则蠢蠢欲动,凭空惹来许多麻烦。
    可是
    柳重明不解。
    就像他们之前曾说过的,皇上不愿看到一家独大,三省鼎立,三王并存,各人也都有自己的冤家,就像廖广明和薄言。
    他若想一路向上,早晚都必然需要一个针锋相对的对手。
    而放眼四周,最能势均力敌的,便是白石岩了。
    不妥,曲沉舟还是坚持:世子先处理眼前的,这件事容我稍后细考虑一下再说。廖广明那边如何了?
    话虽问了,他知道江行之糊弄齐王有一套,基本不会落空。
    跟预料中一样,皇上都开口了,廖广明哪有不应的道理。柳重明带来的是预期中的好消息:城里没有廖广明的地方,他看起来想打乱葬岗的主意呢。
    钱是肯定不能少,潘赫也要拿到手,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潘赫能不能撑得下去。
    柳重明叹了口气。
    徐子文为他频繁带来锦绣营的消息,廖广明越来越焦躁,还不知道潘赫能不能囫囵地送到他们手上。
    有了赌约,廖广明知道世子想要什么,潘赫的命算是能留下,其他的曲沉舟闭目想了许久,说道:我尽力而为,还是要靠凌河。
    凌河?
    对。我毕竟五天只能卜卦一次,但凌河不一样。他对人观察细致入微,能从一举一动中推敲出许多细节。想吃透潘赫的心思,要靠凌河。
    而要得到凌河的全力相助,首先要把容九安从牢里放出来,推进翰林院。
    好久没有下雨了。柳重明感慨。
    真的是好久了,越来越多的人在日头无情的灼烤中,焦急地翘首盼着。
    容九安的求雨赋几经修改,已然万事俱备。
    所有人都在等一场大雨。
    会有的。曲沉舟微笑,摸摸额头上汗已经干了,起身掀开被子:先去看看夫人吧。
    柳重明退到桌边坐下,没有回避,看曲沉舟换着衣服。
    背后的旧伤疤已经浅淡下去,只有两片蝴蝶骨还清晰分明,上一次在烛火中见到这情形,还是两年前。
    这么说来,他们两人吵吵闹闹地,已经过了两年。
    沉舟,他怔怔盯着,想着他们今后还会有更多年:君前失仪是死罪,你不要再冒险了。
    曲沉舟知道柳重明在担忧什么,没有忙着安抚,考虑了片刻才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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