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太过牵强,倒不如不说,虞帝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皇上,恕老奴多嘴,为曲司天讨个宽恕。
    于德喜低着头,仿佛不知道皇上此时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老奴想着,曲司天坚持不肯认也是有原因的,他小小年纪就吃了些苦头,又没有为人父母,哪知道爹娘的辛苦,难免心怀怨恨。
    折子丢在书案上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虞帝冷声一笑:心怀怨恨吗?朕现在才觉得重明有句话说的没错。
    于德喜小心问:皇上说的是
    出身卑贱,虞帝向后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养不熟的狗,亏得景臣刚刚还为他求情。
    敬王爷?于德喜怔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世子呢?
    虞帝听他语调古怪,睁开眼,问道:重明?怎么冷不丁地提起重明?
    皇上恕罪老奴一时失言。只是老奴之前一直不解,明眼人一看那妇人的相貌,也该知道与曲司天必然是血亲,世子既然与曲司天看不对眼,怎么还肯好好地把那几个人带回去?
    虞帝停了片刻:继续说。
    是,之前在暖阁时,老奴还以为,以世子的脾气,会跟徐大夫一起逼问曲司天。别的不说,如今皇上差人去芜安府取户籍黄册,世子竟像是不知道消息似的,都没来闹腾皇上。
    重明虞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呵呵一笑:看来也是长大懂事了。
    于德喜陪着一起笑:恭喜皇上。
    他不再多说皇上何等敏锐,有些话就该点到为止,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就等待着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
    皇上,他轻声问:后天是曲司天卜卦的日子,还要宣吗?
    虞帝的手指习惯性地抚在手腕上的木精,几次差点将那个不字说出口,可那之后空白的几天仿佛将他架空在深渊之上似的,总是觉得哪里十分不踏实。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是上了瘾,没有曲沉舟的卦言护佑,他便如赤身奔跑于冰天雪地里一样。
    曲沉舟的确被他惯出些骨气,可对于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鹰,他不舍得扼杀,只是想要折断那双翅膀而已。
    所谓傲骨,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良久,他吐出一口气:宣。
    曲沉舟被送出宫门时,已有人在下马石处等他许久。
    两人在外人眼中的关系敏感,为避嫌,也不坐马车,只一前一后沿着大街慢慢向前走着。
    慕景臣回头看一眼宫门,轻声问道:去见过皇上没有?
    曲沉舟摇头。
    就算他不说,慕景臣也知道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否则以曲沉舟的谨慎,怎么可能会将这么大的破绽留给人钻。
    刚刚我去皇上那里给你求情,探个口风。
    劳烦王爷了,曲沉舟走得很慢,昨夜凉到的膝盖还没有缓过来:皇上那边想必很不痛快,就算是派了人去取户籍黄册,也是被崔老和林相逼的。
    是,也亏了他们两位。这样一来,恐怕不用过了今年,皇上就要准了他们乞骸骨还乡,到时候能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
    时间不多了
    曲沉舟轻叹一声,夺嫡一事,潜行于地下时,还有空闲从长计议,一旦摆上了明面,无论是皇上还是怀王,都不会给他们慢下脚步的机会。
    只能向前,一步没有算在对手前面,便可能被碾成碎肉。
    王爷,今天于德喜刻意阻拦我面圣,我就算硬闯,也弊大于利,刚刚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于德喜是为了谁,他自己还是谁?
    慕景臣回答他的问题:必然是为了他自己,但这其中有没有其他人也顺便得利,就不好说了。
    曲沉舟赞同这说法。
    于德喜在皇上身边最久,他最明白皇上的忌讳,所以一定不会被哪边彻底拉拢,否则一旦被皇上察觉出半点不对,就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朝中相争的就只有柳家和怀王,他如今的地位被我威胁,如果想有人帮忙稳住脚跟,就只有怀王。
    怀王如果想把我和重明的关系透露出去,最好的途径就是于德喜。
    那慕景臣忍不住替他焦虑:于德喜跟皇上几乎形影不离,进言的机会多的是,万一皇上
    时间不多,但总还是有一点的。曲沉舟从容地安慰:这两人之间,与其说是于德喜私下偏帮站队,到不如说是互利。
    慕景臣提醒:但于德喜的话,可不会像徐大夫那样跟你当面争执。今天他拦着你,之后跟皇上说的必然对你不利,等真的出手,只会一击即中,要不要提前做打算?
