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黢黢的镜头围攻之下,江德胜慢半拍才回笼了理智。
    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对上那小兔崽子那双幽深的眼睛,他突然就不受控制了!等他回神自己就被人像歹徒一般压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德胜疯狂挣扎起来。
    造孽啊!他平时就打老婆孩子,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没想到这次竟真把人掐死了。
    其中一名摄影师也非常愤怒,但因伤者身边太多人,他无法插进去,听到老乡们这句话,立刻将镜头转了过去,原来这家暴经常发生吗,麻烦老先生您详细说说。
    大家伙儿都是一个村里的,平时谁不知道谁啊,立刻就有你一言我一语地完善了这件事,核心就是韩青穗母子如何可怜、江德胜如何下毒手,连亲身骨肉都打。还提到小时候江宓是能好好走路,但骨头还没长好,就被江德胜打了,后来才慢慢成了跛脚。还把江德胜平日游手好闲,常说自己去省城赚钱,实则连女人的私房钱、孩子的学费都要抢等糟心事全盘托出,总归一句话,摊上这种人简直是倒八辈子血霉。
    这些日子韩青穗母子二人的亲切和善和可怜可爱,大家自然都看在眼底。
    见节目组看他的目光越发不善,几乎充斥着彻骨的冰寒,江德胜满头大汗地辩解道:这孩子我生的我怎么不能打了,棍棒底下出孝子你们懂不懂!!?
    人群中登时一片哗然,一个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我要送你这个家暴男全国出道!一个臭鸡蛋远远地还砸在了江德胜脑门上。
    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谩骂声,周毅轩只感觉脑子里好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撞倒了江家院子里的辣椒架。未完全晾干的辣椒戳进了他的眼睛,让他飚出辛辣泪水的同时,也激发了心中算盘落空的愤怒:妈的这个蠢货,直接悄无声息把人带走不就好了?竟还做了如此多余的事情!
    当江宓从医院中苏醒,时间已过去了两天,事情也尘埃落定。
    第11章 无声的泪水
    江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韩青穗正拿着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脸庞。
    江宓你还好吧?小胖子赶紧凑了过来,见江宓脸上浮现感激的表情,小胖子连连摆手:你别谢我,都是阎哥帮的忙。
    一提到阎海楼,小胖子心里顿时叹气了,你说怎么有些人就是那么倒霉呢,守在人家两天两夜没舍得离开过,结果去打了个电话,前脚刚走,后脚病人就醒了,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
    听到江宓醒了,走到楼下的阎海楼立刻赶了回来,脸上露着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吼一声:你怎么不反抗、不求救,你差点出事了知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笨呢!说完,他似乎很生气,屈指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他的脸看着凶神恶煞,嗓门也大,人人都以为阎哥要下重手,可只有江宓知道,那弹在脑门上的力道很轻,似乎怕弄疼了他。
    他笑了笑。他的演技好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瞬间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待他。
    从众人嘴里,江宓慢慢了解事情发展。
    摄影师把自己拍摄到的视频发到了网上,什么女人被打得满脸血,少年被勒脖子,因为血浆包的加成,场面看上去过于恐怖,手段极为残忍,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在痛骂这个男人不是个东西,还高呼警方快去抓这个杀人犯。
    明珠台记者去采访江德胜在省城的风评,牌友们纷纷落井下石、撇清关系,得到的回复自然更加臭不可闻,江德胜这下子真的全国出名了。
    父爱应当如山,这种人就别叫父亲了,就一败类杀人犯,配当什么父亲!网友们都在说。
    无数正义的律师也知道了这件事,通过互联网私信,给摄影师发来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婚姻不是一座坟墓,当您和孩子的人身安全受到伤害时,请勇敢地寻求帮助。
    他们想为这对可怜的母子出头,考虑到母子俩的家境,费用可以全额免费,当然他们本身也想借这一热门事件打响自己的知名度,这是一箭双雕的事。
    摄影师一一记下这些人的联系方式,然后发给了大少爷,本就强压着怒气的大少爷,微微眯起一双凤目,表示聘请这些人都不是问题,他只有两个要求:一让韩女士跟江德胜离婚,从此两人再无干系;二不管是什么罪名,受害者那么惨,他要让人渣牢底坐穿!
