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凶啊,夸你好看你还不乐意?陆晚丞闭着眼道,那行,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过了子时。接下来除了就寝,的确没别的事可做。
    方才婢女已经帮陆晚丞褪下喜服,擦了手和脸。而林清羽还穿戴着成亲时的喜服和喜冠,眉心画着花钿,脸上的妆也没有洗净。
    是的,今日他上妆了。虽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喜娘只是替他描了眉,涂了唇,但他的脸本就冷艳,用了这些后更是红唇如焰,眉眼如画。这副模样让旁人赞不绝口,却让他心惊肉跳。唇间抿着的仿佛不是胭纸,而是一道禁锢他的枷锁。给他戴上这道枷锁的,是整个南安侯府以及天家。
    这个仇,他会记着的。
    还有那个非得让他用软膏,搞得他某处很不舒服的喜娘,他也记住了。
    至于他那位不知情的夫君若陆晚丞所言非虚,他们真的能相安无事度过这半年,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他勉强可以不记陆晚丞的仇。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自己又何必和他计较太多。
    喜房内自然不可能有两张床,唯一的一张被陆晚丞霸占着,林清羽决定在软塌上将就一晚。
    此时刚过节上元节不久,日头还未转暖,单睡一张软塌定然会受寒。林清羽看到喜床上有一床多出来的棉被,想是侯府的下人怕他们金贵的小侯爷和别人同睡一个被窝不习惯,特意准备的。
    既然如此,林清羽也不欲客气。
    陆晚丞睡梦中依旧难逃病痛的折磨,眉间轻拢着。林清羽拿棉被的动作放得很轻,陆晚丞还是醒了。
    陆晚丞睁眼的时候,林清羽正弯着腰,胸前垂下的发丝落在他脸颊,有点痒。
    两人四目相对。不等陆晚丞开口,林清羽先道:我拿被子。
    陆晚丞笑了一下:你拿。
    林清羽把被子抱到软塌上铺开,正要躺进去,陆晚丞道: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男妻穿的喜服虽没有女子嫁衣那般复杂繁琐,也是束腰宽衣,里三层外三层,远不如寻常衣服穿得方便自在,陆晚丞看着都替他累。
    林清羽镇定道:自然要脱。
    他背对着陆晚丞,抬手解开最外层的盘扣。外衣从他肩上落下,滑至脚踝。一件件衣服被褪下,片刻后他就和陆晚丞一样,身上只剩下了贴身的寝衣。
    脱完衣服,他回过身看了眼喜床很好,陆晚丞又睡着了。
    次日清晨。
    林清羽素来浅眠,陆晚丞一声轻咳便把他吵醒了。喜床上,陆晚丞侧躺着,侧颜被散落的青丝挡住大半,睡姿随意,一点都不庄重。
    林清羽刚从软塌上起身,外头就传来敲门声:少爷少君,该起了。按规矩,你们待会要去给侯爷,侯夫人敬茶。
    陆晚丞没有要醒的迹象。林清羽打开门,让她们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婢女是贴身伺候陆晚丞的凤芹。她端着热水进了屋,看见软塌上的棉被,表情异样了一瞬。
    几个婢女一半来伺候林清羽梳洗,一半去叫陆晚丞起床。林清羽换了身雪青色的袍子,长发用玉冠简单束起,寻常男子的装扮在他身上仍是风姿特秀,只是和昨日大婚相比,少了一些明艳,多了一些端庄。
    凤芹还想为林清羽上妆。林清羽道:不用。
    凤芹道:可是我瞧着昨日少君就上了妆啊。
    你也说那是昨日了。林清羽扫了眼桌上的妆奁,烦躁道,把这些拿下去。
    林清羽这边已经穿戴完毕,陆晚丞那头人还睡着。几个婢女围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叫着他:
    大少爷,您该和少君一起去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少爷
    陆晚丞一动不动,表情安详,双手在胸前合十,宛如一尊佛像。
    凤芹不安道:小侯爷不会又昏过去了吧?
    林清羽走上前,仔细观察了陆晚丞一番,道:没有,他只是睡死过去了,强行叫能叫醒。
    凤芹不懂就问:少君,怎么才是强行叫呀?