    曲沉舟的步子缓下来,裹紧身上的披风,半晌才轻声说:王爷,如今我和重明的行动都在人眼中,并不方便,麻烦改天帮我找一下薄言
    薄言?
    他的声音很轻,慕景臣凝神听着,轻轻点头,又默念了一遍,才问:这样就行了?
    薄言用起来要慎重,点到即可。曲沉舟看着远远跟在身后的马车,向慕景臣伸手一请:劳烦王爷为我说情,曲沉舟感念在心。
    我我只是慕景臣的话在口中几次吞吐,原本已经走开,又忍不住转身回来:沉舟,生而不养的爹娘,不值得相认是吗?
    这声音中都是犹豫,曲沉舟当然明白景臣心中纠结的是什么。
    王爷问出这话的时候,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若是胡乱对旁人家事嚼舌根,岂不是也成了那样的人。
    他微微向宫城那边一瞥,又自嘲似的笑一下:王爷别笑我骨头软,但凡我从前能得到半分好,这块冰也不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慕景臣领了这赤诚好意,微微点头,正要离开,又听人问:王爷不想从我这里听到别的什么人留给你的话吗?
    他的脚步一滞,竟忍不住发起抖来,一面是催促着他逃走,一面是让他留下来。
    他他说过什么?
    他说,如果能回来,他很愿意与你一同前往封地。
    慕景臣缓缓地呼吸,将一阵阵涌上喉头的酸涩压下,竟忍不住笑起来:你骗人,他走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你!
    我没有骗人,王爷既然知道他的执念,便该明白他的心意,选了那条路并不意味着放弃王爷,曲沉舟伸出手,搀扶他登上马车,才说:他曾托我转给王爷一句话。
    什么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慕景臣当然不会忘记这八个字,这是柳侯曾送他的那副字。
    行之他终于将那个仿佛禁忌的名字哽咽出声。
    忘却从前,余生要好好活着。
    第211章 洗髓
    铜亮的簪子没入发间,只留下簪尾的珠花,垂下的玉珠随着插入的力道仍在轻轻摇晃。
    瑜妃在铜镜里仔细打量着自己,连妆容也妥帖,半点也看不出昨夜曾经痛哭过。
    也许是儿子有一阵子没来看她,她也能察觉到眼下的形势不再像从前那样,都在儿子的掌控之中。
    也许是因为被贬又起,重回朝阳宫中的不安定,总是怕哪一天会一直坠落下去,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从前距离她很远的火苗,如今渐渐烧到了身边。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皇上不来的夜里为自己找一些慰藉,可最近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慌和厌恶,不光是对自己,还有三福。
    三福早没了从前那样能取悦她的乐趣,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样,对她有着偏执得令人害怕的占有欲。
    甚至有时候皇上留宿朝阳宫,她甚至都能想象,有一双沉默的眼睛从门缝里木然看着她,像是盯着正在被别人玷污的妻子。
    她因此夜里时常惊悸,惹人不喜,以至于皇上留宿的次数越来越少。
    最近几次,三福为她服侍过后,她越来越控制不住呕吐和崩溃,越来越
    镜中人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衬得眼角红透,似桃花妆一般。
    娘娘。一旁的大宫女半蹲下,抬手搀扶。
    瑜妃定定心神,搭上一只手,余光瞥着大宫女:嗯?
    娘娘,王爷那边有话来了。
    她心中颤了颤,生怕儿子的训斥透过下人的口传过来,不是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多事实在是能力范围之外。
    当年不过是想有个儿子,能在宫里站稳脚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话?
    王爷吩咐,再过几天就是内府局验身核校的日子,年年都是锦绣营从旁协理,今年锦绣营换了主人,王爷叫娘娘多留心些。
    瑜妃的手心渗出汗来,却不敢去擦。
    这宫女只传达儿子的命令,必然不知道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却知道柳重明是他们眼下的大敌,若是三福的事让柳重明抓住把柄,谁也别想好过。
    可是儿子说得容易,她该怎么办?
    三福的名字记录在册,年年也都去核校,难道今年就能不去吗?去了之后呢?万一柳重明有什么动静,她难道还能派人拦着?