    亲眼看到那一幕的大少爷,感觉胸腔里气血翻涌。
    其中一名律师立刻发来了回复:一般来说造成轻伤级别、情节恶劣的会涉及刑事责任,只会判三年但特殊情况例外,致人重伤,三年以上到十年以下都有可能;手段残忍致人严重残疾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乃至死刑都有可能
    更别提这事还在发酵,明珠台在医院采访到了韩青穗,韩青穗脸上还包扎着伤口,看上去极为憔悴无助,她说:年轻时他主动追求的我,为了我能跟他过日子,甜言蜜语无所不用其极,可我怀孕时他暴露出了原形,他曾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那段时间是韩青穗最艰难的时候,本来怀孕期间非常平顺,未出世的孩子就像一个可爱的天使般体恤着母亲的辛苦,可那一脚后,小天使似乎死亡了。她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呵护,时常胸闷气短、手脚发软,最糟糕的时候还曾吐了个昏天暗地,晕倒在路边,婚前的哄骗跟婚后的痛苦,让她人生彻底感到破灭。
    前段日子她甚至还想过死亡,还好儿子把她拉了回来。
    我后悔自己结婚前没有擦亮眼睛此话一出,本来民政局大排长龙准备在节假日扯证的小情侣瞬间散了一半,不少人都决定先擦亮好眼睛!这影响不可谓不大。
    如果有更多证言证据,这场官司会更有利。律师如是说。
    证据到处都是,村里人的证言都表示韩女士和孩子长期被殴打虐待,孩子还因此落下了残疾。卫生所的大夫也提过,母子俩常年去他那里治疗,这些都是证人证言。他从江家取回了自己的照相机,给我们提供一组照片摄影师把照片电子档发了过去,电脑那一端的律师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韩女士还提到过,她曾去过好几次派出所报案,民警每一次都以调解告终,但初步估计,档案中应该保留有数十次的报警记录和调解档案。
    这一系列材料证据都板上钉钉,再加上恶劣的影响,民众的激愤,结局只会往他们预想方向的倒。
    我能去探望一下我的当事人吗?他已年满十六岁,具备认知能力,我想进一步采集口供。得到同意后,律师买了一束鲜花和一篮子新鲜水果,来到了医院。
    踏入病房,就见到一身蓝白色宽松病服的少年,他脸庞还残留着伤口,他是那般的洁白漂亮,精致五官在柔和晨光的照射下似被描画了一遍。当对方听到动静回头的那一刹那,律师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可下一秒他就否决了自己,天使不会如此凄美柔弱,更不可能拥有这般忧郁如湖水的眼神。
    这是一张足以惹来所有世人怜惜的脸。
    只待了几分钟,律师就知道他来错了,当事人细白脖子上那道勒痕还未褪去。通过对方的指手画脚,律师猜到对方应该声带受到了影响,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你愿意出庭吗?他的问话,换来了一个点头。生怕点头没看到,少年在律师掌心里慢慢写下了三个字:我愿意。
    乖孩子,你很坚强。律师心中充满了怜惜。
    开庭那一日,少年果然出场了,他依然一身蓝白色病服,在一名护士的搀扶和两名警务人员的陪同下,站上了证人席,他来做最后陈述。
    看到他,本来就无力反击的江德胜更生气了,小兔崽子,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不就打你两下,你真要告你爹吗?他面前关着一个围栏,手里戴着镣铐,再加上警务人员的虎视眈眈,让江德胜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什么叫打两下?刚刚那一组照片,这男人是眼睛瞎了没看到?
    旁听席上全是谴责和愤怒,如果眼刀能杀人,江德胜八成要死十万八千遍了。
    面对质问,少年一语不发,审判长表示诧异,律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请大家原谅,先前那场暴力后遗症影响严重,我的当事人声带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江宓是无法说话,但他可以表现出来。
    坐在证人席的少年,已经开始掉眼泪,一身蓝白色病服,本就十分弱不禁风。他的所有指控被堵在嗓子眼里,只能发出哑巴般的语言,这对被告是有利的。可当少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沾着雾气、泛着水光,再缓缓滑过脸庞、掉落在衣衫时一滴、两滴乃至汇成一片洼地,在那一瞬间,全世界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所遭受到的伤害,被带领到那悲痛的世界。
    哭得大声不如哭得漂亮,一场无声的眼泪胜过千言万语。
    法庭上,一片安静到令人压抑窒息的沉默。已经有人冲过去保护了他,掏出手帕想为他拭去眼泪。
    随着审判长的一锤定音,宣告着这一场官司落幕,韩青穗捂着脸失声痛哭,江德胜则脸庞扭曲,不敢置信发出怒吼,我不服!!
    可他的不服声,却淹没在一道掌声里。
    是谁?
    他被判刑了,是谁他妈在鼓掌!?信不信他弄死他!?
