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锋惊得霎时间说不出话,片刻才道:这就是你每次带旋律的人穿梭在营地之间,却总能安全脱身的原因?!你在杀人,老胡!
    都这样了别他妈给我讲道德!老胡大吼,老子没进这鬼地方就已经杀过人!
    枪管忽然被人轻轻按住。在胡唯一没有察觉的时候,许青原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他身边。渔夫帽帽沿下一双眼睛带笑,一字字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头帮帮我的朋友。没错,他不是人,是怪物。收割者不是能把任何活物变成自己的同伴?如果这个怪物被收割者吃了,再变成收割者,这个新的收割者会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许青原的话比任何道理都管用,老胡迟疑了。
    巨大的爆裂声传来,许青原护着姜笑,一把抓住了从远处激射而来的东西。是破损的藤蔓。
    樊醒以藤蔓缠住收割者颈脖与手臂,但不敌它的力气,被狠狠挣脱了。
    从空中跌落的樊醒摔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行的、不行的鱼干揪着余洲的耳朵,那东西身上有母亲的气味它一定跟笼主靠得很近,它太强了,樊醒没办法对付。
    四散的藤蔓残块雨点一样落在周围,在河流里砸出声响。
    柳英年距离河流最近,他回头看时,瞬间毛骨悚然。
    两个新的收割者正从河中爬起,像佝偻的死魂,飘荡着朝他们靠近。
    不是三个,而是五个收割者!
    他们被完全包围。
    在文锋举枪、季春月架弩的同一时刻,老胡抓住了姜笑的胳膊,枪口抵在姜笑背后。
    许青原与柳英年同时朝老胡扑去,姜笑手腕一动,刀子落入掌中。
    两个水淋淋的收割者如飘动的黑色长幡,伸长手脚。
    余洲抓住了鱼干。
    他只有这个办法,唯有令自己陷于必死的危机之中,才能唤醒巨大的安流骨骸。
    鱼干在他掌心中挣扎,余洲朝逼近的收割者冲过去。
    他的声音从胸腔震动:安流!
    一股飓风从密林边缘席卷而起,仿佛有人在长空中深深叹息。日光如热烈炬火,照亮了银色的鳞片。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鳞片:它们一枚接一枚,排列在巨大的、粗长的冷血动物的尾巴上。
    如同被银色精巧镀亮的长尾,将所有人圈在当中。
    小小的鱼干仍在余洲手心里挣扎。它没有变成怪鱼安流。
    收割者被强烈的气流弹开,一个真正的高大怪物把众人保护在自己尾巴圈成的小小空间内。
    身影像人,和他的母亲一样,有四根人类的手臂,赤裸的背脊上则布满血红的细长鞭痕。鳞片从尾巴一直覆盖到它的双腿和臀部,在腰间隐入皮肤。
    第44章 收割者(12)
    普拉色大陆北方,纵深的峡谷中隐藏着深不见底的黑色渊水。水面被雾气笼罩,与雾角镇蓝黑色的海洋极为相似。
    水底深处,有人长长吁叹。
    两根苍白手臂从水中伸出,穿破水面。随着身影浮现,黑色水影摇动、鼓荡。
    和樊醒一样,银白色的鳞片覆盖了这个生物身体的某一部分。鳞片密集,让她的颈脖、胸口与双臂,仿佛贴上一层坚不可破的护罩。她胸口位置生有一只硕大眼睛,正慢慢睁开,灵活地转动。
    好久没有熟人来了。发出声音的喉咙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嘶哑粗粝的女声,她轻轻一笑,居然是樊醒。
    一滴水从她指尖滴落,黑色的水。水并不落入水中,而是迅速在空气里鼓鼓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浑圆水滴。胸口的眼球紧盯着水滴,随着它的目光,水滴穿破黑雾,离开裂谷,朝不速之客的所在处飞去。
    樊醒!鱼干忽然大声喊,听见我说话吗!
