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王脑子嗡嗡作响, 疼得仿佛要炸裂。
    我要死了么?
    为什么还不快点呢
    为什么我还能听见烟花的声音?
    我也想看烟花想跟你一起看,为什么
    泪水划破面容, 也沾湿了小魏王的眼睫。晶莹泪珠坠落, 与浑浊的鲜血混在一起。
    小魏王眼前一片模糊,早就已经连他离开的地方都看不清了。
    小魏王记得,他与青荀初见的时候,他在庙里, 刚刚写好一块祈福牌准备挂上。
    那时他是有些自卑的。被困宫中七年,太后只是给些吃的穿的, 能够保证他还活着就行,其他的一律不管。只有白纠偶尔会溜进来看他,给他带些解闷的东西,这些东西他还得好好藏好, 不能让别人给发现了。
    乡野孩童尚且能够去学堂念书识字,他却连看书写字都得偷偷摸摸的。
    皇室子弟开蒙得早,早些时候他也粗略读过几本书,之后进了庆华宫, 就一直停滞着。
    好不容易被皇兄从宫里捞出来,他就天天临帖学习,才勉强有了一手还能让人看得过去的字。跟旁边人写得一比,简直不能看。
    堂堂一个皇子, 竟然连字都不如别人。
    挂在树上的祈福牌谁都可能看见,他很担心别人看了会笑话,便找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准备挂上去。
    青荀刚好从他身边走过,说他字写得好看,他顿时就脸红不知所措。
    那时候小魏王才被从庆华宫里放出来没多久,被囚禁宫中多年没有接触过人,见到谁都是怯生生的。
    青荀热情主动,很快就让他打开了心扉,愿意多与青荀说些话。除了皇兄和白纠,这是第一个让他敢畅所欲言的人。
    他渐渐对青荀有了些依赖,然后他发现,这个总是温柔热情的人,其实过得很不好。
    青荀是西市一户胡商的孩子,先天不足患有疾病,不被父母待见,还时常遭兄弟姐妹欺辱。
    那时候小魏王心疼得不得了,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他。
    保护他
    你是我想保护的人啊,我想保护你的!
    原来都是假的。
    他捅自己时候是那么平静
    他离开时走得那么轻松
    身体不好?被父母兄弟欺辱?骗取自己的同情罢了!
    我要死了么?在上元节人人欢欣的时候,被他杀死在这个没人注意的地方?
    我不甘心!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了,震惊也好,悲哀也好,绝望也好,所有的情绪都随着他意识的模糊而渐渐消失。
    但愤怒的情绪却充斥了他整个人。
    小魏王强撑着一口气,奋力往前爬去。极度虚弱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这个动作,他四肢抽搐,像条濒死跳动的鱼。
    他从血泊中往前,脏污的鲜血随之蜿蜒爬动,成为一条猩红可怖的巨蟒。
    还有一点,到了船头甲板上就好了船很小,别人能看见我的!
    我不能就那么死了!
    要死也是他去死!
    我要他死!
    小魏王双目暴凸,面目阴戾,此刻仿佛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低头呕出一口鲜血,他连吸口气都开始费力。
    终于慢慢爬到了船头,面上已经满是血泪污浊。
    救命
    他用力呼救,可是声音依然极其微弱。
    鲜血还在不停从伤口处涌出,他再也没了力气。
    谁能看我一眼
    求求你们看我一眼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他睁着双目企图寻找到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身体却动也不动了。
    天空上的烟花依然在盛放。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水流潺湲缓缓,轻灵怡人。
    无人掌控的画舫,依然随着水流缓缓漂着,不知道又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要结束了么?
    真的等不到了么?
    救我小魏王无声地呼救着。
    没有人能听到,代表着欢乐的烟花声,此刻仿佛是对他的嘲弄。
    太刺耳了
    就在这里吧!
    好啊!我这个水红色的,漂在水上一定很好看!
    你看那边,好多河灯都漂到这里来了,一大堆聚在一起真好看。
    是啊!
