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余故里只是说:我过年回家想吃糖醋小排酱肘子和红烧鲫鱼还要您炸的小带鱼等等我爱吃的。
    一句话连贯着嘚吧嘚不停的说,一连报了十几个菜名,余故里成功的把岑穆兰逗乐了,笑的不行。
    余故里跟着笑了一会儿,最终和二老道了别,看着重新变成了黑屏的手机沉默不语。
    也是有些奇怪。
    她父母怎么突然就打电话过来想问她要照片了呢?
    以前也参加过类似的同学婚礼,也没见她父母要过照片。
    余故里将已经冻得有点僵硬的手揣到了羽绒服口袋里面攥了会儿,反身上了车。
    车里开着暖气,没一会儿浑身就放松了下来。
    余故里想不清楚,干脆就不想了,一手托腮,一边漫无目的的看着眼前这栋沐浴在阳光下的高楼,旋即缓缓的呼出了一口雾白的气体。
    *
    白清竹的东西一向摆放的位置都很归整,要取的文件全都在由卧室改成的书房抽屉里,福利院的相关文件很多,她全部整理在了一个文件袋里。
    屋里定期有人会来清扫,主要是做一下除尘的工作。
    大件的家具都被防尘布遮盖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简单的墙上挂的相片,和桌上、书柜玻璃里露出的些许的书籍、本子。
    她在这屋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了。
    打扫的阿姨很认真,就连死角的位置都没有积灰,房间内整洁如新,就连防尘布上都没有灰尘。
    往年她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身疲惫,一个人或许窝在沙发上,或许趴在桌子上,又或许是躺在床上,躺到实在饿得受不了,再被饥饿感吵醒,拖着一身疲惫去吃些东西。
    然后回来继续躺着。
    她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都是照片。
    所以她才能一躺就这么久。
    刚才不让余故里上来的要求说的突兀,可屋子里的确是有太多不能让余故里看到的东西了。
    白清竹伸手将一间柜子拉开。
    里面静静地摆着两套蓝白相间的校服,一件稍长,一件稍短,已经很陈旧了,被密封着的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实实,霸道的占据了一整个格子。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的触感是冰凉的,没有记忆中校服粗糙的质感,也没有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的少女的体温。
    手机忽然响了。
    白清竹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愣,打开了书房的窗户,向下看了看。
    楼下余故里也正仰头看着,旁边还站着个小豆丁,正努力的仰着脖子瞅。
    妈妈姨姨在几楼呀?余清越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白清竹看了眼手机,说道:你开的免提吗?
    对呀。余故里笑着说道:她一睡醒就闹着要找你玩,我说你上去拿东西了,她也不信啊,我看到姨姨了,越越你看到没?
    越越兴奋的声音顿时传了出来,看到了!一二三妈妈姨姨在七楼!
    老式居民楼最高就七层,白清竹在顶楼。
    这边的房子当时建造的时候,顶楼是有一个户外的露台的,没有封顶,面积也挺大,可以当做一个空中花园。
    白清竹笑着说道:嗯,在七楼。我取好东西了,这就下来。
    那我们等你。余故里笑着说。
    姨姨越越等你!余清越叽叽喳喳的说。
    白清竹挂点电话,看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眼不知为什么显得十分昏暗压抑的室内,忽然伸手打开了灯。
    暖黄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黑暗顿时被驱逐在了所有隐秘的角落里。
    她眯了眯眼睛,重新看了眼室内。
    旧书页已经全部泛黄,她留着的所有余故里的习题本和书籍也都有了十分浓郁的岁月痕迹,即便保存的再完好,也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旧书味。
    照片中稚嫩的笑颜仍像是盛开的花朵,然而照片周圈泛起的黄,和已经开始褪色的表面却让那些回忆永远被留在了曾经,取而代之的,是屋外摧残的白雪,和楼下车边正在等着她下去的人。
    眉眼如初,岁月如故,好似什么都不曾变过。
    书本虽然变旧,可人却依然如新,刷洗了所有遗憾的过往与曾经,带着崭新的鲜活,也重新让她从那些刻在了骨子里的悲痛与哀思中彻底抽离,也重新让她找到了一个避风港与归处。
    这个归处有两个人和一只狗,名字叫做家。
    这也是她穷尽一生的想得而不可得,在曾经,有个小姑娘把这一切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交给她,在现在,有个女人同样毫不犹豫的陪伴着她。
    白清竹将文件收起,拉下电闸,第一次笑着离开了这间盛满了回忆的屋子。
    *
    都拿到啦?余故里冷的在原地不停的跺脚。
    越越还是不能久站,白清竹下来之前,余故里就已经把她的小轮椅从后面搬了下来,这会儿只能寂寞的跺一只脚。
    闻言她像是个小跟屁虫似的跟着嚷嚷:都拿到啦?都拿到啦?