    怪物背对众人,正与收割者对峙。他身形高大,超出人类的认知,尾巴从腰椎部位生出,与体型毫不协调。余洲看着这怪物的背影,目光落在鞭痕上。
    樊醒说过,母亲并不爱她制造出来的这些孩子。它用各种理由惩罚孩子,在他们身上留下永远不可消除的鞭痕。当樊醒还是人形的时候,这些鞭痕在他的皮肤上形成黑色的斑纹,如同纹身。
    而当他现出真实形态,被责罚的痕迹彻底复原。背脊、胳膊没有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上沟壑纵横,仿佛鞭痕是上一刻才留下,没来得及愈合。
    樊醒微微侧头。他的脸仍是樊醒的模样,一双眼睛日光中已完全变作澄金色,开口时声音低沉。
    不必喊安流,他说,以后叫我就行。
    余洲一颗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还懂得开玩笑,至少他改变的只是外表形态。
    这不是樊醒第一次在他呼唤安流的时候救他。那颗原本属于安流的心脏成为了樊醒的所有物,这让他和余洲有了一种血脉的联系。
    余洲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樊醒。很奇妙,他丝毫不觉得畏惧,樊醒异类的的体态也不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与他同样反应的是对鸟笼中一切特异之物拥有兴趣的柳英年。其余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惧,不自觉在尾巴围成的狭小空间中靠拢在一起。
    樊醒的尾巴像是蜥蜴的尾巴,但更长、更漂亮。他的四根手臂令余洲想起曾见过的缝隙意志,只不过如今四条手臂完全是植物藤蔓聚拢而成,浅淡的灰色,不似人手光泽。
    樊醒现身瞬间,已经距离余洲等人很近的收割者被震开。许青原趁老胡怔愣,从他手中夺回姜笑,把他的猎枪也抄进了手里。
    老胡一开始并不认为许青原是厉害人物:这人成日戴着渔夫帽,不说话,爱跟在姜笑和柳英年身后瞎逛,熟悉野外生存技能,怎么瞧都只是个性格沉闷的驴友。
    但许青原一亮身手,老胡立刻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现在情况危急,我们历险者应当团结一心,不要自相残杀。
    许青原把姜笑护在身后,猎枪端在手中,枪口始终对准老胡。
    闭上你的狗嘴,胡唯一。许青原说。
    老胡没料到这里有人知道自己真名,脸色一白,仍勉强说道:去旋律的路径只有我知道。历险者,你们激怒我,没什么好果子吃。
    巨响从空中传来:樊醒的四根手臂化作盾牌,挡下了收割者的攻击。
    樊醒狠狠笑骂一声:果然得这副鬼样子才扛得住!
    藤蔓构成的盾牌中伸出无数浅灰色长枝,钻入收割者周身笼罩的黑雾,捆缚黑雾包裹着的骸骨。把骨头从黑水中捞出来一般,藤蔓强行从黑雾里拽出了那具苍白的尸骸!
    樊醒长笑,藤蔓绕住尸骸颈骨。但未等他折断,藤蔓忽然全数断裂。尸骸从空中坠落,迅速被黑雾吞没,收割者再次直立,还未等形态恢复立刻冲樊醒挥动镰刀。
    这一击又狠又重,樊醒还没从藤蔓断裂的痛苦中恢复,盾牌只成形一半。他被击得往后退了两步,几乎踩到余洲。
    别留在这里,快走!樊醒大喊,这个收割者不好对付!
    尾巴抬高了,给众人留出了移动的空间。
    两个从河中走来的收割者被樊醒震开后再度疾奔回到河边。
    文锋忽然端起猎枪,指向樊醒后背。
    余洲不假思索,立刻扬手拦在枪口前。他根本来不及感到怕,心脏剧跳着,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抖:不!
    枪管一抬,枪声响起,一个小小的收割者应声被弹开:它行动轻快,还差一点儿就跃上了樊醒脊背。
    一对四你怎么打!文锋把跟前的余洲推开,根本不屑于和他交谈,只朝樊醒大吼,如果势必要牺牲,要牺牲的也不是你!
    季春月大喝:文锋!
    文锋紧接着说下去:我或者春月留下来,剩下的那个和老胡一起,保护其他人离开。
    樊醒大笑:滚吧!我不需要别人帮!
    他再度挡下收割者一击,声音发颤:快走!这不是我的最终形态,你们在这里,我无法完全释放力量。
    他回头:安流,把余洲带走!这些收割者是有备而来,在这里伏击我们的!这玩意儿太臭了,我认得这味道!
    争执中,季春月射出弩箭,许青原也开了枪。两个靠近的收割者被击中,后退数步,再次疾奔。
    许青原把枪塞在姜笑手里,从姜笑手中夺下她的小刀,直奔跑得最快的收割者而去。收割者手中没有武器,但黑雾就是它捕获猎物的工具。许青原摘下自己的渔夫帽,露出噌亮的光头。
    他的后脑勺有一道十分明显的手术刀痕,蜈蚣一般。
    渔夫帽罩在收割者脑袋上,直接穿过了黑雾。有这层布料的阻隔,许青原的手一开始并未被黑雾侵蚀,帽子立刻压在了收割者的头骨上。
    收割者手脚和躯体的黑雾爬上许青原的身体。他用渔夫帽找到头骨,另一只手抓紧小刀卡在头骨下方的颈骨上。一手使力,一手猛拧。
    咔嚓脆响,收割者颈骨断了。
    许青原毫不恋战,他抓起渔夫帽和小刀狂奔回众人身边。文锋和季春月同时朝追赶他的另一个收割者射出子弹和弩箭。同伴的死终于让那收割者顿了顿。它转换了目标,朝樊醒奔去。
    许青原抖抖手里的帽子,帽内都是细小的黑色颗粒。他直接把帽子扔给柳英年:给你做研究。
    除了帽子,他还扔下了一截骨头。
    是那收割者的手掌和腕骨,白森森,最窄的手腕处有一个金属铁环。
    这就是你们旋律营地的标记?许青原说,胡唯一,你当的好领袖。
    胡唯一试图抢走那手腕,姜笑一脚踩住。他后退两步,窜上了马车。
    季春月的□□对准胡唯一的脑袋:老胡。
    胡唯一无法就这样离开,片刻踟蹰后恨声道:我带你们去旋律,但你们不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许青原立刻应:成交。
    他并不知道收割者身份,击杀收割者也只是为了震慑胡唯一并威胁他,尸骸上的标记手环是意外之喜。柳英年不肯接他的渔夫帽,许青原便用渔夫帽装着那截骨头,跳上了马车。
    他决断迅速,行动也迅速,胡唯一在马车前座回头,从许青原开始,一一仔细打量这几个人。
    你们队伍里原来不止一个怪物。他怪笑,小姑娘,故意靠近我身边,让我占便宜,你又是什么东西?
