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镜之对这医生的态度并不一般,难道那份难以判断的情报确实为真?
    这么说,那厂子没办成?
    高澜目露讶异,笑着看了看郁镜之,道:楚医生同郁先生相交莫逆,还能有办不成的事?这海城上下,谁不得给几分面子。若是海城这地界不方便,那楚医生不妨来赣北瞧瞧,高某也正在寻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想要座药厂。
    自抗生素的消息泄露出来,药厂这两个字不可谓不敏感,旁边人闻言,深神色都有了变化。
    正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却又开了。
    交谈一断,楚云声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吉利人皮特,携同法兰西明面上活跃在社交场上的大人物朱利安,和一名面孔陌生、身穿美帝军装的高大男人。
    三人身后还跟着许久未见的杜天明。
    自打天明会被郁镜之切过一刀后,便颇有些就此一蹶不振的感觉,许多产业与地盘都渐渐被九流会蚕食,若不是英吉利偶尔在背后出手,让九流会有所忌惮,这样的天明会恐怕早就失去海城第二大帮派的地位了。
    而今时代洪流涌动,海城的地下势力也崛起许多,无数二流三流帮派都在底下虎视眈眈,想要一跃成龙。
    这样的形势下,杜天明的压力可想而知。幸得他也是个跪惯了的人,对着皮特卑躬屈膝也并不觉着有什么丢人的,转过身,照样可以换副嘴脸,在那些黄色的面孔中跋扈起来。
    只是势力的变动,让他在郁镜之面前腰板却不再那么硬了。
    这是美帝的詹姆斯,不久前,刚刚从欧洲的战场下来。
    走到一处,简单的寒暄过后,皮特介绍道。
    高澜立刻很给面子地同詹姆斯握手交谈,并引着众人朝一处休息的沙发走去。
    一路过去,宴会上的人纷纷微笑着,颔首向皮特等人问候,却是比面对高澜还更热情几分。
    几人落座闲谈,侍从端上酒来。
    威士忌?
    皮特举杯示意詹姆斯。
    不,不需要,皮特。你知道的,我们的海军禁酒。詹姆斯说着,看向侍从,先生,请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皮特笑道:其实喝一点没有关系,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这并不准确,皮特。带着艺术家气质的法兰西人朱利安道,或许得等到这个月,或者下个月,欧洲的那场会议结束,战事才算是真正了结。这需要耐心和谨慎,否则很可能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说到欧洲的会议,几名洋人都不由将视线扫向在座的屈指可数的四位华国人。
    楚云声留意到了这些扫视,同样的,他也在观察在座的其他人。
    皮特仍旧是一副随意的态度,像是只是随口谈论一些小事。
    詹姆斯笑着,从朱利安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雪茄,朱利安则没什么笑意,眼里带着一些明显的别的意味,用余光瞧着郁镜之。
    而郁镜之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利安若有似无的审视一样,正垂眼品着手中香槟,姿态散漫从容,只有肩膀微微朝着楚云声倾斜了一点,慵懒地寻了个支撑。
    与他完全相反的,是坐在最边缘的杜天明,半边屁股悬在沙发椅外,看谁都只摆着一副笑脸。
    高澜左右看了眼,忽地开口道:欧洲那场会议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应该是时候顺利结束了。
    闻言,朱利安瞥了高澜一眼:哦,你们华国也希望欧洲的会议顺利结束?我看不见得是这样,高先生。
    这话一出口,这处的气氛便忽地凝滞起来。
    一些想要走过来敬酒的人嗅到了这股古怪,纷纷停住了脚步,悄悄打量。
    座间,高澜面露尴尬,叹了口气,笑道:朱利安先生,这一定是误会。华国作为战胜国之一,自然是希望欧洲的会议顺利结束,世界重获和平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和法兰西的想法是一致的。
    朱利安神色微缓,那双充满浪漫色彩的深邃眼睛转动了下,道:如果这是华国大多数人的想法那就太好了。但很可惜,我在这段时间见到了许多抗议演讲和反对言论,它们声势浩大,活跃在街道,学校,以及报纸上。
    这让我对华国感到失望。我们法兰西是非常渴望和平到来的。
    高澜道:朱利安先生,请您相信,这只是极其少见的个别的现象,大多数华国人是崇尚和平,且尊重欧洲会议的结果的。
    哦,是吗?
