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惊叹着这座宴会厅的豪华精美时,入口处厚重的大门再次敞开。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看向那头,看清来人后,不少人举着酒杯开始往他们方向移动。
    瞧阵仗,应该是今晚的主角到场了。
    演奏的舞台比地面高上些许,因此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入口处的情况。
    打头的应该是金氏夫妇,男的温文尔雅,有股书卷气,虽说五十多岁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老态;女的一头长卷发,比男的还要显年轻一些,瞧着至多四十的样子,很漂亮。
    紧随其后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俊雅秀气,结合了金氏夫妇容貌上的优点,只是脸上隐隐透着股不耐,蹙着眉,显得不太好亲近。他手上牵着个七八岁的小胖子,与他五官颇为相似,一看就是他弟弟。
    我记得南弦说过,金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什么名儿忘了,这小公子的名字特别讨喜,就叫金元宝。
    再后面,并肩进来两个男人,一个是眉骨上打了银环的光头,还有个
    还有个身材高大,眉目硬朗,相较旁人衣着整齐得体,他在西服里只穿了件白背心,显得有些过于流气。头发很短,看起来又硬又扎,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
    对方环伺一圈场内,很快又退了出去,没有多待,眉间微微蹙起,似乎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
    眼见他消失在门口,我一下站起身,顾不得自己还在演奏就要追出去。可没等我完全站起,剧烈而仓促的头痛又迫使我坐了回去。
    早不发病晚不发病,这时候竟然发病了?
    我撑着额头,痛到手心迅速出了冷汗。
    眼前闪过一幕幕凌乱的记忆碎片,麦色的手臂,凸起的骨节,充满爆发力的肌肉
    以及那句冰冷到骨子里的:我不想再见到你,季柠。
    原本已经模糊的面容,因为突然的重逢又逐渐清晰起来。
    柠?
    季柠,你没事吧?方洛苏察觉我的异样,停下演奏凑过来询问我的情况。
    我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但已经不怎么疼了:我没事,就是有些肚子痛。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放下琴弓,不等方洛苏反应,我起身就朝宴会厅的入口快步而去。
    第2章 再不松手,他就要揍我了
    我一直相信,有因果循环,也相信,报应不爽。老季的死,还有我的病,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季因为背叛了家庭,不忠于婚姻,遭了报应,死得难看。我也是因为做了错事,才会受到老天这样的惩罚。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冤枉,也不怨天尤人,反倒有种终于还是来了的解脱感。
    从小,我妈就对我管得很严,后来我爸死了,全家都靠她一个人撑,她对我就管得更严,期望也更高。
    大提琴是我四岁时开始学的,那会儿我爸还在,家庭条件尚可,学着培养下艺术细胞也没什么。可后来我家就剩我妈一个顶梁柱了,家庭收入锐减,本不该再学这种砸钱的乐器,我妈却不许。
    有男人时这个家怎么样,没男人时这个家还得是怎么样。她虽然从来不说,但我能明白她的倔。她就是要让旁人都看看,她白秀英就算男人死了,一个人也能把我们培养成才。
    我妈很辛苦,我妈不容易。为了让她省心,读书、练琴,我从不用她操心;照顾妹妹、包揽家务,我也不觉得为难,因为这都是我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做的。只要能减轻我妈的负担,替这个家做些什么,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尝试。
    也因此,当我知道学校拥有一个大学保送名额,这个名额还可以额外得到一笔优秀毕业生奖学金时,我才会那么高兴。
    我想要争取这个名额,做梦都想。
    但有时候,事情并不尽如人意。我的成绩虽然很好,可学校选人并非只看重成绩。
    那会儿除了我,另一个最有希望获得名额的候选人是林笙,无论长相、家世,还是成绩,他都隐隐压我一头。而且和只顾埋头学习,不懂人情世故的我不同,他在学校人缘很好,老师们也都喜欢他。
    某些人汲汲营营想得到的,辛苦维持的,另一些人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从没有哪一刻让我那样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人和人的差距可以那么小,又那么大。
    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输了。可我怎么能输呢?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
    不甘的情绪那样鲜明,灼烧着心肺,以致于如今回忆起来我自己都有点惊讶,自己会如此在意。
    然后,遭报应的事就来了。
    我忘了那天为什么放学了还没有回家,可能是在学校练琴吧。当我走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一扇教室门前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教室里的林笙和冉青庄。
    两人忘我地亲吻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
    在一个男女都不允许早恋的环境里,两名男性之间的恋情,可想而知那是多么惊天动地、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我本可以选择只当无事发生,默默走开,可我没有。
