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凤楼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殿内一时寂静。
    跪在地上的宫女只能看见陆凤楼垂落的衣摆,心头跳得又急又慌。但她的慌与急并非是因着害怕,而是兴奋与紧张。
    她是世家潜伏已久,距离陆凤楼最近的一个暗桩。
    为了保全身份,平日里甚至连传递消息的活儿都不用做。世家养出她来,唯有一个作用,便是在今日那长寿面里加了些调味,那小香炉里多了些香料。单凭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足以称之为毒,但若二者相遇,便能令人中毒。
    但这毒却算不上要人命,只会令人昏睡痴傻,诊断不出,须得再多几日,加点药,才会使人真正身死。
    世家没打算直接毒死皇帝,不然只怕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至于毒傻皇帝后会有何后招,宫女并不知道。她很清楚自己完成任务后便是一颗弃子,不过不要紧,她已经想好了后路。
    怀一个龙种回世家,在叠州那位世子之后,为世家准备好第三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皇帝对于自己手把手养出的幼帝,世家显然会更放心。
    他们没理由拒绝。
    莫名的激动充斥心扉,宫女小心翼翼抬起头,见陆凤楼仍在看着她,顿时红了耳根,低声道:再不用,面便要凉了,陛下。
    她也不管自己此时直视圣颜的行为是否大不敬,只瞧着陆凤楼,特意展露出自己的面容。
    然后她看见陆凤楼那张俊美昳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朝她道:起来。你喂朕。
    遣散后宫憋得久了,便是断袖又如何,还不是动了色心。
    宫女面露娇羞,眼底却有些不屑鄙夷。
    她按捺着兴奋起身,端起那碗长寿面,用筷子挑了一些,朝陆凤楼柔柔弱弱地靠过去,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准备随时应对陆凤楼的凶性大发:陛下
    陆凤楼也确实凶性大发了。
    匕首轻巧地送进了宫女的心口,血水顺着刀刃滴下来,落在龙袍的袖口。
    宫女惊怒地瞪大眼睛,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把匕首犹有不甘一般,转动着搅了搅,将她的心肝搅碎。
    怎么会
    匕首抽出,宫女跌在地上,死不瞑目。
    陆凤楼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刀刃,回答了宫女这个疑问:你用的这块香料,味道极好。是朕选的。
    说完,他听到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手掌一松,匕首咣当落地。
    下一刻殿门打开,一道挺拔孤冷的身影提着食盒进来。
    刚一入殿内,这道身影就是一顿,旋即快步走到陆凤楼身前,一把掀开了案上飘着袅袅烟岚的小香炉,冷声道:催情之效?
    陆凤楼听着那沉冷声音,抬起头。
    他伏倒在座椅上,微乱的乌发黏在脸侧,潮红的脸颊与汗湿的鬓角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清潮涌动。
    急促的呼吸间,陆凤楼攥紧扶手,双腿并紧,朝面前的身影轻声道:老师,朕疼。
    清越的嗓音里掺进了丝丝缕缕的喑哑。
    咬字开合,满是缱绻悱恻的诱惑。
    第95章 暴君与帝师 20 陛下是有多恨臣?
    殿门的木栓咣当撞合。
    一扇雕花的朱色格窗被推开一道细窄的缝隙,浓云压着的潮凉雨气徐徐吹进来,驱散了满室炽热的情香。
    夜色隔着灯影渗入,在桌椅上裁出模糊的痕迹。
    玄色的袍角掠过时,猝不及防被一只修长细白的手攥住。
    座椅发出刺耳的挪动声,楚云声将窗户支好,回头顺着那只手看向陆凤楼。
    陆凤楼倚在桌椅边,仰头望着他,目光迷离:老师
    幽昧的香气萦绕鼻息。
    楚云声握住陆凤楼伸来的那只手,看着满脸潮色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锦缎包,平静道:臣带了金针,陛下只需忍耐片刻,等施针完毕,药力缓解
    啪地一下,一只扬起的手打掉了楚云声的针包。
    陆凤楼急促喘息着,死死盯着楚云声,蒙了层水光的桃花眼灼灼逼人:老师朕不想听这个。
    昏昧的烛光晕染在两人之间。
    楚云声冷漠俊美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错觉般的温柔,他靠近了些,眼瞳里沉凝清明的霜雪裂开了道缝隙,倒映出陆凤楼绯红汗湿的脸。
    陛下前头尚未痊愈,若不施针,无法纾解,自然会疼。楚云声的声音低缓清冷。
    陆凤楼闭了闭眼。
    楚云声问:陛下要臣如何?