    朱利安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转口道:高先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打高尔夫球。高澜也跟着笑。
    其实他对高尔夫球是谈不上什么喜好的,但他确实喜欢一切西洋的、摩登的玩意儿。这就和他虽厌恶洋人,却乐于和他们交朋友、谈利益一样。
    他管这叫一码归一码。
    紧接着,高澜和朱利安便就着高尔夫球聊了起来,看上去倒是相谈甚欢。
    这出一个华国人几个外国人的戏码看到这里,楚云声算是大致清楚了高澜今天办这场接风宴的目的打着德意志的旗号,却说希望法兰西相信他,但恐怕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却并不与这两家挨边儿。
    而朱利安,倒像真是被高澜说服了一样,轻巧地掀了过去,不再提欧洲那场会议。
    但楚云声看他的神色,却觉得此事明显没有过去。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
    果然,没过几分钟,宴会厅的门口,便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这两人距离不远,却泾渭分明,表情陌生。
    先进来的是名义上的东洋富豪大亨吉田幸太郎,他步履有些匆忙,额上带汗,显然是真的迟了,而并非是自矜身份或是和高澜关系不睦的故意晚到。前者可见皮特三人,后者的代表自然是郁镜之。
    他挺直矮小的身躯,朝一些熟识的人彬彬有礼地微笑。
    待到在宾客之间搜寻到这处沙发时,他的笑容更加真诚了,推拒了一些敬酒的人,便快步过来。
    而在他之后进来的,是法兰西的路易。
    这也是一位熟人,但楚云声觉着,同他和郁镜之相熟的人最近过得似乎都不怎么样,比如苍老了许多的杜天明,比如此时被仆人推着轮椅,眉眼阴沉,郁郁不得志的路易。
    看到这片汇聚了整个海城权势最重的一批人的角落,路易的脸色变了变,侧头对仆人低语了几句,然后便朝此处行来。
    楚云声看着这两人的身影,心头叹了口气。
    好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
    吉田先生,好久不见!
    路易,没有想到你也来了。你的伤势还没有好转吗,需不需要我为你推荐一位大夫?
    英文夹杂着些许法文的简短交谈后,吉田幸太郎坐到了皮特身侧的椅子上,路易则将轮椅靠到了杜天明的旁边,和同为法兰西人的朱利安一副明显不熟的模样。
    即便前不久刚刚撕破了脸皮,枪口对枪口,把彼此的秘密和情报疯了一般往外卖,但此时此刻,围坐一桌,所有人便还真的如多年老友一般,温声和气,开怀畅谈,将人类的虚伪与奇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云声发现这里的座位分布也真的很有意思。
    只要有人拿尺子来测量一下沙发和沙发、人和人之间距离,就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亲疏远近,与立场利益的异同。
    各位先生刚才在谈论什么?
    吉田幸太郎一副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
    只是闲谈。美帝人詹姆斯说。
    朱利安却道:是关于欧洲那场会议的讨论,我想吉田先生也会关心这个。
    这是当然的,朱利安先生。吉田幸太郎扫了眼在座的几名华国人,视线在郁镜之与楚云声身上分别顿了顿,笑意更加恭谦,我们东洋非常向往和平的世界,我们愿意用我们的力量来捍卫和平。
    朱利安笑了笑:我很欣慰,吉田先生。这足以证明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要知道,我非常反感那些并不和平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坐下来讲,没有必要一定去动枪炮。
    就像高先生告诉我,大多数华国人都是热爱和平,支持欧洲会议的结果的,我愿意相信这一点。或者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愿意相信我们的诚意和信念,但那也没有关系。
    我不支持那些去街上喊叫的罢工罢课的事情,像方既明方先生的登门拜访,我是愿意接受的。
    楚云声稍稍变换了下坐姿。
    他大概知道这帮人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皮特道:是这样吗,朱利安?方先生也去过我的住处,但我想我和你的答案是相同的。对于欧洲的会议,我们都是局外人,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对不能帮助他感到非常抱歉。
    但我知道方先生是很有诚意的,他带的那种神奇的药物,我就非常感兴趣。事实上,很早以前,我在国内听一位学者提起过它。
    朱利安挑了挑眉,笑道:是那种叫作青霉素的药物,他们把它归为抗生素的一类,抗生素,这也是个新鲜的名词。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华国人研发出的药物,它很不寻常。
    吉田幸太郎双目闪了闪,道:听皮特先生的意思,这种药物应当是英吉利人首先发现的吧。
    这时,高澜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恍然之色,转头看向了楚云声:楚医生,听说这药物是郁先生身边的一位医生研制的,那该不会就是你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留学的国度,似乎就是英吉利?
    短短两句话,便将在座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这张一直沉默着的双人沙发上。
    图穷匕见。
    吉田幸太郎状似无意地开口,为高澜补了句:这样实在是巧合,我没见过这位楚医生,但楚医生是郁先生的朋友,应当不会无耻到去窃取他人的研究成果吧?
