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此生未见过两虫之间会产生如此重而深的羁绊,那场景震撼了他许久,注定即使多年以后也再难忘却。
    言墨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将椅子移回原处离去。
    在走廊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言墨在拐角的窗前停下,望了一眼远处训练场上操练一二一的军虫队伍们,后点开光脑,将一则讯息发给了雄虫保护协会干事。
    [他不愿意,游说计划暂时中断。]
    言墨面向玻璃,窗里映出了他微勾的、带着嘲讽的唇角。
    孟会长身边的干事即刻回了消息,叮嘱他不要放弃,持之以恒。
    言墨表情淡淡的,不再回信,又点开另一个陌生联系虫的聊天界面,将一行古怪的数字发了过去。
    数字经遥远星系外的组织成员破解,翻译为一条简单的文字,递给了身边的深蓝发雌虫。
    启哲看见消息笑了笑,转给另一边百无聊赖玩着手枪的美丽少年。
    福,你看看。
    雄虫少年淡淡瞥了一眼。
    字条上只有简单的六字。
    [计划正在进行。]
    首都星郊区,军部行政总部。
    黑发雄虫在几名上尉的领路下,来到了元帅办公室前。
    孟雄子。元帅副官埃维尔起身,向面容冷漠矜贵的雄虫恭敬问候道。
    雄虫身穿系有领结的贴身西装,眉目矜漠地看向他,紧抿的唇却暴露了他的紧张:我有预约。
    埃维尔怔松了一下,垂眸平静回答:您随时可以过来,上将早已嘱咐过我们。
    孟留哦了一声,垂下眼帘静静思索着,辨不出太多情绪。
    上尉们留下,埃维尔领着他入内,通过层层安全扫描后方来到元帅办公室门前。
    埃维尔替他敲了敲门,没有入内便离开了。
    孟留缓缓将门把转开,屏息深吸了一口。
    兰德尔正在桌后批改公务,照常解了军装外套,只穿了件贴身白衬衫和黑马甲套,抬头笑着看向他:你来了。
    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上一次独处时不愉快的记忆回到脑子里,孟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起话头,只得低头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去到沙发边坐下,顺道将西装外套解掉。
    还是兰德尔批完手头这一本公务,起身去咖啡机旁接了杯咖啡,走近放在玻璃茶几上,轻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弯着腰,边问边细致地将纸巾铺在杯下,又将桌下雄虫爱吃的点心拿出,好看地摆在餐盘里。
    孟留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淡灰的眸子可怜地看着他。
    很想你。雄虫说,所以过得不好。
    他得到了兰德尔的许可,可又不由担心来得太勤太快,是否又会给公务繁忙的雌君造成困扰,因此一直纠结到现在才来。
    孟留很清楚他自己的个性。
    死鸭子嘴硬,即使再在乎也爱摆出漠然矜持的模样,面对问题更是容易纠结得不行。明明心里有了答案,可依旧得在下笔前再三思虑,答案是否真的完美正确。
    这是他从小在雌父教育下养成的习惯。
    他从来不自信他的答案是否正确,即使正确又是否完美,会不会造成他所忽略的新的问题,给周围的虫造成新的困扰。
    可愈是这样担忧,愈是这样纠结,愈是一事无成。这就是孟留的前半生。
    他从小仰慕的是长他七岁的兰德尔。因为他总是能决断迅速,毫不拖泥带水,永不质疑自己的选择,也从不允许别虫质疑,并帮孟留给出正确的答案。
    孟留一直如此依靠着他。
    只是从很久以前起,兰德尔开始拒绝帮他给出答案,态度也开始若即若离,更使他们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让孟留辨不清答案究竟被兰德尔藏在了哪个方向。
    他渴求地望着兰德尔,希望他给出答案,让他在这段迷雾里寻得出路。
    兰德尔却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揉了揉他的发丝,温和地说:我也想你。
    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孟留觉得这是兰德尔的谎言,他的雌君一向懂得如何完美地说谎,而不叫他看出任何端倪,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但兰德尔注视着他的目光又如此深情而哀伤,使孟留再度陷入了谜团中。
    孟留从很久前开始被迫思考起答案,可他之前给出的许多次解答,都被兰德尔温和地暗地否决了。
    其中最不温和的,是上一次争吵。
    孟留不知道兰德尔留给他的机会还有多少,不敢再试错,越不敢就越陷入之前纠结的怪圈。
    他只能坐在沙发里,抱紧兰德尔的腰,将脑袋藏进他的怀里,重复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履行承诺,还妄图摆脱责任,从你身上挑出毛病对不起,是我答应一直陪你到老,永不分离,却让其他虫插入了我们之中
    对不起,是我太软弱,太无能了。是我不能坚守到最后,没能守住最后一线
    从来都是我在一遍又一遍伤害你,对不起
    兰德尔搂紧了他在怀中,垂下眼眸,淡金色的长发垂在身后随窗外微风拂动。他怀抱着黑发雄虫的这一幕,如同一副唯美哀伤的油画。
    兰德尔静静说:可一切应该怪本能吗,雄主?