    陆凤楼不答。
    他细细喘了一声,攥着楚云声衣袍的手指用力,布料发出刺啦声。
    楚云声擒住那只手,捏着手腕将其扣到椅背上。
    一截宽袖从腕间滑下,露出陆凤楼白皙如玉的小臂。有易容药膏护着,即便经过军旅的摧残,也未曾粗糙晒黑。
    白生生的手臂润泽漂亮,晃得眼疼。
    楚云声分辨着陆凤楼眼底的神色,一张端肃禁欲的面容与陆凤楼汗津津的脸靠得极近。
    他将人压在椅内,便好似冷酷无欲的仙人擒获了情动的媚狐,强烈的对比逼得陆凤楼周身愈发滚烫。
    龙袍迤逦在地,风声打着窗棂。
    陆凤楼的视线凝聚在楚云声微抿的薄唇上。
    他微微眨了眨眼,殷红的舌尖露出一点,贴近上前,试探般缓缓探进那道细细的唇缝里。
    清甜的气息瞬间缠了过来。
    久违的柔软让楚云声还压着的心绪一松,紧闭的牙关打开,接纳了湿漉漉吻过来的唇舌。
    像是勾了一丝融化的细糖。
    面上阴狠的小崽子嘴里却甜得腻人,将这个温柔的吻浸得绵长缱绻。
    唇齿相依,陆凤楼眼角渗出轻红:老师一定要朕自己脱吗?
    湿热的气息交融。
    楚云声低声道:臣岂敢。
    鞋袜蹬掉了。
    白皙瘦长的脚踩在桌沿上,脚背弓紧,桌案边缘的笔架哗啦摔下来,滚了一地。
    窗外大雨已至,风声凛冽,花影摇出晃荡的雷电微光,屋檐坠下一帘雨幕,在玉阶前汇成大片湿痕。
    楚云声扔了椅子上脏乱的软垫,又将陆凤楼抱进床榻。
    陆凤楼一口咬在楚云声的颈侧,力道大得几乎要撕下一块肉来。
    陛下是有多恨臣?楚云声缓缓吸了口气,哑声问。
    殿外雨声愈急。
    陆凤楼松开楚云声,双唇染了血色,潋滟的桃花眼在雨光中深沉幽暗:老师觉得,朕不该恨你吗?
    他压着楚云声颈侧的那道齿痕,慢慢笑起来:自朕记事起,便知你是朕的老师,是父皇的好友。虽你未曾教朕几日,但朕曾真的视你为师。你文韬武略,无一不成,后又有权势滔天,摄政之功他们都说,大晋在父皇驾崩之日便该死了,是你为它续了这奄奄一息的命。
    你该永远是朕的老师。
    窗外雷光闪现,突地炸亮在陆凤楼的眼里。
    他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但朕忘不了,十四岁那年你玩笑般坐上龙椅,望向朕的那一眼。
    朕做了整整六年的噩梦,梦见被老师一剑穿心,踢下了那把椅子。
    楚云声与那双桃花眼对视着。
    那双眼的眼尾仍勾着细软的潮红,但那张熟悉的面容却浮起了冷意。
    陆凤楼靠着他,低哑的嗓音道:老师,民间的流言不曾有错你确实是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他日,若你登不上帝位,便活该是千刀万剐,酷刑加身。
    有些虚软潮湿的手指沿着楚云声青筋微凸的颈侧滑下,按在那片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你得杀了朕。
    陆凤楼的手指屈起,在楚云声的心口上叩了叩。
    陛下失态了。楚云声吻在陆凤楼因情绪失控而微微颤抖的唇角上。
    小崽子的用意他猜到了,他顺着那道腰线,将那截软下来的腰身缓缓扣进掌中:陛下怪臣教诲失职,臣今日便教陛下一课。
    人世情爱,成王败寇。
    风声忽的凛冽,骤雨连绵。
    宫门深夜被闯开,八百里加急奔到昭阳殿紧闭的殿门前。
    问德焦急地叩响殿门,在狂暴的雨声中竭力喊着:王爷!王爷!边关告急!大周派兵朝北地十二城压来了!
    殿门砰地打开,楚云声披着外袍站在门内,嘶哑的声音沉沉道:传令信使何在?
    一片慌乱之中,问德也来不及思索楚云声凌乱的衣发,闻言忙将人叫来。传令信使是摄政王府派出去的,也就说明这次的加急战报并非作假,而是真的。
    大周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就在这两日,偏偏就在此时传到京城。若陆凤楼真的在摄政王前来之时中了毒,昏迷痴傻,而后又有一封加急战报将摄政王连夜唤走,前去领兵那楚云声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自己转头就能被安上起兵谋反的罪名,还是铁证如山的那种。
    但世家若是仅仅这么两招,可不足以成事。
    取甲备马。
    传下令,楚云声便又返回殿内,绕过屏风,来到龙床边。
    陆凤楼伏在锦被里,鬓发汗湿未去,已然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似乎是累极了。
    楚云声压了压陆凤楼的被角,捡起衣衫穿戴整齐,又拿出一枚小巧的令牌放到了陆凤楼枕边。
    昏然光下,他注视着陆凤楼的睡颜片刻,低低笑了声:陛下保重,臣告退。
    殿门开合,一袭风雨来了又去。
    昭阳殿内最后一盏宫灯被漏入室内的一缕凉风吹灭。
    满室昏然漆黑之中,陆凤楼闭着眼,翻了个身。
    城外京郊,一座深宅大院内,有人穿过回廊匆匆进门。
    窗边站着听雨的人头也不回,低声问道:成了几个?
