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被绑架时,身上仅着一套宽松的棉质睡衣,脚上也乖乖套着双袜子。如果不是视频身后的场景不对,脚下的袜子也刮了灰,有那么一个瞬间,秦海楼还以为这孩子在家里睡大觉。
    少年肩膀弱小单薄,趴在床垫上安眠,仿佛什么柔弱的小动物,成年人几根手指就能碾死。
    秦海焰把刀往里贴了几分,感应到视频那头呼吸乱了,他心满意足地挑了挑眉,表情相当桀骜不驯,不复先前下跪时的谦卑。
    我亲爱的大哥,快去准备赎金吧,不然面对咱这可爱的弟弟,我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秦海焰的想法很简单,自首是不可能的,与其坐等警方查到他头上,不如狮子大开口勒索一票,潜逃出国。
    男人冷静谈判:我要确认一下,他是睡着了,还是被你弄死了,我不会报警,你让他跟我说几句话。
    那么麻烦。秦海焰嗤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身后。好像确实如秦海楼所说,隔远了,视频画质不太清晰,床垫上的江宓正趴那睡觉,胸口和呼吸的起伏不明显,仿佛失去了生命征兆。
    为了钱,秦海焰只能照做。
    他放下手机,走过去,把傻子摇醒,醒醒,讲个电话。
    他没有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下药过猛,他粗暴的摇醒成功了。可江宓过于困倦,睁着惺忪的睡眼,对秦海焰的呵斥爱答不理,脸蹭了蹭床垫后继续睡。
    然后下一秒,少年被泼了一身水,冰冷的水流顺着脖子往衣服里钻,人直接给惊醒了。
    秦海焰满意地放下水桶,拿刀低声威胁道:乖孩子,醒了就过来,跟你海楼哥哥讲几句电话,让他好好拿钱赎你。
    少年的脸很快出现在视频通话中,秦海楼一见,眉宇皱成山峰。这孩子的样子狼狈,浑身湿漉漉,几缕湿发还黏在白净的脸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大睁着,眼白四周却透着丝丝缕缕的红,整个人看上去很茫然。
    哥。咕噜噜的话从喉咙里滚出来,很显然受了委屈,处境并不好过。
    秦海楼被这一声唤得心房塌陷,然而越是怒气冲天,他的面孔越是冷凝,轮廓棱角锋锐如刀,眉宇渗出几分寒意。
    他冷声道:这个人质价值五千万美金,你就这样对他?
    这一刻他面容冷峻,眸如冰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秦海焰一生当中交过不少女朋友,也曾为一个女人真心实意动过情,当下立即读懂了这个眼神,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哥你竟有这样的心思,敢情这笔赎金我还要少了,为了这傻子,怕是十个亿你都愿意给。
    秦海焰笑得癫狂,一个激动,刀子割了江宓的脖颈一小寸,鲜红的血流了下来,衬着细白的脖颈十分鲜明。傻子瞪圆了眼睛,似乎吓懵了,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转。
    视频那头秦海楼还没警告他注意轻重,黑暗中就有一个人提醒秦海焰,秦海焰只好放下刀,切断视频。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木塞一拔,还开起了香槟,而江宓再度被灌了药。
    可约定时间一到,废弃工厂里却来了不止秦海楼一人,秦家其他人也来了。秦海莺高跟鞋一踏入工厂就破口大骂:秦海焰你丧良心啊你!有你这样做绑匪的吗,狮子大开口要三个亿!他妈的三个亿,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罗律师也紧随其后,他冷冰冰地一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向秦海焰的目光很不赞同。
    人一多,秦海焰神经就紧张了。
    他摔掉手中喝到一半的酒瓶,重新拿刀对准傻子的脖子,没憋出怒火朝秦海楼喝道:你交钱就好,叫那么多人来干什么?你是想让他死是不是?
    又一次利刃刺入肌肤,鲜血淋漓,几乎逼近颈动脉。大家几乎能想象得到,血管迸裂大出血的画面。
    被这一幕刺激到了,男人瞳孔微缩,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护下。
    秦海莺他们叫嚣得厉害,一见真要出人命了,立马也闭嘴了,心中对秦海焰充满怨怒,心道这一年你早不杀晚不杀,现在他们都要蹲监狱了,赶遗嘱公布才杀。罗律师就在场,也见证了一切,根据遗嘱内容,他们算是没照顾好江宓,注定一个屁都捞不着。
    罗律师也劝道:海焰少爷,你做事不要老是冲动,把刀从江宓少爷脖子上移开,不然很快你会后悔的。
    他疯狂强调时间和后悔两个概念,却把秦海焰被刺激得更加愤怒。滚!!老子不会后悔!!!他没能听懂罗律师苦口婆心劝说下的深意。
    就在这时,凌晨的钟声敲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道丧钟。这附近有一个教堂,大家踏过足迹所以知道,如果有人死了,教堂就会为死者敲响丧钟以示庄重,这是西方习俗。秦海清曾去国外修习过画技,他对这些习俗略知一二。如果丧钟连续敲三次,每次敲三下,代表死者性别为男。
    敲丧钟没问题,可这响的时间点有问题。
    这三更半夜的,有谁死了?