    拿到了。白清竹笑着捏了捏余清越的鼻尖,冰凉。
    然而小朋友脸上却还有两坨刚睡醒的红,仔细看眼神也还是飘得,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个小呆瓜,显然还没完全醒神。
    那走吧!余故里重新钻回车上,感受到熟悉的暖风瞬间松了口气,说道:冻死我了。
    白清竹心里一软,看着余故里红红的鼻尖,说道:怎么不在车上等?
    余故里看了她一眼,弯着唇笑了笑,你猜呢。
    白清竹的手一顿,抿抿唇,把目光挪开了些,低声说:我猜不到。
    余故里酝酿了老半天,也没敢说什么太浪的话,到最后也就规规矩矩的一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闻言,白清竹果然欲语还休的看了她一眼。
    余故里把脸扭到了窗户外面,心想自己这简直是怂的不能行了。
    撩人的话说出去了半截,后半截愣是没续上。
    白瞎了一个大好时机。
    白清竹却没勉强她说明,只缓缓应了个嗯。
    车子缓缓驶向主路,余故里看着看着窗外的风景,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和她们家只相隔了几个小区的距离,甚至在一条主干道上,两个小区遥遥相望,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不少后期兴建的小高层,恐怕拿个望远镜就可以直接看到她们家小区的行人。
    这房子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啊?余故里下意识的问。
    白清竹余光看了她一眼,不记得了挺多年了吧。
    哦余故里点头点的一波三转,尾音也拖得老长。
    福利院到的很快。
    过了高峰期,又不是什么节假日,一上主干道就几乎没什么车了。
    车辆再一次停在福利院门前的时候,心情却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门口已经等了七八个人,两两三三的分散着,或站或坐,沉默不语的有,闷头抽烟的有,来回不停走路观望的也有。
    应该是和白清竹已经约好见面的时间了。
    余故里忽然有些无奈。
    不论是什么事,永远都是真心换真心这么一条路才能自始至终走得通,如果一开始就存了另类的心思,那就不能怪对方翻脸,这本来就是个公平的买卖。
    现在后悔、着急、焦虑这些人早干什么去了。
    那边的几人看到白清竹的车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小白。为首的男人摸了摸口袋,拿出来一看却只有一盒烟,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白清竹扫了人群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后方院子里面玩闹的孩子的脸上,沉默了一瞬说:进去说吧。
    好好好,这位那人迟疑了一下。
    她姓余。白清竹说道,顺手扶了一下余故里的胳膊,毫不在意的把人直接划拉到了自己阵营,也不看刚才说话那人,冲着余故里说:你去大厅等我,我谈完事就出来。
    好。余故里没拒绝,跟在一行人身后,推着越越进去了。
    越越不是第一次来福利院了,因此一点的不习惯都没有。
    余故里把提前准备好要送给孩子们的礼物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用小推车推了进去。
    白清竹和那些人一起进了办公室里。
    妈妈,姨姨去做什么了?余清越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才仰起小脸问了问。
    余故里摇了摇头,一边给孩子们分发道具,一边说道:姨姨有事要忙,我们等等她你去教小朋友们画画吧,教她们一些小技巧和小干货,还记得什么是小干货吗?