    我告发了他们。
    这事闹得挺大,一个是大有前途的三好学生,一个是无父无母,整天惹是生非的坏小子,所有的矛头几乎都指向了冉青庄。
    是他带坏了林笙,是他诱惑了他。他是毒瘤,他应该被拔除。
    最后,冉青庄被迫退学,不知去向,林笙则被父母送出了国,再没回来。我成了此事唯一受益者,顺利获得保送名额,进入了一流学府的音乐系就读。而我妈因为那笔丰厚的奖学金,多年来也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暂时远离生活的重压,不再那么为钱发愁。
    虽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或许还是会那样做,但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老天给我的一场考验也不一定。它将两条路摆在我面前,我选择了错误的那条,成了一个可耻的告密者,所以活该疾病缠身,不得好死。
    这是我的报应。
    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获胜,改变了两个人原本光明的前途,毁了一桩美好的姻缘。我享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整整八年。现在,该是还回去的时候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在今天能够遇见冉青庄,一定是老天给我的另一个启示!如果我可以在死前得到他的宽恕,它便能减免我的罪。
    快步走在回廊上,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混合云层中耀眼的闪电,预示着不久后一场雷暴的到来。
    雨滴打在庭院中硕大的芭蕉叶上,嗒嗒直响,是原始的乐曲,与远处悠扬的华丽舞曲形成鲜明对比,两种声音交汇在一起,钻入耳道,恍惚间给人一种神奇的割裂感。好像同时身处不同的次元。
    幺哥,今天看来客人是离不了岛了,马上风浪就大了。
    前阵子刚出事,不要掉以轻心。
    知道了。
    我一个人瞎走,也没人拦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方形回廊。从二楼望下去,正好是一座种满植被的庭院。
    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斜下方的屋檐下立着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说话间烟雾缭绕,全在抽烟。
    我在二楼,加上植被与雨幕的遮掩,他们没发现我。
    半眯起眼,我想看得更分明些,却怎样也没有办法看清里面是不是有冉青庄。
    幺哥,你怎么不在里面呆着啊?多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那个被称为幺哥的人有些冷淡地回道:太吵。
    幺哥这是淡泊名利,不像那条烂蛇,一天到晚就想在大公子面前表现自己,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兄弟间讲究的是义气,他倒好,跟宫斗一样,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他要是哪一天翻车,我一定点炮庆祝!
    加我一个,早看那个死光头佬不顺眼了。
    他阿妈生他真不如生个卤蛋!
    操,我爱卤蛋,你不许这么说它!
    他们几个越骂越来劲,将那卤蛋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遍。可能嫌实在太难听,那幺哥将唇边烟蒂往脚下一丢,终于说了句:行了,别说了。
    烟雾散去,那人眉眼逐渐清晰,比年少时更为深邃,也更硬挺,身量很高,起码有一米九
    是冉青庄没错。
    走吧,去外头转转。男人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行,不能再让他走!
    甚至忘了可以先出声叫住对方,我慌乱地急急朝身后楼梯冲了下去。
    只是一层楼,我从没有觉得这十几米的楼梯竟是这样长。
    所幸等我冲到楼下,他们几个也没有走远。
    长廊的两端,我剧烈喘息着,没有再追,只是冲他的背影喊出他的名字。
    冉青庄!
    走在中间的男人一下停住脚步,以双手插兜的姿势回过头,眯眼朝我的方向看来。
    距离近了,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串黑色纹身,四个数字0417。
    南弦说过,合联集团的人,上到高层,下到马仔,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串专属的数字纹身,这是他们社团成员的标志。
    所以冉青庄真的成了金家的走狗。
    为什么?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走他爸的老路
    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刚刚追得太急,我这会儿膝盖都在颤抖。
    他朝我看了好一会儿,视线缓慢在我脸上、身上不断描摹,看得我很不自在。最后,可能是终于认出我了,他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独自向我走过来,而其他人则很快离去。
    真晦气啊,将一根烟叼进嘴中,他低头啪地点起火,停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说话间从口鼻喷出一口白烟,遇到你这家伙。
    呛人的烟味朝我飘来,迎面扑在眼镜上,像起了一层雾。
    说话可真够难听的。
    抿抿唇,好似没察觉到他的不善,我脸上堆起假笑道: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你在这工作吗?