    我是第二次见楚医生了。但却是第一次听说楚医生去英吉利留过学,是这样吗,楚医生?
    皮特问着,那张惯常捏着绅士神态的脸上带着笑,瞧着楚云声。
    一道道视线刀子般钉了过来。
    身旁的廊柱侧遮着,截掉了水晶灯大半的光亮。
    一把把沙发椅,就有半数因此朦胧暗淡起来,如一小把被青绿色灯罩罩住了的蛾子尸体,有棱有角地僵硬着。
    但其中也有从那僵硬中复苏起来的
    楚云声目光缓慢地扫过那一张张或是异国人又或是同胞人的面孔,神色平静冷淡,开口说出的话却相当出人意料。
    青霉素确实是我窃取了英吉利弗莱明先生的成果,但在这个世界,我也确实是第一个发现并研制出青霉素的人。
    他认真道。
    这绝对是实话实说。
    但这自相矛盾的实话一出口,就令在座的所有人都成功地呆住了,他们一时竟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和逻辑。
    就连自始至终运筹帷幄姿态的皮特,都一脸迷惑所有人都清楚,他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名正言顺地巧取豪夺一下那种药物,这楚云声怎么还就真承认了?而且,这弗莱明又是谁,怎么听都没听过?
    沙发间突然便冷场般,静了片刻。
    吉田幸太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没等他将喉咙里诱导逼问的说辞调换成义正言辞的谴责,楚云声便又道:不过,我想皮特先生所说的那位学者,并不是弗莱明。
    如果皮特先生对此有疑问,大可以回国,自己同那位学者研发青霉素。毕竟,那位学者早于我与弗莱明先生,发现了它。研制成药物,以及量产,应当也并不是难题。
    他顿了顿,嗓音沉冷:还是说,比起回国研制,皮特先生更想要的,是我和郁先生手里现成的药剂?
    遮羞布掩了又掩,到底还是被一把扯掉了。
    皮特的表情慢慢沉下来,没有说话。
    朱利安认真地看了眼楚云声,却忽然笑了:楚医生,你的骄傲与自信在我看来其实非常可笑。
    他摇了摇头,叹息般道:你要知道,这里是英法租界。如你们,这些生存在这个腐朽陈旧的棺材一样的国家里的人,之所以能够呼吸到这些新鲜的、自由的、高尚的空气,都是源于租界,源于我们来到这里的恩赐。
    华国没有你学习的知识,也生产不出精密的机器。你的知识学自英吉利,你使用的仪器机械来自欧洲北美。
    楚医生,或许你的感恩选错了对象。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楚云声身旁的郁镜之。
    叮一声清响。
    只余了浅浅一层酒液的香槟杯碰擦着桌布与餐盘的边沿,被一只修长劲秀的手放到了桌上。
    手的主人靠进宽大的沙发椅中,军靴抬起搁在膝上。
    他抬了抬眉,露出一个与如今肆意放纵的姿态迥然不同的、温文尔雅的笑容,然后以中文道:朱利安,少跟我在这儿放洋屁。
    第186章 穿到《民国梨园》 30 什么?
    和这上流高尚的场合格格不入的一句骂腔,似乎轻轻巧巧就将不见硝烟的炮火承接了过去。
    但实际上,除了对郁镜之完全陌生的詹姆斯,其余沙发椅上端坐的人,都没有对他这不太讲体面的言行有什么意外之色。但凡手里有情报来源的,到了海城,第一个要查的人便都会是郁镜之。
    否则土皇帝的说法又是怎样来的?
    比起地头蛇,他多了官面上的身份,比起政府的高官,他又多了一层军官的皮,而比起寻常的军官,他手里又有着堪比大部分军阀的实打实的兵力。
    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重视的。
    而只要在案头摆过郁镜之的情报档案,亲眼见过郁镜之其人,那便会明白,那些疯传海城的许多流言里,对郁镜之喜怒无常的描述,还是相当贴切,吻合事实的。
    所以,被明里暗里贬低讽刺这许久华国与自己的人,他这样的反应又有什么稀奇?
    你太粗鲁了,郁。
    朱利安皱眉,冷声道。
    他一贯厌恶不讲规矩的人。
    高澜一副规劝的模样,道:郁先生,你过了。
    郁镜之瞟了高澜一眼,却理都没理他,只笑着道:皮特先生不想说些什么?
    皮特抬起眼,看了眼楚云声,又看向郁镜之:郁,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但我们讲规则,是人道的,不讲规则,也是合理的。你应该要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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