    手捧水红莲花河灯的女子在舟上轻轻蹲下身去,抬起河灯就要放下。
    河灯的光芒照亮四周水面,她似乎发现水里有些奇怪的污浊。
    似乎还有种腥味不过河中有鱼虾,本就有些腥气。
    她放好河灯,手回手时,发现手掌上竟有些红色。
    淡淡的红
    她一抬头,瞧见前面一艘小画舫上,一张满是血污,惨白至极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放声惊叫,猛地跌坐下去,震得小舟一沉,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了?身旁女子见状大惊,慌乱地蹲下扶住小舟边缘。
    鬼!那里有鬼!女子大叫,快走!快!
    我不是小魏王嘴唇蠕动,说出的话还是无法让人听清。
    什么鬼?女子惊诧之下,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顿时也被吓的脸色苍白。
    划船船夫道:哎呀,死人了!
    不!没有!我还没有死!
    小魏王用力撑起身体:救我
    他们看见血泊中的那人在动,极为痛苦地向他们证明自己还活着。
    是、是人吗?跌倒的女子被身旁船夫扶起来。
    他还活着!老伯,我们过去!蹲下的女子也在小舟平稳后站起,忙对船夫道。
    岸上众人听到这边的惊叫,早已纷纷看了过来。
    船上死人了?
    好像没,有人过去了!
    这大过节的,怎么发生这种事啊?
    哎呀,别看了,走走,怪吓人的。
    天啊,那船上好像都是血!这人还能救回来吗!
    都让让!让让!一个锦衣男子穿过人群来到岸边,足上猛地一踏,边飞了出去。
    他先一步落在画舫上,扶起人一探鼻息。
    小魏王愣了愣。
    是出现幻觉了吗?
    白
    焘儿?!白纠看清怀里的人,心中剧震。
    他听这边乱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事,才下车跑过来看看怎么会是焘儿?
    他忙抱起小魏王,飞身上岸,直往停在街边的车驾过去。
    青鸟!白纠唤车内那人的小名,快去医馆!前面春熙街就有一家!
    怎么李煦话才出口就是一愣。
    焘儿怎么会全身都是血?
    快走!李煦大喝。
    焘儿,撑住!
    撑住好难
    焘儿,马上就到了!
    好痛啊
    我撑不住了
    我撑了很久了我也不甘心
    可我真的好痛
    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快死了么
    我快死了
    出气多进气少,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些怪异的声音。
    我不想的
    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不!
    我不要死!
    不要!李长明猛地起身,大汗涔涔。
    长明!
    李长明被人抱住,呆愣片刻,缓缓转头,看到了塔吉的脸。
    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清楚噩梦和现实,甚至连眼前这人是谁都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眼熟。
    他方才被人捅了两刀,一个人在船上,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种痛,那种无助,都好真实。好像过往的事情又重新发生了一遍。
    我是谁?
    我死了吗?
    这又是谁?
    李长明茫然地看着塔吉。
    长明,做噩梦了么?塔吉轻轻用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汗珠,柔声道,都是假的。
    假的啊
    李长明怔怔道:都是假的?
    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吗?现在才是真的?
    我没有被人杀害啊太好了
    嗯。塔吉轻抚他脊背,安抚道,都是假的。醒过来就没事了来,喝药。
    他端过一旁已经晾到温热的汤药,舀起一勺送到李长明嘴边。
    李长明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神情呆滞,魂不附体一样。低头喝了一口药汁,被苦得皱起了眉。
    好熟悉的味道
    真讨厌,为什么要喝这种药。
    我要喝牛奶,要吃糖!
    塔吉看他皱眉,不由一笑:快喝吧,冷了就更苦了。现在可没牛奶给你喝。
    被他说中心中所想,李长明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抢过药碗猛地仰头一口干了。
    塔吉低低笑出声:倒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李长明差不多被这苦味给苦清醒了,猝然阖眼甩开脑海里的那些影子,缓缓平复下来。
    他是李长明,黑衣旅的主帅,现在正在灵武周边扎营,等待时机收复灵武城。
    长孙澈今天自己看到了那个化名青荀的人了。
    李长明冷冷一笑,自己竟然因为看到了那个人,就做了这样的噩梦吗?