    姜笑暂时压下了杀意。她冷冷答:你的刽子手。
    季春月最后一个跳上马车。文锋不想走,但被樊醒卷起来扔上了马车。
    只有余洲还站在地下。
    在他面前的空中,一颗黑色的水滴,眼球般滚动。
    水滴映出樊醒和余洲的身影,天空、大地,全数映照在它狭窄的表面,一个小小的弧形天地。
    余洲的胸口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这恐惧来源陌生且莫名,他瞬间明白:这不是自己的恐惧,而是鱼干和樊醒的。
    樊醒回头,伸出他奇长的手臂,抓向那滴水。
    鱼干从余洲手中跃起,它比樊醒更快,直接向水滴冲撞。
    水滴碎裂,黑水炸开,一部分裹住鱼干,一部分如同粘稠的线落在地面。
    以黑线为界,普拉色大陆的土地裂开了。
    余洲脚下一空,落入裂缝。
    樊醒长啸,他的藤蔓在未愈合的疼痛中疯狂伸展,捕捉了眼前三个收割者黑雾之中的骨骸。黑雾侵蚀藤蔓,藤蔓不断碎裂,但新生的藤蔓立刻又卷曲而上。
    樊醒却不能从裂缝中抓起余洲。他心一横,拉着三个收割者,紧随余洲之后冲入地裂的深渊。
    大地疯狂震动,胡唯一一甩马鞭,马车疾行。
    姜笑抓住他的衣领:停下!!!余洲还没
    想死的就自己跳下去!胡唯一吼道,松手!
    许青原按住姜笑,姜笑在他身边挣扎。在樊醒跃入深渊后,震动停止了。马车进入密林前,姜笑看见裂缝不再延伸、扩大。
    它如伤痕般横亘普拉色大陆。
    作者有话要说:
    鱼干:你说什么?谁是吉祥物?谁想做吉祥物?嗯?
    余洲:那你是什么?
    鱼干:我要做海王。
    第45章 收割者(13)
    从彻底的黑暗中,一道光劈开混沌。随即黑色的液体从鱼干身上流走,它的视力恢复了。
    失去了心脏,它感觉大不如前,樊醒一直说能从收割者身上嗅闻到熟悉的气息,但直到彻底被这种气息笼罩,鱼干才想起它属于谁。
    它躺在一个柔软的垫子上,有人用修长光洁的手指,一下下地摸它的骨头。
    鱼干打了个颤。
    这么久不见,好不容易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女人的声音嘶哑,带似有若无的笑意,在鱼干小脑袋上轻轻一点,安流哥哥最会惹人生气。
    小十。鱼干动了动鱼鳍,我不知道这里的笼主是你。
    女人凑近了看鱼干。
    她没有眼睛,虽然有一张人类的脸庞,但鼻梁以上的部分被银白色长发紧紧罩实。鱼干记得,她也是母亲的失败作品。有人类的一半躯体,但仍旧不是让母亲满意的人类。
    小十阻止鱼干拨开她的头发。在她的整个躯体之中,头发占据了一大半体积,长到脚底的浓密长发是银色的护甲,把她的头颅和下半身保护在护甲之中。
    小十张开了口,她有非常漂亮、柔和的下半张脸,脖子以下一直到肚脐,覆盖了和樊醒相差无几的鳞片,鳞片上布满血红的细长鞭痕。粗细不一的鳞片远没有樊醒身上的那么规整,且是一种深邃的蓝黑色。
    樊醒也来了,我闻到了他的味道。小十说,我们都以为他和你没了,原来你俩在一起啊?
    鱼干一甩尾巴:谁要跟他在一起!你不要侮辱人。
    小十压着它尾巴:别骗我,安流。从他诞生那一天开始,你就最喜欢他,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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