    这丧钟为谁而鸣?秦海清下意识喃喃自语,惹得秦海莺朝天翻了个白眼,赏了他脑门一巴掌,她大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联想到文学作品上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场深夜大戏,此刻才真正开始。被秦海焰禁锢在胸膛前的傻子,眼神已然变了。
    第69章 最好的礼物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傻子!赎金呢,快点拿出来!秦海焰高声威胁,手中刀子乱挥,如一只夜幕下虚张声势的野兽,谁劝都不好用。
    只是他威胁还没放完,他用蛮力制服出的傻子,突然侧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布满冰寒阴戾的光芒,冷冷看了他一眼,似是辨认道:秦海焰?
    明明脖子被抵住了刀,生命备受威胁,可江宓这么一个凌空横瞥而来的眼神,让秦海焰察觉傻子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愣住了原地。
    这不是傻子能拥有的眼神,这种厌恶又冷漠的眼神似曾相识。
    这个眼神的主人是谁?一道寒意从脚底蔓延,秦海焰无端端打了一个寒颤,举刀的手颤抖,他想起了高高在上的秦老爷子。
    秦海焰本人是一名私生子,生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夜总会舞娘,凭借几夜露水情缘一举怀孕,晋升成了老爷子的情妇之一。可老爷子根本看不上他们这对母子,秦海焰在秦家的日子看似风光,实则备受冷落。他不像秦海楼是原配太子爷,从小养尊处优、享受佣人众星捧月般的伺候,从不需要争取什么,就有人上赶着把东西送。他秦海焰空有少爷的头衔,想要什么却只能耍一些阴险下作的小伎俩,为此常常招致秦严崇不满。
    十次里有□□次,东西到手了,一个耳光也甩过来了。老爷子年轻时学过拳击,一个巴掌没用上十层力,都能把人打得脸部高肿、嘴角出血。
    废物一词也常挂在嘴边,秦海焰活在老爷子的威压残暴下二十年。直到老爷子人步入中年、身体肌肉萎缩,成了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压抑了将近前半生的秦海焰才蛮横起来。
    可这一刻,江宓冷冷的、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像极了秦老爷子。
    他看着秦海焰,仿佛在注视一个曾经被他践踏到泥底的废物儿子,让秦海焰怪异地想起了当初。
    他还没举刀低喝一声你是谁?
    下一秒,一道呼啸的风声就袭来砸在了他的鼻梁,秦海焰被这一拳打飞出去,一小朵血花在他脸上绽开。
    秦海焰,你这个毫无长进的废物。少年一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压几番,声音像蛇一般冰冷恶意。
    对这种拳打脚踢半点不陌生,秦海焰大脑皮层潜意识的恐惧被激起,他捂住不断往下流血的鼻子,下意识抱头大叫,啊啊啊啊父亲原谅我!
    可惜他的求饶没有换来任何怜惜。
    可爱的少年,气息变得诡谲。
    全场有目共睹,然后下一幕,体型柔弱的痴傻少年居然毫不惧怕刀锋的威胁,一拳把秦海焰击飞出去,拳头击中鼻梁骨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夜晚极为清晰,秦海焰在地上打滚,嘴里高喊着父亲饶命。
    傻子简直像突然换了一个人,柔弱的人质变得凶残,绑匪被暴虐毫无反手之力。
    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秦家人神色骇然,无端端感到一阵全身发冷、毛骨悚然,怎么回事,傻子怎么打人了?谁快去阻止他!