    他也配挑动自己的情绪?
    他连进自己梦里都不配!
    自己当年太小,太不懂事,才被这种人诓骗。
    能见到他挺好的不杀了他,难泄心头之恨!
    好苦啊这药
    李长明吐口气,道:有水吗?
    塔吉道:外面很冷,烧水也挺麻烦的,你要的话,我让人去烧?
    那算了李长明躺了回去,望着帐顶。
    塔吉笑了一声,忽然捏开他嘴巴,塞了样东西进去。
    李长明还要反抗,就尝到一丝甜味,细细品了两下,提起的拳头就放下了。
    塔吉推推他肩膀,好奇地道:你是怎么了?今天干嘛那么激动。
    李长明瞥他一眼:你想知道?
    塔吉两眼放光:你要说?
    李长明道:我不想说。
    哦。塔吉有些失望。
    李长明想了想,问道:如果有人骗你,你会怎么处置?
    那要看被谁骗了。塔吉笑眼,比如你这样的,我就挺乐意被骗的。
    李长明沉默片刻,又问:那我要是杀了你呢?
    塔吉悠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啊,这可是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名句了!今天也为自己的汉语水平骄傲!
    李长明:
    没个正形!
    李长明白他一眼,裹紧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妃:来骗我啊!骗身骗心的那种,快点快点!
    魏王:?
    第50章 、如有神助
    大半夜搞夜袭实在伤神。
    尤其李长明, 不仅累,还被一场噩梦弄得精神恍惚,醒来之后倒是舒服点了, 后半夜也没有再被噩梦侵扰。
    天蒙蒙亮时他还没休息好, 但依然照常醒了过来。
    虽是困倦, 但他不适合继续休息。
    昨夜俘获百名西乌环人, 杀敌近千。趁长孙澈领兵出城时,小队突袭灵武粮仓, 一把大火烧下去, 灵武物资不全部毁掉也得减半。
    长孙澈哪里能想到,城外士兵不敌黑衣旅,没能退回城中便罢了,等自己回去了竟然还有那么大一个惊喜。
    长孙澈吃了那么一个大亏, 决心不再理会黑衣旅。李长明也不再准备有动作,坐下来静观其变。
    翌日, 谭道玄调步骑兵行军蛊惑长孙澈的目的已经达到,派将领继续领兵赶往灵武,自己则带领黑衣旅人马先行一步,与李长明会合。
    五日后, 各路大军皆已按照李长明原先的部署到达目的地,同时斥候侦察到西乌环阿史德欲谷领军从中路进逼磐石城方向。早早等在西路的独孤循当即领兵与之交战,且战且退诱其深入,又分队不断骚扰, 弄得对方士兵身疲心累。
    独孤循没有冲动,他清楚自己手上只有两千精骑,只适合这样消耗欲谷的战力,不能冒风险想着把人家的八万大军一举歼灭。他的任务是拖住欲谷, 不让欲谷带来的这八万大军与在灵武的长孙澈会合。
    显然这任务他完成得非常好,欲谷被拦在中间,一想往东行军,就要碰上黑衣旅,大大小小的遭遇战完全拖住了他的脚步。
    连恒乃是长孙澈麾下亲信,那夜黑衣旅夜袭灵武,他便被俘虏在黑衣旅军中。
    黑衣旅对待他们这些抓百姓当肉盾,还在灵武散播瘟疫的西乌环人,当然不会好,也就是留着他们一口气。平常哪个士兵不开心了就拿着他们揍几下,东西也不给吃,一天就给点混着几粒米的雪,那雪看起来还很像刚刚在帐篷门口刨出来的。
    这能抵什么用,一开始连恒还觉得屈辱,后来看见雪里面混着点草根泥土都能让他甚是宽慰好歹比雪水管饱。
    短短几天下来,他和其他被俘的西乌环人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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