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病情如此紧迫,鲛皇的身子怎么样了?
    明斯年面露难色,风长欢了然,看来时日无多的人命途已然接近终点。
    他现在非常虚弱,唯一的愿望是在临终前见西君一面,将放不下的孤屿托付给他。
    虞扶尘不解,师尊,难道鲛皇无法救治陈师妹吗?
    行止,你可听说过人鱼肉的传说?
    传闻人鱼肉食之可长生不老,人鱼膏脂可制灯油长明不熄,人鱼骨更是有龙骨之称,这也是早些年潮生鲛人被捕尽杀绝的原因。
    姑射天女委婉的叙述中只提及鲛人为东海医宗治病救人而出力,却没有明说细节。
    如此想来,他们岂不是在以自己的身体与性命为人续命
    虞扶尘哑然。
    这世间虽有改命之法,逆天而行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千宫问阙救人就是在与阎王做不对等的交易。我曾说过心尖血唯有活取才能不凝不涸,他既答应救人,想来已经有所准备。
    风长欢没有谈及自己过去与千宫问阙的友情和故事,但虞扶尘知道,能被他亲近与信任的人总不会是恶人,由着爱屋及乌的心思,对鲛皇的牺牲有所不忍。
    师尊,这公平吗?
    那人长叹。
    世上哪有评断公平的尺度,无不是掌权者制造出的和平假象罢了,这与凤仙姑娘以及她的幼子守心所遭受的苦难可相提并论,不论往生,还是救治陈姑娘的抉择都是由他们自己亲选,作为求助者的我们无法站在任何人的立场将心比心,只有尊重他们的选择。
    千宫问阙的命是命,陈师妹与她胎死腹中的孩儿又何尝不是?只是前者在得失中权衡利弊,做出了取舍。
    留下母子,舍去本就难以续命的自己,也算是在世时最后一件善事。
    虞扶尘明白师尊是对的,却难免因为私情而偏颇,至少最后的日子,他希望鲛皇能尽可能与司隗圆满人生的缺憾。
    小子,你该与师尊学的还很多,虽说从前傻事做了不少,但这次他的做法本皇是认可的。
    不知何时,千宫问阙已在白清寒的搀扶下走到庭前,遥望即将隐于地平线下的金乌余辉,便似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他说:活这辈子,继承皇位也好,与有情人擦身而过也罢,从来不随我心,最后这一件,总要让我觉着人生并非毫无意义,否则岂不是太失败了?况且
    千宫问阙张开右手连蹼的五指,恰时夕阳西下,夜幕悄然而至,司隗从他左掌所托的魂瓶中探出头来,以虚幻的灵体与他十指相扣。
    况且我也曾软硬兼施,半威胁半引诱骗你做了违心之事,在你心中当是个恶人才对,何必如此在意?
    我不是在意你,只是不想师尊的挚友一个个离他而去,让他感到物是人非,孤立无援。
    风长欢闻言愕然,悄然握住虞扶尘的手,愈收愈紧。
    感受到他掌心那层细汗,虞扶尘便知他的确很无助,表面一副深明大义的理智假象,其实早就乱了阵脚。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坦然接受好友的离去,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因为在他的世界,他自己就是最先撒手人寰的那个。
    即使虚云大师圆寂在一定程度上让他真正理解了死亡,可那时他神识尚不完全,无法真正表现出内心的哀苦。
    如果这个时候他卸下全部伪装放声大哭,自己是没有信心哄好他的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好友驾鹤西去极乐,怎么也不欢送一下。
    千宫问阙还有余兴打趣,风长欢却始终愁眉不展。
    见他如此,鲛皇心中更是不忍不舍,想到从前与他共战的情分,想到把他视为兄弟的情义,连自己的笑也被染得苦涩。
    他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对白清寒低声道:白衣歌,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我们从前爱惜的法华君堕落,答应我。
    就算不说,我也会如你所愿。孤屿也是一样,何必念叨这么多次。
    人上了年岁啊,还不是放不下嘛有你在,红尘与挚友都有所托付,我心甚安啊。不过最后一程,还是想司隗陪我的。
    懂了,这是嫌我多余了,那便请吧,我的鲛皇。
    白清寒对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千宫问阙便与那一缕幽魂踱入其中,诉着在世时诸多不敢说出口的大胆言辞。
    风长欢咬唇,满面不甘,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虞扶尘看的不忍,将人拉退几步惊起一地雀鸟,抵着他的唇角勾出一个勉强而难看的微笑。
    知道师尊不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当晚,二人于高楼阙阁借酒消愁,虞扶尘身上有伤,那人便不准他碰酒,琼浆玉液尽被独自享用。
    难得醉酒,话也是格外的多。
    潮生鲛人生来是海域仅次于龙族的灵物,他们被九重天屠杀那年我才十岁,其实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也不可能是我,而是当年带我游历四方的老和尚。可惜他身为佛宗掌门无法公然与九重天对立,自是无法透露身份,于是这份恩情便算到了我头上,说起来鲛皇对我的感激,我受之有愧啊
    可是鲛皇所熟识的师尊,应该不是个尚未铸成性情的孩子啊?
