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旁的宫女将碗筷收拾好,又见宋尧旭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想法,默然坐在原处等他说话。
    宋尧旭也没让他干等太久,笑着说:今日天气尚可,子臻不若随我一同去南书房走走?
    南书房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在观王的刻意教习下身为嫡长子的宋尧旭十分注重和皇弟们的交流,时不时就会到南书房看望刻苦学习的皇弟们,几乎和每一位皇弟关系都很好。
    与之对应,每一位皇子对于他们的太子皇兄至少表面上都十分敬爱。
    祁子臻对于这种兄友弟恭的场景没什么兴趣,干脆地回绝:不必。
    然而宋尧旭像是没有听到祁子臻的拒绝一般,继续说:此番你入东宫暂住之事,我对外是说你琴艺高超,我欲同你相互探讨一段时日。恰好有几位皇弟亦对乐器感兴趣,嚷着说想要见见你。
    倘若能见到你,他们定会很开心的。
    祁子臻依旧保持着沉默。
    皇子们什么心情与他无关,可是看宋尧旭这态度,恐怕不去的话他是不会罢休的。最终祁子臻还是选择妥协,垂眸回应:谨遵殿下吩咐。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宋尧旭面上笑意更是温和:那我们半个时辰后过去,在此之前你可以在东宫中走走,熟悉一下。
    祁子臻没应,宋尧旭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简单叮嘱两句后便离开了。
    目送宋尧旭消失在房门之后,祁子臻才起身,屏退留在房中的两名宫女,独自在房间中转了一圈。
    出于身份,房间的布置算不得多精致,只比他在丞相府那朴素的院子好一些。仔细打量还会发现有很多熟悉的小物件似乎是从丞相府搬过来的,衣箱内整齐叠好的衣裳也都是他常穿的。
    昨日他睡得早,没来得及留心房间布置,如今转完后才发现屋内家具的摆放也大致和他在丞相府中时相同,即便家具样式不一,但都是在他熟悉的地方。
    想来应是昨日他入睡后宋尧旭差人去他房中搬东西时顺便记下再重新布置的。
    这位太子殿下对他这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是否过于热络了?
    祁子臻看着书案上几枝插在花瓶中的红梅,很快又收敛起旁的思绪。
    基于他前世对太子的印象,恐怕太子不过是看他可怜,心生怜惜之情才会这样对他。
    毕竟前世太子有一多半的相识好友都是身世凄惨之辈,以此来消耗他过于泛滥的爱心。
    祁子臻相信太子对他的真心,但不打算接受,更不打算回报。
    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此时能够对陌生人奉之以真心,彼时便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收回所有。
    祁子臻伸手摘下一瓣红梅,转而丢入一侧的火盆当中。
    他的眸底映着火光,却如冰霜般冷然,静静地看着那瓣红梅被跳跃摇曳的火苗顷刻间吞噬。
    良久,他终于转身,到内室里换回他之前习惯的套素色黑衣。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长,没多会儿祁子臻就听到门口的宫女说可以出门了。
    祁子臻随手披上他之前的墨色披风,刚走出房门就迎上宋尧旭清浅温和的笑意:我们走吧。
    他依旧没有应声,沉默地走到宋尧旭面前。
    祁子臻较宋尧旭要矮上半头,面上还有些病色,身形消瘦,盖在披风之下更显弱不禁风。
    宋尧旭眸间多出几分怜爱,语气更是和缓:今日主要是想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途中若是身体不适,记得要同我说。
    对于他的关心祁子臻只在耳边过一遍后便忽略掉,沉默地待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作任何回应。
    短暂地相处过,宋尧旭多少了解了此时祁子臻的性子,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唤上拎着食盒的宫女一同出发。
    也许是清楚祁子臻更喜清静,一路上宋尧旭都没有刻意找话题,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在空荡的宫道上。
    这点倒是令祁子臻倍感舒心。
    东宫与南书房之间有一段距离,既已出门,祁子臻也没有太过压抑自己,深吸一口气后略微抬头,看着宫墙之上的蔚蓝晴空。
    纯澈透蓝的天空只偶尔飘来几丝云雾,与覆满积雪的宫墙相接,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卷,规整束缚。
    凛冽寒风吹起几分冷意,祁子臻呼出一口冷气,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南书房。
    宋尧旭出门前应是估摸过时辰,等他们抵达时正是皇子们的休息时间。
    太子哥哥!
