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北斗天能做到这三件事,老夫无话可说!
    李由真沉然自若的面色冷了下来:李梧纵有天大的罪孽,也曾为大夏殚精竭虑数十年,功过相抵,当留一命。裴庄主弟子之死,有李梧之过,难道便没有裴庄主之过吗?
    裴信芳目光冷冽:老夫的过,老夫认。李梧的命,老夫也要!
    李由真垂眼,抱拂尘而起。
    裴信芳抬手,判官笔落于指间。
    忘川河水虚幻冲刷,浪高数尺。
    天穹星光明灭浮沉,浩渺无边。
    危险的气息瞬间弥散,天门台上下人人变色,嗅到了金鼓齐鸣的激烈紧张。
    赶在两位游仙当真动手之前,与郑家一般镇守另一处龙脉的并州单家家主从高台起身,苦笑劝道:李供奉,裴庄主,您二位所行所思皆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轻重之处略有差异,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何必要生死相搏?
    若在这里动起手来,上京大阵激发,或能保全大半个皇城,但我等这些无辜之人可是要遭了秧了。
    裴信芳和李由真还没答言,楚云声旁边白胡子老者便又是嗤笑一声,看乐子一般道:这单明心也不知道是真怕死,还是假怕死。若是真怕死,眼下这情形,却敢站出来劝架,不怕被这两人一掌拍死,若是假怕死,说出口的话却怂成这般,没有半点家主模样。
    呵,也是个鬼灵精的心思。
    楚云声看了谢乘云一眼,见他好笑地看着老者,并未有搭话的打算,便开口道:依您所见,可会有一战?
    白胡子老者瞥了瞥楚云声,捻须一笑:会有,还不止一战呢。但别急,主角还没到齐。
    此时,又有几名门派掌门和世家家主开口劝说,望两位各退一步。
    而古怪的是,除了单家,再无任何一个有游仙坐镇的顶尖势力加入劝和的行列。他们似乎都早知道了些什么,或是预料到了什么,选择出了什么。
    诸位放心,贫道早已补过上京大阵,若此间发生游仙战,游仙以下皆会被腾挪送出方圆五十里,足以令诸位保得一命。
    李由真沉声道。
    这是非要打?
    宴上众人脸色惊诧,又难压兴奋恐惧,毕竟这可是当世最强的两大游仙,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他们动手一战,可是数十上百年都难遇的武林大事!
    然而,也就在此剑拔弩张的焦灼时刻,遥远的星空边缘,突然飞来了一只雪白的鹤。
    白鹤穿星辰而过,掠忘川不坠,头颅高扬,鹤唳九天,眨眼之间,便越过上京城的重重楼阁,来到了天门台前。
    待它到得眼前,众人才发现,这白鹤身长竟足有一丈,堪称庞然大物。
    而鹤背上,则有一人端坐,华袍猎猎迎风,膝上横放青铜长剑一柄,容貌英俊威严,面色阴沉肃冷。
    李皇!
    有人认出此人,高声惊呼。
    身骑白鹤浮空,绝非定丹或半步游仙之能,他已入游仙!
    他膝上那是天子剑!
    青玉台上无数人纷纷起身,眺望白鹤,惊色难掩:他竟然敢在此时现身,这是来者不善!
    可他初入游仙,绝胜不过其余前辈,此时来不是送死?
    究竟有几十年了这世间竟又多了一位游仙!
    楚云声同样随着众人仰头,望着夜空下盘旋着的那只白鹤,但他只望了一眼,便转头看向谢乘云。
    谢乘云没有抬头。
    谢家的许多人都没有抬头。
    他们垂着眼,在看着自己的手掌,或自己手中的剑。
    那白胡子的老者捋着胡须的手也停下了,他低低叹息了一声:李家小辈得剑骨者寥寥无几,李由真藏着掖着,凝数百剑骨为一道,给了李梧,却也只养出一个这样的东西。
    可笑,可叹,可怜!
    老者话音刚落。
    空中骑鹤而来的李梧便望着天门台上,沉声开了口:姑母,你如今只是皇室供奉,而非摄政长公主,何处来的权力废朕皇位?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无人能想到李梧的态度竟如此狂妄无惧。
    裴信芳微微眯起双眼,怒意已然勃发。
    李由真也皱起眉头,面无表情道:李梧,你枯竭天下龙脉铸天子剑,只为己身登仙,实是大逆不道,废你皇位乃是应当,你若知错,便分离天子剑,自废武功经脉,可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哈!
    李梧闻言,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接放声大笑起来:废我皇位,除我天子剑,还要我自废武功?姑母,你怎的也痴人说梦起来了?