    眼看着秦海焰奄奄一息快要咽气,众人刚想一窝蜂上前,恰在此时,一道皮鞋脚步声响起,门外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他朗声道:我们的仪式成功了。
    男人那儒雅的面容、高挺的身躯渐渐从光影走出,暴露在柔和的月光之下,这个人秦家都认识。
    聂医生,你没死?秦海莺人都傻了,眼珠差点脱眶,活人一下子看到本该死亡的人,下意识都会心生恐惧。
    毕竟当初疗养院失火的刊登报纸媒体可是铺天盖地,大家都说死了一名优秀的聂医生,大家自然都以为聂医生死了,结果没想到对方好端端的,就站在眼前。
    秦海楼竟没有意外,他声音极冷,你果然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秦海焰绑架人质的帮凶。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实验,把一个孩子变成如此残暴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刚刚那一幕,带给秦海楼如何强烈的震撼和惊骇。
    聂凯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反问道:你们还没认出来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江宓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你们都很熟悉的人。
    谁?秦海清脸色苍白地退了几步,心中已然有所猜测,因为少年殴打秦海焰那种排山倒海的架势,他也曾遭遇过。
    聂医生笑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们真相也没关系了。我是一名医生,但我的宗旨不是关爱特殊人群,而是为一些命不该绝的人寻找延续生命的办法。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这句话写得真好,曾经让我深受触动,找到了在浩如烟海的医书典籍中航行的目标。一个人的身躯可以衰老死亡,但他斗士般的精神却永远不会死亡,长达十年我都在研究如何进行精神体寄生移植,让一些不该死去的人重新在健康年轻的身体里复活,延续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可以继续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
    在这个理念上,他和秦严崇一拍即合,两人还曾相约去大西洋。聂凯记忆犹新,那段时间海上天气并不好,风浪肆虐、乌云四面楚歌,海风裹着凄厉又尖锐的呼啸,可秦严崇却不管不顾,孤身在海浪搏斗下捕捉大鱼,那硬汉般的顽强精神打动了聂凯。
    江宓是老爷子在疗养院里精心挑选的人,他大脑损伤患有残障,可上帝为他关了一扇门时,也没有忘记给他开一道窗。他性情平和易于控制,连体质都是万中无一的优秀,非常适合进行精神体移植。聂凯不紧不慢道,在他看来,寿山疗养院里聚集着一群废物般的特殊人群,成天痴痴傻傻,被政府、父母费心劳力的供养着,只会浪费社会资源,还不如彻底贡献出自己的身体,促进医疗事业的发展。
    听到这里,秦家人俱都满目骇然。
    在初次见面时,聂凯也说了这句话。
    当时大家都先入为主的以为,这道窗指的是无与伦比的绘画天赋,没想到聂凯嘴里指的居然是江宓的体质万中无一,最适合进行移植!
    长期以来我给江宓开药,都是为了今天做准备的。时间满一年,丧钟敲响之时,魂灵归来,精神寄生仪式便会拉开帷幕。可惜秦先生不配合喂药,逼我只能烧掉所有档案,诈死潜入地下,更加精心准备这场仪式。
    至于疗养院失火时,他是怎么蒙混过警察,办法很简单,让一名病患穿上白大褂和吊牌死去,只要身份清楚了,大家自然不会去验DNA。验DNA都是针对身份不明、无法识别的尸体。
    好在仪式成功了!此处废弃工厂远离郊区,附近还有一座教堂,简直是进行复活仪式最佳场所。说到这里,聂医生再度笑了笑。
    他道:罗律师应该在葬礼上建议过你们,一年之内不能说死者坏话吧?你们以为死亡前秦老先生疯狂修改的遗嘱才是考验吗,其实这场考验死亡一年后还在持续。期间你们的所有表现,他全都尽收眼底。
    那个敏感多疑、掌控心极强的老头,从没想过要从指缝里向儿女泄露自己的东西。秦海楼没有想到,罗律师居然也是一名熟知内情的帮凶。
    角落里,罗律师神情默默地取下眼镜,深呼了一口气,他确实是上了这条船,他生前就崇拜秦老爷子一世枭雄的作风,对江宓一个傻子也没什么感情,对复活仪式乐见其成。
    可朝夕相处一年下来后,他心情却矛盾了,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对还是错。
    人活一世已经足够,哪怕对方是一个傻子,但也是一个足够可爱天真、才满十八岁的少年。对方会说会笑,智商也在缓慢增长,他们真的有资格去剥夺对方的生命吗?
    聂医生陈述完了,现场空气冻结,气氛一片死寂。这信息量和恐怖的真相,让众人震惊得忘记了语言。
    怎么会有这种事!秦海莺脸色惨白,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几乎要晕厥,董敬搀扶着她,他嘴唇颤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满脑子都是大难临头的念头。
    秦海清也吓得跪在了地上,神情骇然:所以说江宓现在成了我们的父亲?这一年我们做的事,他都知道,还准备清算我们?除了秦海楼,其余人都曾为了遗产争得头破血流,还朝老爷子下死手。
    聂医生优雅颔首: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样,
    好似在证明聂医生的说法,少年隔空朝他们投来了一个眼神,充斥着嗜血般的冷漠,与生前秦老爷子挂在照片上的如出一辙,周身裹挟着一股仿佛从地狱降临的深沉杀伐之气。
    他放下奄奄一息的秦海焰,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秦海莺,你真是我的好女儿,董敬,你也是我的好女婿
    爸爸!秦海莺脸上浮现惊惧,与丈夫抱作一团,眼泪吓得滚了出来。秦老爷子年轻时身手就极好,一下子就掐住了董敬的脖子,稍稍一用力就把人掐得眼球翻白。勇猛的身手在年轻的躯体里复活,这一切简直如虎添翼。每一个在秦严崇生前下手、死后又对这具身体下手的,都被对方收拾得满地打滚。
    事情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秦海楼不愿再看下去,他不顾一切往前走,却被聂凯拦下了。
    聂凯好心提醒他:秦先生,你与老先生无冤无仇,死前没有加害,死后也遵循了遗嘱好好照顾江宓,你会得到老爷子的奖章,分得应有的遗产,没必要多管闲事了。
    老爷子如今刚完成寄生,精神还不稳定,一旦丧失理智起来,可能连你都打。其余人已经遍体鳞伤,躺倒在地上的没必要再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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