    记得的。余清越点点头,兴高采烈的融入了孩子群。
    期间余故里收到了很多小朋友们投喂的礼物,大多数是一些自己做的小手工千纸鹤、小青蛙,爱心等等,也偶尔有给她糖果的。
    她照单全都收了下来,挨个记了名字放在了箱子里。
    余故里自己拿了张纸和笔,百无聊赖的写写画画,以为要在这里等很久,可事实上,也不过半个小时左右的功夫,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气氛十分低迷。
    白清竹是率先出来的,身后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出来了第二个人。
    进去的时候,带上白清竹一共九个,出来的时候,却只有三个。
    不论屋里那些人是因为什么,可此情此景让人看着还是有点心凉。
    余故里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的刹那,大厅内的孩子们就齐齐的安静了一瞬,说话的声音直接降低了好几个分贝。
    余清越警觉的抬起头,手中的蜡笔被她放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向了余故里,却没有动。
    那边即便压低了声音,从她这里也能听得到。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在白清竹的身侧,双眼十分浑浊,一手抓着白清竹的手说:以后你还常回来吗?
    会的。白清竹笑了笑,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话锋:总要回来祭拜一下故人。
    余故里心里清楚,白清竹没提及福利院,就是不打算常来这里了。
    最欢迎她的人不在了,剩下的这些人全都别有居心,即便这一次忍让了,之后也不会改太多。
    毕竟她就像是一个守着巨大宝藏,却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而这些人就是许久没见过荤腥的饿狼,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老人似乎还想再努力争取些什么,低着头的模样显得有些可怜,以后,还来给孩子们检查身体吗?
    白清竹僵了僵。
    余故里脸上礼貌性的微笑也停了,下意识看了眼屋里一张张懵懂的脸。
    不管老人是无心还是有意,他都在用这些孩子绑架白清竹。
    半晌,余故里抿着唇,将目光挪向窗外,狠狠地望向了窗外的白雪。
    雪极白,可雪化后的水却是污浊不堪的。
    如果不是试过一次,谁会知道这么干净的东西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多脏东西呢。
    白清竹淡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把手挣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轮到我的时候我自然会过来,基础检查所有大夫都会做,每年都会有人过来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老人这下再也不说什么了。
    余故里这才看向了白清竹手上似乎轻薄了很多的文件袋,走了过去说道:都处理好了吗?
    白清竹将目光转向她,都好了。
    那回吧。余故里笑了笑,挽住了她的手。
    从她的视线中,能看到那扇半掩着的门后的烟雾缭绕,烟雾升顶后散开,又逐渐有新的青烟由低处被人吐出,甚至有些看不清屋内的模样了。
    白清竹很不喜欢烟味,甚至是讨厌。
    余故里忽然冒了出来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来。
    嗯。白清竹手臂紧了紧,重新望向了老人,叔,我走了。
    老人嘴唇张了张,翁动半晌,却最终没说出一句话,只有手在半空无助的挥动着。
    余故里垂下眸子,越越,走了。
    越越操控着自己的小轮椅沉默着跟在了两个大人身后,头上别了起码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发卡小王冠。
    本身就面积十分大的前院似乎显得更加的大了。
    余故里一开始还是挽着白清竹的手臂,走到后来,几乎是拉着她的手,她才能走得动。
    到了车上之后,大约是密闭空间的原因,白清竹身上沾着的烟草味终于后知后觉的冒了出来,配上她的模样,显得格外的疲惫。
    余故里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道:很累吗?
    白清竹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目光茫然无助,显得有些脆弱。
    肩膀借你靠一会?余故里拍了拍肩膀,说道:要吗?
    话音刚落,她的肩膀一沉,白清竹已经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还发出了一声轻叹。
    余故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你要不要闭着眼睛休息一会?
    她们的车停在这里,并没有人出来送。
    余故里能遥遥看到有不少孩子都聚集在大厅门口,门外面还站着几个大人,正在和孩子们说些什么。
    像是在阻止孩子们外出。
    这些孩子们早就不像是象牙塔里无知无觉的幸福小花了,他们感知情绪的能力先天就比所有人强很多,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余故里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覆盖在了白清竹的眼皮上。
    睫毛在手心轻轻眨了眨,就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白清竹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往下滑了滑,轻轻说,确实是好累啊。
    余故里轻轻应了一声,嗯。
    但是以后就不会了。白清竹又笑了一声,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那就好。余故里说道:以后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来祭拜院长她应该也认得我,说不定以后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也认得她了,她一定会开心的。
    白清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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