    李由真的脸色冷了下来。
    李梧却无视其怒色,环视四周高台,各大世家名门,冷笑说道:朕登基数十年,最初有长公主摄政,做个傀儡,成年之时,终于亲政,却又被世家连连打压,处处阻碍,朕若强硬,便骂朕昏庸不听忠言,朕若妥协,便笑朕窝囊,是个被女人养大的软包子!
    朝政寸步难行,人人皆言是朕实力不济,若也是游仙,天下何人敢不服?
    所以朕便微服出访,行走天下名门圣地,将星辰法推至大成,成就半步游仙。
    可便是如此,又如何?
    姑母可还记得,朕当年刚刚突破,回到皇宫,壮志雄心地去禁地看你时,你对朕说过什么?
    李梧目光讥嘲,望着李由真:你看了朕一眼,说资质驽钝,终身不过半步而已!
    朕从前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可怜的武道之心,但自那日后,却是全数碎裂,已半点不剩了。可朕是真的想变强,想堂堂正正,想毫无质疑地坐在那把龙椅上,日日夜夜都想,朕去求你,将后周天子剑给朕,但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朕不配!
    你宁可将谢家剑骨给那些含神期的小辈,也不愿将它们给朕。你以为朕是从那把剑被盗之后才决心铸剑的?
    不,朕早就有此安排。
    甚至你们在座的这些世家,这些大派,已有不少门人弟子,或是被朕所控,或是投入朕麾下,莫说只是潜入龙脉,为朕寻一个机会,便是杀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主掌门夺位,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如今,朕的天子剑成了,朕已是游仙了,姑母,你现在来看看,朕到底是配,还是不配!
    李梧掌控傀儡秘法一事,谢家早已告知许多门派世家,此时被其说出,众人虽痛恨,却不见多少震惊,只是听闻后周天子剑被盗之时,面上露出了惊疑之色。
    楚云声听到这番话,也未惊讶,只是留意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曾经谢乘云说过,李由真从未想过把后周天子剑给他人,拒绝轻易给出,只是对李梧的考验。方才白胡子老者也说,谢家剑骨只有极少一部分给小辈,绝大多数被李由真融给了李梧,是为身融天子剑做准备。
    而这些,李梧似乎全都不知。
    李梧,现在迷途知返,尚还来得及。
    李由真并不打算接李梧话语中的怨愤,只压着满腔怒意,冷喝道:你只是游仙初境,敢与我等作对!
    游仙初境?
    李梧轻蔑一笑,握起膝上青铜长剑:姑母,枉你灭了那般多的铸剑世家,得了那般多的秘密,却还不知天子剑的特异之处?越阶杀人,无惧群战,不过都是小事罢了。
    侄儿奉劝姑母一句,姑母既已出家多年,喜好闭关不理俗事,那如今便事不干己莫出头,趁天色还早,回后山道观继续清修去罢。此间事,自有侄儿处理。
    不过,若姑母不听侄儿好心劝告,仍一意孤行,自视甚高,那侄儿便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场内情况霍然一变,李梧竟要剑指李由真!
    而此时,似是时机已到,各方青玉高台上,陆续皆有一道道雾气缭绕模糊的身影飘飞而出,伴随天象巨变。
    游仙!全是游仙!
    有人失声大喊。
    楚云声立即转头,便见身旁座椅已然空荡,再不见白胡子老者身影。
    谢知渊起身,半步游仙气势陡然释放,将所有谢家人护于身后,阻挡战斗余波。
    李梧,速速束手就擒!
    飘飞的身影中,有人冷声高喝,一掌翻出,星空顷刻破碎一洞,金气汇聚,有一尊擎天立地的白虎虚影奔出,长啸震出,天门台剧烈晃动,似都摇摇欲坠。
    游仙飞出,竟是二话不说便已然出手!
    李梧,还天子剑与九方龙脉,莫要冥顽不灵!
    有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围困白鹤,天边五色光芒如霞飞起,消弭万物,漆黑火焰伴随巨猿啼明,亦是熊熊升腾,吞噬长空。
    而天门台的边缘,一道苍老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骈指为剑,连点两下,一为李梧,二为李由真。
    我谢家为此仇,苦等二十年,本以为还要再等下去,但却不成想,你李家竟自寻死路,做出此等祸事。
    李由真,今日,我谢非讨债来了!
    剑气奔流,万剑归宗,虚空刹那破碎,漫天星辰陨落如雨!
    顷刻间,上京大阵启动,无形波纹扩散,所有人皆感到一阵地动山摇,有人目露希冀之色,等待腾挪离开,但直到这动静停止,却也仍停留原地。
    李由真说谎!她从未想过放过在场任何人!