    那是因为潮生族的逃亡持续了十年,十年间都在东躲西藏,死的死,伤的伤,在优胜劣汰的环境下只留得他一人,这也是千宫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
    风长欢醉的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咬着酒杯,眉头拧作一团。
    我救他脱离险境,并带他去往苦海隐居。按说只凭两人的实力难敌帝天遥的精锐,但我却轻而易举救了他,你可知是为何?
    虞扶尘已猜到答案,知晓那人已是闷心许久,便违心的摇了头。
    不知。
    小止儿啊小止儿潮生族人曾数不胜数,更生存在寻常仙人难及的海域,即使如此都惨遭灭族,为何被九重天追杀了十多年的我能幸存啊帝天遥他,他不想我死啊
    这是不堪直面的现实,愁苦之下,佳酿更醉人心。
    他又胡乱嘟囔了什么,伏在桌沿沉沉睡去,梦境中也蹙着眉头,难消心头烦闷。
    这个人承受的越多,就越痛苦,明明可以放下的
    师尊,你明明可以让我一起承担,何必逼着自己。
    虞扶尘褪下外衣披在那人肩头,抚着他风中凌乱的银灰发丝,眼前白烟再次掠过,倏然被猜忌与多疑占据内心,竟有怒意闪现。
    难道师尊你是不肯信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御天印埋下的多疑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了,这也将会是奶尘与师尊离心的开端,突然心疼。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啊。
    第92章 你还真是欠教训
    潮生鲛人死后七日身体不腐不化, 七日后将化为一滩苦水消融于世间。我只盼死后回归苦海,与司隗长厢厮守, 莫要谈来生了, 我只念今世。
    好友,希望你做个没有歧视, 没有杀戮的好梦, 隔世重逢,再续前缘。
    明斯年捧着鲛皇心血,垂眸凝望将那人双眼紧阖的风长欢。
    今日过后,潮生族全灭, 世间再无为皇者千宫问阙。
    随鲛皇远渡九州的狗娃子念及师恩,念及友情, 跪俯在病榻前哭的一塌糊涂, 声声凄厉。白清寒于心不忍, 将魂瓶交在虞扶尘手中。
    司隗在千宫问阙断气的一刻就已息声,西君之意是要他超度司隗,趁着千宫问阙魂灵未散,黄泉路宽, 也好有人相伴。
    虞扶尘默然出门, 寻了僻静之地注视躲在魂瓶中, 根本是将这当做了逃避借口的亡人,想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里,问也不是,吞也不是。
    放心, 不必担心我,我是走过鬼门关的人,早已看淡生死,不会因绝望与痛苦而堕为恶鬼。
    你看得这么开,我自然替你高兴,不过鲛皇他
    我知道你对他的选择并不赞同,老实说,自私的心思人皆有之,我非圣贤,也不愿他执意如此,但他命途将近终点,我想让他快活一些,至少不必像从前那般,为繁文缛节,为身份地位所拖累。实话说,救人纯属是意外收获,我赞同你师尊的话,来生没有歧视没有杀戮,足矣。
    你就不盼再遇他一世?
    司隗笑了,探出灵体露出倍显苦涩的笑。
    已经害了他一世,怎好祸害他生生世世。反之若是我们真的有缘,躲也是躲不掉的,全凭天意。
    虞扶尘仰天长叹,埋怨老天又以生死拆散一对有心人,司隗却是淡然至极。
    我死时,他送我一次,他死时,我送他一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人经历一次,也算不可多得的境遇,扯平了。
    照你这说法,我也要死上一次才能偿还师尊尝过的苦?