    他抽着烟,一言不发,视线往下,落在我胸口的紫色胸花上。那是一小簇葡萄风信子,上岛时乐队每个人都被分到一束,而宴会厅的贵客佩戴的则都是金色麦穗的胸花。
    我是,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摸摸那束胸花,道,就在宴会厅里,做派对演奏
    你到底想说什么?冉青庄歪着脑袋,不耐烦地打断我。
    怔怔注视着他,我有些被他问住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走廊上的壁灯模仿着烛火的跃动,在冉青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我就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确定自己的歉意是否有好好传递过去,雨声太大了,而我的声音又太小了。
    他久久看着我,手上夹着烟,举在唇边。
    雨打进廊里,将半边身体都打得微微潮湿,眼镜片上也沾了细小的水珠。
    有病。略有些嫌恶地丢下两个字,冉青庄倒退两步,接着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他根本不屑搭理我
    视线被雨水扭曲,冉青庄的身影渐渐迷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呆愣了两秒后,我撒腿追了上去,从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冉青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冷声道:放手。
    我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但还是紧紧抓着他,没松手。
    你能不能原谅我?
    能不能宽恕我,赦免我的罪过,让我没有遗憾,安心的死去?
    冉青庄下颚绷紧了,抬眸直直与我对视,没有说话,但恐怖的表情已经预示一切再不松手,他就要揍我了。
    这样,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我们,等你心情好些再联系我一手仍拽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摸进裤子口袋里,想拿手机出来。不想刚掏出来,身体便被一股力道粗暴地挥开。
    我整个人狠狠撞到一边的白墙上,手机滑脱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捂着伤处,无措地抬头去看冉青庄。
    好似弹去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理了理衣袖,随后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等再也看不到他身影了,我这才像上了油的老旧机芯,从静止状态重新艰难地运转起来。
    自地上捡起手机查看,不错所料,屏幕从左上角一直裂到了右下角,中间跟鹿角一样分了两道小岔,好在不算严重,凑活还能用。
    我就是有病啊
    叹一口气,手心一点点拭去屏幕上的水渍,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小声嘟哝道。
    第3章 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由于突然的暴雨,所有人都被滞留在了狮王岛。所幸岛上紧邻着赌场就有家五星级酒店,客人并不愁没地方住。宴会一结束,金家便派人用豪车将他们一个个接走了。
    反观我们这些外来人员就没那么好运,只是随意地被分配到了古堡边上的工人楼里暂住。
    工人楼是专给在古堡里干活的工人们住的,设施莫说五星级酒店,就是连个招待所都不如,半夜上厕所还得打手电走十几米,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上。
    负责安顿我们的工人小可说,这层楼的走廊灯坏了有些日子了,报修了许久,一直也没人来修,反正就住一晚,让我们克服一下。
    住宿条件不怎样,好在都是单人间,不需要挤大通铺,这大概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昏暗的房间内,我将大提琴倚在角落,随后推开阳台门看了眼外头的天气。
    阳台非常小,大概也就够站两个人的,一个个阶梯似的突在外立面上,相邻也很近。
    雨还在下,但似乎有转小的趋势,可能不用等天亮就会停。
    夜晚的小岛格外安静,不远处的古堡已然陷入沉睡,唯有地面上始终亮着路灯,可以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穿着塑胶雨衣的人来回巡逻。
    小可领我们进工人楼前特地叮嘱了,让我们晚上不要瞎溜达,这边离主屋近,安保也严密,瞎走的话很容易被当不明人员处置。
    他说这话时,大家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谁也没勇气问对方口中的处置是几个意思。
    左边传来开门响动,我循声望去,就见方洛苏裹着件毛线外套从屋里踏出来,手里拿着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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