    最先察觉来人的是在南书房外晒太阳的皇子,见到宋尧旭后两眼放光,欢欢喜喜蹦哒到宋尧旭面前。
    祁子臻前世没怎么接触过皇子一脉,只知这时在南书房中学习课业的应是五皇子至十二皇子。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与宋尧旭的年龄相仿,在及冠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如今南书房里年龄最大的五皇子才十岁,十二皇子是皇帝幼子,今年方至读书之龄,年仅六岁。
    屋内听闻动静的几名皇子也纷纷跑出来,围到宋尧旭身边,笑得活泼纯粹。
    祁子臻和皇子们不熟,默然退开几步,像是要假装自己不存在,但他的动作还是被宋尧旭留意到了。
    宋尧旭温和地安抚住欢喜的小孩们,随后才向他们介绍:你们昨日不是说想见见祁大公子么?今日我便邀他一同过来了。
    察觉皇子们都将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祁子臻没有任何慌乱,淡然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他的态度很冷淡,但意外地没有一位皇子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一位看起来约摸八九岁的皇子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连太子哥哥都说敬佩的那位祁公子么?
    小皇子身着暖橙衣袍,戴着毛茸茸的围领,面容上透着未褪去的婴儿肥,圆溜溜的眼底满是好奇,看起来玉雪可爱。
    身后拎食盒的宫女轻声提醒:这位是十皇子。
    闻言,祁子臻颔首向十皇子致意:回禀十殿下,不才在下,不过承蒙太子殿下抬爱。
    十皇子是个不怕生的,即便祁子臻把姿态放得十分疏离,也依旧笑嘻嘻地说:我信太子哥哥!祁公子一定很厉害,想听祁公子演奏!
    小拾。宋尧旭缓步走过来叫住了十皇子,抬手揉着他的脑袋说,我不是说了么?子臻手受伤了,近日不能演奏,莫要为难子臻。
    十皇子看起来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祁子臻:那我等祁公子好了再听!
    祁子臻受不了这种纯粹天真的目光,垂下眼睫避开十皇子的视线,沉默不语。
    宋尧旭见他又不打算回应,在一旁转移话题,笑吟吟地说:我带了些糕点来,你们近日课业辛苦了,都来吃点吧。
    皇子们年龄都不大,对于糕点类十分热衷,闻言又是一阵欢愉,开开心心地准备去吃糕点。
    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宋尧旭带来的糕点不多,刚好足够八位皇子们人手一份,又不至于耽搁午膳。
    期间宋尧旭被五皇子拉去同坐,顺带着又关心了一下五皇子骑射课时受的伤。
    祁子臻站在另一侧,与这幅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他的衣角又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去时才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后绕过来的十皇子。
    十皇子拽着他的衣角,将手中的一个瓷瓶子递给祁子臻:这个是最好的伤药,送给你!
    小白瓷瓶很精致,祁子臻正要开口回绝,又听见十皇子继续说:我之前听太傅说过石石琴,我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听到石琴二字,祁子臻又想起被暂放在宋尧旭房中的他的石琴,一时间甚至没有留意到十皇子话语中不自然的停顿,沉默半会儿后还是收下了十皇子的礼物。
    草民谢过十殿下好意。
    见伤药被收下,十皇子喜笑颜开,哒哒哒地又跑回到宋尧旭身侧。
    祁子臻看着他回去,不经意间对上了宋尧旭的目光,不过这次宋尧旭很快就将视线给移开了。
    对此他没有过多思考,站在一侧垂眸敛神,依旧是淡漠疏离的姿态,只有掌心瓷瓶冰凉温润。
    第10章
    皇子们课业繁重,宋尧旭以长兄的身份来看望他们也不能停留得太久,没多会儿就和祁子臻一起回东宫去。
    于是直到回到东宫,祁子臻都不清楚宋尧旭莫名其妙拉他去南书房到底要干嘛。
    不过他对这些本就兴致不高,听完宋尧旭叮嘱他按时喝药后默然回房,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在他关上房门之后,之前跟宋尧旭一起出去过的侍卫眉头皱起,有些不满地说:这位祁公子也太傲慢了吧?殿下这么关心他,他却不懂得领情。
    崔良。宋尧旭轻唤了他一声,摇摇头说,我说过的,不要随意对任何人妄加评论。
    平日里宋尧旭温和亲切,对待东宫中的下人们态度很友好,身为侍卫的崔良性子也直,听到他这么说后还是不太高兴:属下就是看不惯他这种态度,也只有殿下心胸宽广,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闻言,宋尧旭再次轻轻摇头,但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
    也许在旁人看来,祁子臻的态度确实过于冷硬了,可是宋尧旭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真要说也算有他一份。
    在前世抓捕那孩子时,他其实就已经觉得他不可能会意图谋逆,可是在他犹豫的空隙,那孩子已经被押下去关入大牢了。
    后来,他因为要忙碌元日的宫宴,将那孩子的事情暂时放下,再回过神来便听说元日当日他便孤零零地死在了大牢中是被冻死的。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愉时,他却独自在天牢挨饿受冻,随着当日的一场大雪被悄然淹没。
    仅仅过去了十日,那孩子的案件又被证实是场冤案,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辜者。
    那之后宋尧旭曾无数次地在想,假如在那孩子向他投以绝望的目光时他没有犹豫,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是不是就能活到被证实清白那时?