    我可没说是死亡的痛,而是心爱之人在眼前殒命,你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绝望。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惨死一次的他还要再尝一次心死的痛楚,你要是忍心他一再受苦就当我没说。
    司隗没有明说,他似乎已经看到死亡的阴霾笼罩在虞扶尘头顶,以自己已死之人的鬼眼能够看出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黑气,那是将死之人的丧气。
    若是连他都看得出异样,生有幽冥鬼瞳的风长欢没理由毫无察觉,可他至今没有任何反应,莫非
    司隗敲敲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心道死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早点上路还能早些与那人相遇,再挨他几拳,享受一下不可多得的共处时光才是正事。
    好了,是时候走了,别太想我。要真是念着有幸相识的情分,下辈子别忘了给我牵线做个媒,要是他不肯跟我,就帮我讨个媳妇,别让我再光棍一辈子了。
    你啊你,只要坦诚一点,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哄到手,何必呢?
    司隗笑道:这句话反送给你,不过真的要感谢你助我与他重逢,我不知是否有前世今生,这辈子的恩若是没有下辈子来偿,便祝愿你们师徒早日同心,千帆过尽,修成正果。
    同心
    莫名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虞扶尘听着这话便冷了脸,到超度司隗往生极乐后也没有缓解。
    同心连相识不过短暂数日的外人都看得出他与师尊并不同心,难道那人真的从来就没有打从心底信任过他??
    怎会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师尊能倚靠的人
    虞扶尘掐了大腿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不可被妄念冲昏头脑。
    但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一个未知的声音哂笑:虞行止,你蠢啊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强加在他身上,太过于想当然了!!
    你在胡说什么
    呵,胡说?若是在胡说,你又为何会亲近与他相识的东西月雪二君?你在怕啊,虞行止,你在怕,你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相信他孤独的假象,害怕他可以依靠的人远比自己更多,害怕他不似常人所说那般不堪与无助,更害怕自己在他心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住口
    怎么?有说错吗,你这逃避的态度不正是证明了事实所在?
    我让你住口!!
    风月别院侍奉的丫鬟们被他突如其来一声怒吼吓得花容失色,而这时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与心声对话许久,正是天人交战,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个自言自语又情绪失控的疯子。
    揉了揉混乱而晕痛的头,竭力平复心情,至少他还知道不能让师尊担心,也没疯的那么彻底。
    到了那人房前,摸一把僵硬而麻木的脸,虞扶尘扯出难看的微笑,在心里措辞该如何安慰痛失好友的师尊。
    敲过门后推门而入,就见风长欢坐在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走近一看,是张药引奇特的方子。
    望月砂,夜明砂,五灵脂,白丁香这都是什么啊师尊?
    你真的想知道?
    见那人似笑非笑,虞扶尘便觉着其中有诈,刚要婉拒,那人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望月砂,亦称明月砂、兔蕈,就是常说的兔子屎,有去翳明目,杀虫解毒的功效,这夜明砂啊就是蝙蝠的,五灵脂是鼯鼠的,白丁香就是家雀儿的。
    师尊炖一锅粑粑汤是想给谁喝啊。
    唉,这东西熬成药汁怕是没人敢服,就得和人鱼膏脂一起炼成丹药方能入口。陈姑娘的病情不能再耽搁,否则千宫的好意就要白费了。
    风长欢头也不抬的说道,话里不含过多感情,令难得平复心情的虞扶尘又起怒心。
    他也不知近来这一股窝火是从哪儿来,可见了那人强忍悲痛,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觉着心中怒火烧烬。
    他双拳紧握,连话音都在颤抖:师尊,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无端的质问让风长欢不解,抬眸对视,被那人眼中戾气吓得不轻。
    行止,你
    师尊,你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脆弱也就罢了,为何在我面前也要伪装,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放心我吗?
    行止,你误会了,不是这
    够了,够了能不能放下你的矜持与清高,在我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有那么难吗?我是你徒弟,你都不肯真心相对,还是说,你一直把我当做外人疏远?!
    面对无理质问,风长欢反手就是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虞扶尘脸上,须臾间的惊愕,竟是他先动了手。
    因着心疼,因着心寒,风长欢的手不住颤抖,气的脸色煞白,强忍着故友离世的悲痛与挚爱不解的悲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的异常清晰:虞行止,收回你方才的话。
    师尊
    收回!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浑话!!
    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徒弟到底还是犯了浑,从前连顶撞一句也不敢,如今却与他针锋相对,好似一对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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