    大点声,或者掀他被子。林清羽道,但你们别忘了,他是个病人。除非你们想让他病情加重,否则别打扰他休息。
    凤芹为难道:可是,侯爷和夫人那边
    林清羽打断:他都病成什么样了,你们还要他去敬茶?规矩比他的命还重要?在大瑜,一般大婚次日给父母敬茶,都是新妇和丈夫一起。若陆晚丞不去,那他大概率也不用去。
    当初皇后赐婚之前,南安侯夫人梁氏曾派人上门提过亲,被他果断拒绝后才去求的皇后,从而将林家置于要么嫁,要么死的境地。别说把南安府夫妇当公婆,他理都不想理他们。
    凤芹不敢做主,遣了个小丫鬟去禀告梁氏。不多时,梁氏身边的嬷嬷来回话:夫人说了,少爷难得睡个安稳觉,且让他继续睡。她和侯爷只喝少君一人的茶就够了。
    林清羽冷笑:夫人果然爱子如命。
    人在侯府,身不由己。林清羽再不情愿,也只能披上雪披,跟着嬷嬷去了前厅。
    一路上,嬷嬷都在唠叨侯府内宅的规矩,林清羽只当她在放屁,自动把她的声音隔绝在耳外。昨日他戴着喜帕,只能看到脚下几步路,今日才得见南安侯府的真貌。他虽没进过宫,但曾随着父亲去王府上出过诊。南安侯府的富丽堂皇竟丝毫不输王府,雕梁画栋,华美贵气,可见南安侯在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前厅中,南安侯和梁氏端坐于上座。南安侯年近不惑,沉默寡言,面容刚毅;梁氏风韵犹存,慈眉善目,看着是个好相与的贵妇。
    林清羽接过嬷嬷递上来的茶,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在里面下毒的情景。
    有什么毒药,也能让他们尝一尝失去自由的滋味。
    两人喝了林清羽的茶。梁氏含笑道:清羽,昨夜睡得好吗?
    林清羽回过神,道:尚可。
    今后侯府就是你的家,你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告诉母亲便是。
    多谢夫人。
    嬷嬷嗔道:少君怎么还叫夫人,你得和小侯爷一样,叫母亲。
    这个嬷嬷,对改口一事还真是执着,干脆叫她【改口嬷嬷】好了。那么想叫,她自己怎么不叫。
    林清羽垂眸道:习惯使然,一时难以改口,望侯爷夫人恕罪。
    南安侯面露不悦。梁氏大度地表示:无妨,来日方长。我嫁入侯府的头几个月,也总是忘了改口。
    南安侯道:还是要尽快习惯,免得让人看笑话。
    林清羽想着自己的双亲,隐忍道:是。
    梁氏又抿了口茶,道:你的生辰八字和晚丞的乃是天作之合,我和侯爷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请圣上赐了婚。清羽,你以后当事事以夫君为先,伺候于病榻之前,让晚丞多沾沾你的福气。
    林清羽木然点头。
    南安侯道:说起来,你是太医院院判之子,又拜得名师,医术断然不会差。
    林清羽胸口一阵憋闷。
    是啊,他医术不差,他本可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如今却要被困在后宅,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男妻。而罪魁祸首还在说:晚丞的身子虽有张大夫照料,你也可以跟着看顾一些,别浪费了你一身的医术。
    南安侯兼着户部尚书的差事,朝中事多,说了几句就走了。梁氏送了一只翡翠玉镯给林清羽,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本想日后送给晚丞的嫡子,如今梁氏顿了顿,又是一笑,罢了,你收着吧。
    梁氏的用意林清羽不会不明白。她费了这么大功夫给陆晚丞娶了个男妻,还不忘嫌弃男妻不能生子。
    不愧是南安侯府的人,一个比一个糟心,也就陆晚丞勉强能入眼。
    林清羽回到陆晚丞居住的蓝风阁,随手把装有翡翠玉镯的锦盒丢给凤芹。凤芹道:少君回来了,小侯爷他还没醒。这都睡了多久了,真的没事吗
    林清羽迈向书房的步伐顿住:我去看看。
    他想看的不是陆晚丞,而是陆晚丞百年难得一见的脉象。昨夜替陆晚丞诊脉的张大夫他略而了解,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名医。连张大夫都没见过的脉象,不见识一下未免太可惜。
    林清羽走进内室,陆晚丞果然还睡着,甚至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晚丞。不得不说,陆晚丞不怎么像他的父母,容貌比南安侯夫妇精致多了。
    林清羽挽起袖摆,探出指尖。他还未碰到陆晚丞的脉,手却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一个散漫的声音响起: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啊,林清羽?