    场内众人齐齐大惊失色。
    而空中,被数位游仙围攻的李梧正一剑横挡,连战数人,虽称不上游刃有余,但却并不见多少颓势。
    可也就是此刻,谢家剑到了。
    李梧纵剑抵挡,剑气却如撞上一颗飞天流星,霎时溃散无影,剑身震动出裂痕,身形急退间,更露出一丝破绽。
    但这丝破绽太小太偏,太难抓住,被李梧剑气纠缠的游仙们都看到了,却也都难以瞬间出手。
    不过,他们无法出手,却有人可以出手。
    一道窈窕身影浮现于李梧身侧,一掌拍出,正中破绽之处。
    李梧身上金光一闪,挡住这一击,他仓促回头,怒目圆睁,喊出了来人身份:木悦心!你盗走天子剑之事朕还未找你算账,你竟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楚云声循声看去,只能隐约看见模糊人影,但其容貌与季灵毫无相似之处,若这是木悦心,那来的想必就是真身。
    看来金陵城中,轰天雷下,她是战场中心唯一幸存之人。
    我有何不敢?
    木悦心一击不中,继续连连出手:自你抛妻弃子离开北漠,又命人追杀我与我腹中孩子之时起,我便发誓,定要取你首级,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然而她口中狠话放得嚣张,出手却极为谨慎,气息变化飘忽,似乎并非真正的游仙,亦或是突破游仙之时遭遇了什么,以至于卡在此等莫名境界,忽高忽低。
    李梧一眼看出她的问题,一剑如游龙刺出,直接破开了她的掌风。
    木悦心一惊,掩映身形躲避,却忽然又有一道剑光飞来,直削她臂膀。
    谢非!
    木悦心大怒。
    白胡子老者朗声大笑的声音传来:乌仁图娅,来战!老头子将死之人,能斩一个是一个!斩不了的,就留给我谢家后辈了!
    游仙大战,方圆千里尽皆凝固,只余天地异象,生死幻灭!
    知晓大阵无法挪人离开后,各大世家门派便都不敢再观战,要迅速离开皇城,向上京城外冲去。
    奔逃中,无声消失者有,余波震碎者有,剑光吞噬者有,待到皇城门口,来赴宴者,竟是少了足足三成。
    楚云声与谢乘云紧跟在谢知渊背后逃出皇城,来到朱雀大街之上。
    沿途混乱,却无百姓出现,想必是被早知此战的一些上京世家悄悄转移走了。
    怪不得今日带来天门台的,大多都是定丹,含神极少,近乎没有。在这等天威大战之下,也唯有定丹才有一些逃亡自保之力。
    正想到此处,楚云声忽然感觉天空似有异样声响传出,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头顶浩瀚星空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道刀切般的口子。
    随着这天地震动,那些口子越来越大,渐渐有一缕缕黑气从中溢出,于空中虚幻出带有一双血红双瞳的人形。
    外魔!
    楚云声看清那些影子后,瞬间便想到了原剧情中对于外魔样貌的描述。
    是了,李梧为铸天子剑枯竭龙脉,天地气运被大大削弱,原剧情中的外魔降世,提前到来了!
    此时,楚云声忽然想到了这方世界的怪异之处,在原剧情中,李梧直到荣安歌破碎虚空离去,都未曾成就游仙,应当是一直在铸天子剑,没有成功,怎的这次却如此顺利,提前铸剑成功,提前登临游仙?
    难道说,荣安歌不过是那病毒用来迷惑棋盘的一颗弃子,而李梧,才是真正的关键棋子?
    原来如此。
    难怪荣安歌重生后行事只为季安白,与自己并无明显的对抗,难怪李梧一个在原剧情中极少出现的人物,出现这般大的变动。
    吃过上次的亏后,信鸽也学聪明了。
    几乎在楚云声想清这件事的瞬间,朱雀大街尽头的虚空逸散出一片浓浓的血雾,一道比其他血瞳外魔更为巨大惊人的虚影被凝聚出来,居高临下,凝望着楚云声。
    谢乘云向前飞掠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谢知渊回头,谢乘云却对他摇了摇头。谢知渊不知意会了什么,不再停留,带着其余谢家人继续逃离。
    几息之间,能容数马并驾的朱雀大街再无人影,空荡无比。
    楚云声没有急着去打量那道徐徐落下的血红身影,而是转头看向了谢乘云,平静道:为何不走?
    谢乘云回望着他,容貌依旧,气质却不知何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他看着楚云声的神色,轻声一笑:这算得上老师的精神力和信鸽的毒素的决战了,做学生的,哪能缺席?
    殷铮。
    楚云声肯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同时双手抽刀,沉下目光:离开这里,它是游仙。
    老师,你都忘了。但幸好我还记得。
    谢乘云低声说着,忽然俯身,齿尖微露,一口咬在了楚云声食指指腹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
    血珠成串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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