    阴影中有人回道:成了一个。那暗桩存了私心,换了药,动手晚了些,正被楚云声撞上,当场杀了。幸而慕公子算得准,周军一动,战报恰好送来。
    窗边人叹道:小皇帝倒是命硬。也无妨,便再拖两日而已。这些年京中兵马已被我等彻底收拢,今夜楚云声这一走,走得仓促,小皇帝京中无一兵一卒可用,不足为惧。待淼世子登基,便算得大势已定。只是无论如何,都莫要再在楚云声身上出什么差错了。
    他这一走,最好便是边关到不得,京城也再回不来。
    是夜。
    雨声嘈嘈,马蹄出京,暗流潮涌,被浮华表象迟迟掩藏了多年的血腥颓靡,终于再遮不住,尖锐地刺出一角。
    春末的大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
    京城四处潮湿,苔藓滋生墙角。
    许是雨水妨碍,又或是别的缘故,昔日繁华的街角巷尾行人寥寥,穿着陌生皮甲的兵将却渐渐增多。百姓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尽皆关门闭户,低头慎行。
    浓重的铅云积压在大晋都城之上,蕴着狂风暴雨。
    因大雨不便,早朝停了两日。
    陆凤楼别处没去,只待在昭阳殿下棋,仿佛半点不知边关生死,京中变化。
    第三日雨停,晨光未起。
    早朝时辰,陆凤楼如往常一般踏进太极殿。
    殿内的气氛诡异沉重,隐隐风雨欲来。
    大臣们的视线冰冷锐利,复杂古怪,如穿胸的刀剑一般,钉在陆凤楼身上,注视着他走上玉阶。
    陆凤楼对此视若无睹。
    他径自坐上龙椅,向下扫了一眼,发现文武百官竟然少了近一半,便略微诧异地开口道:两日大雨,怎的少了这般多的官员?可是都染了风寒,病了?
    阶下大臣们俱都沉着一副面孔,无人理会他。
    殿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这古怪的静谧压抑沉凝。
    陆凤楼按了按额角,瞧着底下一个个朝臣,笑道:怎么,诸位爱卿都哑巴了?答不出朕的话了?堂堂一国早朝,少了半数大臣,可不像话。
    依旧无人应答。
    冕旒微荡,陆凤楼脸上懒散无谓的笑意慢慢冷凝。
    他惯来斜靠的腰背直起,似乎不耐再应付,正要如以往任性时候一般起身甩袖而去。
    却在这时,极少在朝堂上开口表态的孙家主突然迈步走出了百官队列。
    启禀陛下,开恩科一事我朝并无前例,实乃不当之举,还请陛下收回旨意。孙家主话语突兀,听得陆凤楼一怔,似是没想到孙家主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陆凤楼看了孙家主一眼:恩科一事,是老师定下的。
    三日前边关告急,摄政王已前往边城领兵。京城离边境千里之遥,一路艰险,恐怕摄政王自顾不暇,无心再管京中之事。孙家主意味深长道。
    陆凤楼笑意敛起:爱卿胆大妄言呐。
    孙家主面不改色,连往日那虚伪的半分臣子态度似乎都不屑装出,只微抬起头,很不客气道:陛下,除此事奏禀外,臣今日还得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告予陛下。
    陆凤楼沉着脸:讲。
    孙家主道:一则坏消息,便是数日前叠州山洪爆发,死伤无数。而山洪之后有一石碑现世,上书天子不仁,潜龙于山。石碑内容流传民间,民怨沸腾。为安抚民心,陛下的罪己诏,便不能再拖了。
    天子不仁。
    陆凤楼细细嚼着这四个字,不怒反笑:孙大人胆大。此言出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孙家主如未听到陆凤楼语气里的寒意,继续道:此乃坏消息。而好消息,便是叠州李家军遵照石碑后四字,搜查石碑附近群山,于山下一县城寻得安郡王遗孤。安郡王独子不慎亡于山洪之中,只留下五岁小世子一人。李家军连夜赶路,已护送小世子入京。
    他抬头望着陆凤楼:不知陛下,何时召见?
    陆凤楼微眯起眼:若朕不愿召见呢?
    孙家主不言。
    太极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朗笑:只怕陛下不得不见!
    殿门外朝霞万千,两道身影随着这声音迈进殿内,一大一小,却是赵家主牵着一名裹着绫罗绸缎的瘦弱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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