    林清羽手上一僵:放手。就陆晚丞的身子,他怕他稍微用点力挣脱,陆晚丞会晕过去。
    陆晚丞松开手,眼睛闭着,唇角却弯了起来:别激动嘛,我又不喜欢男人,你不用防着我。
    林清羽睁大眼睛:你不喜欢男人?
    是啊。我记得大瑜虽是男风盛行,但也不是人人皆断袖。陆晚丞睁开眼道,你呢?你是吗?
    林清羽一哽。
    从他被赐婚到现在一个月了,还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反正他要嫁的是一个男人,他好男好女又有何区别。
    我自然也不是。
    陆晚丞掩唇咳了数下,同情道:那你嫁给我冲喜,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林清羽眉间阴郁:废话。换你给我冲喜,你不委屈?
    所以我才说要补偿你。
    说的轻松,你拿什么补偿我?
    我的遗产啊。
    林清羽冷笑:你的遗产还要我自己去争。
    陆晚丞问:那你还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是麻烦费劲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他想参加太医署的考试,想离开南安侯府,想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和陆晚丞的婚事是圣上亲赐,就算陆晚丞同意和离,也要圣上点头。
    林清羽沉默半晌,道:手给我。
    陆晚丞一手握着自己另一手的手腕,警惕道:嗯?你要干嘛?
    林清羽不耐道:给你号脉。
    早说啊。陆晚丞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林大夫,请。
    屋子里烧着炭盆,陆晚丞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可手腕上仍是凉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林清羽蹙起了眉。
    陆晚丞的身子见好,但病根未除。他能感觉到张大夫说的那一股突如其来的生机。但陆晚丞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点点地消耗着这股生机。除非除掉病根,否则等生机消耗殆尽,陆晚丞依旧活不过半年。
    而陆晚丞的病根,无药可治。
    见林清羽面沉似水,陆晚丞问:我是不是有救了?
    林清羽问: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不开心啊。陆晚丞事不关己的模样,代入一下你,我觉得你应该希望我早点死。
    林清羽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不在意生死?
    没什么可在意的。陆晚丞笑道,我命由天不由我。放心吧,我的寡,你是守定了。
    林清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咸鱼:我命由作者不由我,活不了[躺平.jpg]
    第3章
    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还操什么心。陆晚丞早点咽气,他还能早点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书房。他来到南安侯府,只带了两箱东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则是医书。按照侯府的规矩,他能带两个陪嫁丫鬟进门。可他不习惯被女子贴身伺候,在林府时是一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小厮跟着他求学读书。
    嫁给人当男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厮顶着陪嫁的名头进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林府,日后能陪伴他的,大概只有那箱医书了。
    医书中不乏一些他还没看过的古籍,也不知古籍里有没有和陆晚丞类似的情况记录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求学时,他的同窗都认为医书枯燥乏味,纷繁复杂,看三页就能让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来,同窗心心念念的话本有趣程度不及医书十之一二。他和他父亲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记硬背一日才能背下来的东西,他只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亲也曾动过让他考科举的念头,可他只想做一个医官。他喜欢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点点好起来的感觉。他想进入集天下之名医的太医院,想和他们一道钻研医术,找到各类疑难杂症的救治之方,兼济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少君。
    这声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头:果然,是那个总让他改口的嬷嬷,据说姓刘。
    林清羽冷淡的:怎么。
    刘嬷嬷眉开眼笑的:少君,该用饭了。
    林清羽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因为南安侯府的狗东西伤了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把饭菜端过来,我在书房用。
    刘嬷嬷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啊少君。
    林清羽眉头皱起:有何使不得。难道侯府内宅规矩还有一条不得在书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过,咱们大少爷是靠着冲喜才捡回了一条命,少君是大少爷的福星,你们二人要常在一处,大少爷的病才能好得更快。
    对这种言论,反驳只会显得自己愚蠢。若冲喜真能治病,大瑜还要大夫干嘛,朝廷还费尽心血培养医官干嘛,生病了就成亲,万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着刘嬷嬷,问:嬷嬷今年贵庚?
    刘嬷嬷不知林清羽此问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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