    江德胜愤怒地转过身,然后就瞪大了眼睛。他身后的旁听席全体起立,正在鼓掌,那掌声雷动此起彼伏,他们似乎在为法官的英明判决而鼓掌,为那一声清亮的法槌敲响而喝彩。
    他们都朝他看来,眼神充满冰冷和厌恶,似乎在说,你死不足惜。
    江德胜的身子似被抽完了空气,瘫软在地,戴着镣铐的他,最终被人拖走了。
    这场战争终于落幕,摆脱了一个人渣后,日子也逐渐恢复正轨。
    江宓被送回医院,一群城市少爷天天往医院跑,还带了一些新鲜小玩意儿,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忧郁的少年重绽笑脸。这样的态度似乎也在告诉所有人,他们选择了谁。
    阎海楼还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之后你们三个就可以跟着我们去首都旅游了。我爸妈也想看看你。
    他还有机会吗?
    周毅轩站在病房最角落,他手里捧着一束娇嫩的鲜花,鲜花的色彩浓烈,却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周毅轩还不知道,除了一个名额,他还想将失去更多。
    当天中午回村,他浑浑噩噩又茫然不解地看到警察来到了欢喜村,将他母亲周明香带走调查,他赶紧打电话给远在首都的姨妈周明美,却得知对方已经先一步被带走。
    而后几天,明珠台爆出了一个惊天新闻,在先前事件中没有褪去余温的韩青穗,一跃成为了全国最惨的女人。
    第12章 自白
    一首诗被人发布到网上,随即电视台里也刊登了,是一位父亲写给一双儿女的诗歌,内容如下:那是一九九四年,他们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希望他们一生无忧,我到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只希望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为了他们,我人生做错过一件事,耽误了一个女孩
    这首诗瞬间火爆了全网,不少人都看哭了,说想起了家乡的老父亲。也有人好奇,做错了一件事指的是什么,耽误了一个女孩是什么,是指辜负一个姑娘的心意吗?韩青穗自然也看了,没有人质疑这首诗的文字情感,可当她看到那首诗的署名作者是谁后,她瞬间如鲠在喉,所有感动烟消云散。
    不愧是三星剧本,全员也不是什么蠢人,见事情要暴露了,知道给自己提前造势博取同情。
    江宓躺在病床上,啃着一个苹果,啃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果核。他早等着了,果不其然,那首诗火遍全网后,一位名叫刘春生的老人有一天就找到了医院,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礼盒,见到韩青穗就想跪下,嘴里大声道,韩青穗同学,求你原谅我!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记者。
    韩青穗一脸漠然地推开了他,语气决绝:我绝不原谅!
    记者是被邀请过来的,看到这一幕也搞不懂是什么情况,只知道父爱诗的作者在给一个中年女人下跪,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便赶紧拍了下来。在闲聊中才得知,刘春生是韩青穗女士曾经高中的班主任,当年曾扣下韩女士的录取通知书,将其卖给了另一名女同学。那名女同学就顶着韩女士的身份去上了大学,一跃成为了高等学府的高材生。
    医院所有人哗然。
    被人戳破真相,刘春生面容苍老、神情沮丧,蠕动着唇道:我知道做了亏心事,总有那么一天,会有人来索债,可当年我两个孩子生了重病,急需两千块的手术费,周明美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知道了这件事,她给了我这笔救命钱,想到那我奄奄一息的两个孩子,我一个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所有人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瞬间明白那首诗歌后边,我人生做错过一件事,耽误了一个女孩指的是什么事了!好家伙,这是一个大新闻呐!
    刘春生还在流着眼泪,自说自话:韩青穗同学你失去的是一份学历,可我两个孩子可能失去性命啊!韩同学,我希望能看在当年我教导过你三年学业的份上,原谅我这个糟老头子吧,我不该因为自己软弱无能,无法凑到钱给孩子做手术,就辜负良心昧下这笔钱。
    刘春生不断向电视台记者卖惨。
    江宓却不允许对方这么轻描淡写,他打了一个电话,明珠台记者郝清赶到现场,他严肃道:据我所知,刘先生您当年在欢喜中学教书,正常教师的工资是两百元,你因为兼职班主任多了五十元,为什么教书多年没有存款,这一点很不合理。
    刘春生哑口无言,不知道哪里来的记者,连他当年的工资都知道,只好拼命说:我为了养孩子、我为了养孩子没有多少钱
    郝清又拿出一份资料,我走访了您过去的邻居,他们都说您在镇上那套房子,当时市价就不止两千块,后来政府为了筹建商场,您的房子被划入了拆迁范围,得到了大笔赔偿金和另外两套房子,于是您也不想当清贫的教书匠了,辞去工作选择下海经商,请问这样的您当年哪里缺钱了?
    郝清实话实说也不咄咄逼人,刘春生这下子,却再也吐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了,只能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好半天才挤了一句,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可任谁都知道,这句辩驳毫无说服力。刘春生发现自己失算了,原来他的老底早就被人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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