    发情期是你的本能,不受理智控制也是你的本能,全然为身体本能所支配也是本能雄主,难道你要怪自己是只雄虫吗?
    孟留从他怀里仰头,悲戚地望着他。
    可那应该怎么办?没有任何理由,什么也不能怪,我们就我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兰德尔眼眸温和地看着他。
    他此刻的温和显得如此真切,全然出自本心,若有除孟留以外的虫见到,必会惊讶于原来元帅平时表现出的亲和,在真心的对比下虚伪得如此明显。
    如果真的要怪,不要将一切都归罪于自己。
    兰德尔如此说。
    你应该怪我。是我受伤再不能生育,是我没有能力反抗雄虫保护协会和家族压力,是我太看重了元帅之位,致使不能在发情期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他怀抱着雄虫,垂下深情的眼眸,哀戚而又决然地说。
    孟留,是我的性格,毁了我们两个。
    孟留不住摇头,眼神绝望:不能挽救了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我不信,结果为什么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一切都晚了吗?我不信,我不信
    他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质问:为什么不能放过你自己,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兰德尔?
    兰德尔轻轻吻了吻绝望的雄虫的额头。
    因为这就是答案。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答案。
    我欺瞒了所有虫,只有一颗真心来爱你。
    而我的疯狂与偏执,你一无所知。
    第68章 起乱
    住院半个月,顾遇便顽强地从医院里爬了出来,拍胸膛跟陆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痊愈。
    然后一回家,转头就朝巴德中将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有气无力地称自己还要在家躺上半个月才能回军部。
    早在劫持事件前,顾遇便幻想军部早早出件大事,而后好好放他一个长假。结果误打误撞因祸得福,还真叫他撞上了,有了光明正大翘班的借口,他怎么可能不用?
    反正现在回军部也是处理一些不大不小、但就是极其麻烦的善后事宜。叫顾遇闯祸他很擅长,叫他来善后,那就比登天还难。
    陆沉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觉得半个月还不够,得多请几个月才行。
    幸而顾遇没有被他家少将义正言辞的言语给骗倒,再度坚定表明自己的决心:只能旷半个月的工,我还是一个要养家的虫!
    陆沉:
    他捏捏顾遇的脸:遇遇,可真有志气。不过,先在床上坐直再说这话比较好。
    顾遇正四仰八叉躺在被窝里,告别了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满足地呼吸着家里的空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闻言眨眨眼:床不是用来躺的吗?
    陆沉正盘腿坐在他旁边,高挺鼻梁上架着光脑镜片,拿笔细微勾画着。
    顾遇半眯的眼要睁不睁,窝在枕头里懒懒瞧着他拿笔的动作,渐渐咦了一声:这不是少将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还正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熟悉的机甲手办?
    白为底色,关节处则以黑色相连,整体线条简练疏落,但细节处可见繁复。
    陆沉在草稿上已大致设定了骨节框架,整体基本已经成型,正在细笔丰富繁复处的机关。
    闻言,他微侧头看过来,镜片后垂下深邃的眸:模型与实物区别还是很大的,需要更多的细节和数据,测验是否能够真的运用到战场上。
    顾遇眼睛亮了,连上半身都从床上撑起:陆老师你给我设计的机甲,真的能造出来拿到战场去?