    他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开心地笑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元日?
    可是世间没有假如。
    宋尧旭被悔恨折磨了整整半月,所以当他睁眼发觉自己竟重生回两年前时,诧异之余也多了几分欣喜。
    两年前,那个孩子才十七岁,还应该是他前世初见时那副活泼灵动的模样,他也还有机会让那孩子逃过两年后的牢狱之灾。
    直到他发现那孩子也是重生回来的。
    宋尧旭看着书案上那个沉甸甸的琴盒,轻揉眉心。
    重生回来后他身为太子,又与丞相府交际不深,不知该如何去找祁子臻,便同崔良一起微服出宫散心,恰好就碰上有人在石桥上演奏。
    他起初确实觉得演奏那孩子的身形熟悉,只是琴音中表露的情感太过冰冷,直到崔良确认前他都没往祁子臻身上想。
    遭遇了那等惨境,今生会变得如此也很正常吧。
    前世初见祁子臻时开朗的笑容,与最后一次相见时他悲戚绝望的眼神深深烙刻在宋尧旭的脑海中,像一根尖锐的木刺,扎在他的血肉中拔不出来。
    他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桌上的琴盒,最终还是叹气转身,回到内室去稍作休息。
    当晚,被宋尧旭盯着灌完了一整碗汤药的祁子臻待在房中,没有石琴打发时间后无聊得不知该干嘛,在房里百无聊赖走了几圈,最后决定去院子里吹吹风。
    不料刚一开门,他便看见了院子当中一个杏黄的身影。
    宋尧旭正手握一柄长剑站在一棵枯树下,抬头望着树上积雪。
    他身上没有披风,只一袭单薄长衫,看起来似乎是刚结束练剑。
    许是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他回眸看了眼祁子臻,莞尔一笑:是子臻啊,怎么出来了?
    在夜晚灯笼的幽幽映照下,宋尧旭面上笑意更显温和,即便身置白雪之中依旧如同暖春般抚慰人心。
    祁子臻敛眸,规矩地行了个半礼:太子殿下。
    同时,他左脚微微向后退出小半步,看起来打算直接回房。
    宋尧旭先一步察觉出他的想法,收剑转身,笑道:是无聊了吧?我也快回去了,你若是要出来散心记得多穿些,莫要再着凉了。
    说完他果真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在离开前他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又扭头补充一句:对了,西厢房安置有一个小书室,你闲来无事也可去那边看看,有何感兴趣的书直接拿回房看便是,不必告知于我。
    祁子臻神色微动,总算应声一次:谢殿下。
    宋尧旭弯眼笑笑,又让一旁的宫女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他,温声道:去西厢房的路比较暗,记得小心些。
    这一次说完他便没再停留,缓步离开。
    祁子臻看着宫女递过来的灯笼,黑眸中倒映出一笼的暖黄。
    这个灯笼他认得,是前几日他落水时用的那个,没想到还被宋尧旭给带过来重新点亮了。
    他抬眸看着那道杏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随后才终于踏出房门,一路往西厢房走去。
    东宫中除太子宋尧旭以外无甚人常住,院子西边的厢房就被布置成书室和书房。
    书室中满满的都是书架子,其中涵盖了经书诗文、兵法谋略、史书随笔等等,种类很丰富。书房则是宋尧旭偶尔办公之处虽说身为太子的他在观王刻意教导下,至今都未曾开始参与朝政。
    祁子臻先是在兵法谋略的书架子前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敛神,走去下一个史书随笔的书架前随意翻找。
    凌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一个重史的传统,史书种类多样,上至远古神兽时期的神话史,下至近年大事纪,种类齐全。甚至在国师塔中还供奉着一套被奉为国宝而代代相传的史书。
    传言那套史书中的内容由历代国师联合史官、星官共同书写,内容包括每一位皇子、公主、嫔妃的身世由来,还有历代帝王与太子的起居生活,以及与君王在位时相对应的天象寓意。
    每一任帝王登基时,都要在国师的见证下于史书上滴血立誓,为大凌谋求千秋万代。倘若君王残暴或是血统、手段不正,可以此书为证拥立新皇。因而那套国宝史书几乎是被层层封锁保管,但凡偷盗者格杀勿论。
    前世祁子臻也是在和观王世子的交谈中偶然听闻,当时世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观王之所以一直蛰伏,恐怕就是忌惮国师手中的那册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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