    她心乱如麻,却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我知道了。
    还距离丽景宫很远,她便慢慢调整着,收敛起慌张,缓步迈过门槛,向上座的人款款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臣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坐吧,柳清如倒不介意,笑吟吟地令人引她落座:不过是姐妹之间闲聊着,哪有什么迟不迟的,不过娘娘来的倒是赶巧,我刚刚正和晴姐姐说起呢。
    瑜妃知道面前这两人本就交好,可这称呼上的亲疏到底还是让人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也坐下笑应:怎么个巧法了?
    娴妃坐在柳清如右手边,轻轻打着团扇:我们刚刚正聊起来,今年会是谁去方泽坛祭祖呢?
    只这一句话,瑜妃便明白了。
    每年前往方泽坛祭祖都是必不可少的大事,路途虽说不上遥远,可过程冗杂繁复,再加上两个多时辰的叩拜,十分消耗人。
    皇上年事已高,身体也并不硬朗,自然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年年都是王爷们代劳。
    往年这可是不用费力就讨好的差事,甚至每次争夺的胜出者,都会被众人暗暗揣度,这一位是不是皇上中意的那个。
    如今倒是不用争了。
    敬王慕景臣根本无心掺和到争执中,已经向皇上奏请前往封地,据说秋狩之前就能动身,今年就要在封地过年了。
    而睿王慕景岚连周岁礼都没过,路还不会走,总不能让贵妃娘娘抱着过去。
    唯一的人选便只剩下怀王。
    若是往年,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可不知怎的,瑜妃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还有些时候呢她眼睛看着奉到自己面前的那盏茶,并不去碰,只笑得勉强:皇上心中必然已经有合适人选,到时自有定夺。
    不过是闲来无事聊聊而已,前朝的事,自然有皇上做主。
    柳清如看着宫人将盛了半盆炭灰的盆端出去,换了闷好的新炭火进来,才伸展开脚,舒了一口气:今年开春得真晚,到现在还这么冷。
    娴妃浅笑道:恐怕不是开春太晚,是娘娘刚生完小王爷,如今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倒该让太医好好看着调理调理。
    是这样吗?柳清如也笑起来:那改天还真该再找秦大夫来看看。单只是怕冷倒也罢了,只是生完岚儿之后
    她的手轻抚在小腹处。
    座下两人也都是生产过的,自然明白她的烦恼。
    瑜妃笑一声:小王爷才几个月大,娘娘不用着急,有太医院调理,平日再多走动走动,很快就能平坦下去。
    真的能吗?柳清如仍是有些担忧。
    自然是能的,瑜妃回道:当初景延周岁礼时,皇上还曾与我调笑,说我这肚子怎么瞧着像是还揣着一个呢?
    三人都笑起来。
    柳清如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做母亲,有颇多私密不解,不好向太医院的那些男人问起,难免问题多了些。
    许是在自己的朝阳宫里也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如今聊起孩子,瑜妃也在这个话题里放松下来。
    聊到兴致上滔滔不绝,仿佛怀里仍抱着牙牙学语的那个稚嫩婴孩。
    屋里炭火烧得旺盛,空气干得很,她话说得多了,难免口干舌燥,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还没抬到嘴边,一点意识仿佛冰块投入沸水之中,整个人清醒过来,又不动声色地放回桌上。
    柳清如的目光看过来,善解人意地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想必这茶水已经凉了。
    她也令人倒了自己手中的残茶,说道:前几日刚送来有君山银针,正好一起尝尝。
    各式茶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正温在炉子上,很快被提了过来。
    精巧的掐丝珐琅壶,把手上包裹着绒布,瑜妃认得,这是柳家铺子里前些时候新烧好的一批精瓷,不在市面上卖,先送了一批进宫。
    皇上也给朝阳宫赏了一套,的确精美剔透,不光把玩起来有乐趣,且茶香不散,确是上品。
    娴妃笑了一声娘娘居然舍得,便亲自从托盘上取了茶壶,先为柳清如斟上一杯茶,又向瑜妃这边过来。
    姐姐当心身体,瑜妃也忙起身,见那壶嘴还有热气,不敢客套地争抢,只看着浅淡的茶色流出:劳烦姐姐。
    算什么劳烦,娴妃最后才为自己斟一杯,向瑜妃笑道:你是不知道贵妃娘娘把重明这东西看得多金贵,都不放心别人,生怕摔了碰了。上次我来,也是没眼力,一个落后,就劳动她亲自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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