    陆沉淡薄的唇抿了抿,见他这么期待和欣喜,笔尖停了停:原本作为生日礼物设计的时候,因为是模型,所以加了许多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真的答应给你设计可供战场使用的机甲时,我还想过另外设计一款更拿得准把握的出来。
    但想了想,果然遇遇你还是更喜欢这一款吧。
    不过可能会等上一段时间。陆沉放下笔,揉揉他乖顺柔软的头发,有一些想法在现在的机甲领域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我得调试更多的细节和数据去论证。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顾遇将手枕在脑后,再度无力地靠回枕头上,仰望着陆沉,眼睛淡淡带笑时映出了光。
    真期待这台机甲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他轻轻呢喃了一句,午后的微风卷起窗外的叶片,哗啦啦响动,窗帘的阴影随着风动一上一下,正是一天最好的午休时刻。
    陆沉忍不住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睡吧,遇遇。他低着沉冷溪石般的嗓音说,午安。
    顾遇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梦,在午后的阳光里支离破碎,却又清晰无比。
    他像是在爬一阶很长很长,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梯子。两边的看台上不时有看客在作嘘声,像在笑他徒劳无功,注定白费力气也到不了尽头。
    顾遇张嘴想骂回这拨虫。
    你们爬都没爬过,凭什么说注定做不到。就算真的尝试过,在将近我?
    可梯子上风声太盛,他一张口,风就全灌进了嘴里,如同窒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梦里的他不由生出一股委屈。
    他前半生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s级雄虫的身份,贵族的出身,优渥的家庭与俊美过头的外表,使得顾遇从小即使没心没肺,淡漠自私,也不会有任何虫站出来指责他。
    相反,无论是帝国法律,还是雄虫保护协会,或是顾遇见到的几乎所有虫都会无限度包容他,呵护他。就算有针对与不满的,也多半来自同类的嫉妒。
    顾遇没有将这些虫对他的看法纳进眼里,可并不影响他将此习以为常。
    他的身后,还有很多虫在劝他停下来,他们之中有顾遇不熟悉的面孔,也有顾遇熟悉的面孔。
    他们将不听劝的他视之为任性,比起以往,这次是超出他们容忍限度的任性。
    顾遇听见了他们的喊话,爬梯子也太累了,真的看不到尽头,可他却始终停不下脚步,因为有道声音一直在上面呼唤着他。
    那声音来自一个虫,微弱且平常,远远不足身后所有虫喊话的声量,但却在顾遇耳朵里,莫名其妙地比一切杂音份量都要重。
    他的陆少将,站在不远处的梯子上,喊着遇遇加油。
    偶尔他也会心疼地说:遇遇,如果很累就停下吧,没关系的。
    可顾遇仰头望向他。
    他和他永远都差了那么几台阶梯,陆沉让他停下,可停下了他怎么上去,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梦里爬啊爬,永远隔着几阶梯子的感觉实在太真实,顾遇涔着一头冷汗醒来,卧室里已有黄昏的光影长长投在地上,他撑起身时,半盖的毯子从身上滑下。
    他白色的发不知被谁解开,散落地铺开在枕上。
    顾遇下意识抬起左手,手中和身边却都空空如也。
    刚从梦中惊醒,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急切地想寻到失去的东西,赤脚从布满余晖的卧室里奔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红豆糯米粥的味道。
    他头发和衣服都是散乱的,眼神慌张无主地往下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忽然一切浮浮沉沉的心绪像落了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如痴了一般望着餐桌旁的陆沉。
    陆沉正在胖乎乎和圆滚滚的协助下,将一桌子简单却丰盛的晚餐备好,舀出两碗红豆粥摆上。
    圆滚滚听到了楼上的响动,第一个抬起小圆脑袋,大眼睛亮了亮:主人睡完午觉终于起来了!
    胖乎乎表示附议,这个终于用得好。
    陆沉而后抬头,夕阳余晖透过他们家的大落地窗洒入,悉数披洒在他坐于轮椅中却仍不失高大沉稳的身影上。
    陆沉并未注意到顾遇是光着脚的,只是见他愣愣的模样,习以为常他家雄主平时睡昏了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时的状态。
    起来了?陆沉按往常一样问他,正好,遇遇,快下楼洗洗手吃晚饭了。
    当晚入睡前,顾遇侧身抱着怀里的陆少将,久久没有说话。
    陆沉觉得他今下午做这梦实在投入太深,活像魔怔了一样,从晚饭一直发呆到现在。
    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顾遇,亲亲他嘴角,在关了灯后的黑暗里问他: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顾遇怔了怔,回神,忽然问他:我们都会死吗,陆老师?
    他突然问这种死啊活啊的问题,陆沉一时没反应过来觉着纳闷,但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又很符合他家遇遇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因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回他:
    嗯,只要是生命体,无论是哪个族群哪个性别哪种文明,都得在最后面临死亡这道坎。
    所以严格来说,我们都会死。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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