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洲道:我忘记了什么么?
    林清羽迟疑片刻:没什么。
    陆晚丞最后一段时光过得极为辛苦。他病得神志不清,自然也不记得日子。哪怕回光返照了半日,也什么都看不见。
    顾扶洲不记得也好,这不是什么会令人开心的事。
    陆晚丞忌辰的前一日,京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雪下得极大,片片吹落,不过半日,庭院中已是白雪皑皑。
    顾扶洲下朝回到府上,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便在书房找到林清羽:清羽,外头的雪已经很厚了,我们去堆个雪人吧。
    林清羽兴致缺缺:又不是第一次下雪,堆什么雪人。
    我家乡几乎不下雪,对我来说,下雪天不堆雪人简直是在浪费生命。顾扶洲伸手挡在林清羽眼前,不让他看书,走吧清羽,今日就陪你夫君好好玩一玩,嗯?
    你让欢瞳陪你玩吧。
    顾扶洲被赶了也不走:林大夫好冷漠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清羽顿了顿:没有。
    顾扶洲有些担心地问:我是烦到你了吗?那我走?
    林清羽微怔,旋即勉力一笑:你怎么会烦到我。我只是不喜欢下雪。
    顾扶洲若有所思:你是因为我
    林清羽打断他:一下雪,我晒的那些药不知何日才能晒干。对医者而言,雨日雪日都不如晴日。
    顾扶洲没有勉强他,也没有去找欢瞳堆雪人。他从书柜上拿了一本话本,陪林清羽安静地看着书。
    雪从白日下到黑夜,被子里都像结了一层霜。大概是因为太冷,林清羽迟迟没什么睡意。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又忽然从梦中惊醒。
    屋子里没有点灯,借着月光雪色能依稀看到家具的轮廓。林清羽心跳如鼓,赤脚下了床,朝上铺看去。
    床上空无一人。
    林清羽四肢发凉,梦中的情景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他站在床前,强迫自己镇定,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
    直到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林清羽猛地转过身,看到了男人高大的身影。
    清羽?顾扶洲诧异道,你怎么也醒了。
    林清羽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扶洲用火折子点了灯,对上林清羽的眼神,脸色一变,快步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你去哪了。林清羽强迫自己开了口,才发现他的声音低哑得吓人。
    我半夜被饿醒,就出去让花露给我下了碗面。顾扶洲捧起他的脸颊,你眼睛怎么红了,是在气我一个人吃独食,然后气得想哭?
    顾扶洲手心温热,热得林清羽眼睛越发酸涩。林清羽摇摇头,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想看看你还在不在。
    顾扶洲静了静,突然抱起他,朝床边走去。接着,把他放到了床上。
    林清羽一阵恍惚,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突然间有种自己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顾扶洲跪在床前,仰望着他:我死的那天,也下了雪,对吧。
    林清羽问:你不是看到了吗。
    顾扶洲笑笑:对啊,我看到了。
    林清羽呼吸一窒,咬牙道:骗子。
    顾扶洲不置可否: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是经常想。林清羽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有点怕。
    他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在陆晚丞和顾扶洲面前。这是第一次。
    别怕别怕。你想想啊,我这次用的是顾大将军的身体。顾大将军这么强壮,肯定不会和上次一样病死。我现在又不上战场就算上了,也只是在账中出出馊主意,那也不会战死。顾扶洲笑着,即便容貌是三十岁的男子,笑容也如同晴日一般灿烂清朗,所以,我会一直在的。
    可林清羽还是不放心: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发誓我给你写保证书?顾扶洲说着,真的去桌边铺纸执笔地写了起来。写着写着,他又笑了声:不过,我到底比你大十二岁,估计五十年后你还得送我走。
    林清羽偏过头,轻声一笑。
    顾扶洲听到笑声,抬眸看来。
    心狠手辣的大美人坐在床上,嘴角带着清浅笑意,眼中含着一汪深潭,温柔地看着他。
    第71章
    顾扶洲写完保证书,郑重其事地将保证书交予林清羽。林清羽接过一看,还是顾扶洲一贯的风格,满纸的大白话。顾扶洲和旁人写信,或是写奏本时,往往用词精炼,文采不说斐然,但在武将之中亦是佼佼者。唯独给他写东西时,怎么舒服怎么来,偶尔还会画几个简笔画。
    理智告诉林清羽,无论是承诺还是保证书,都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厄运来临之时,又岂是一纸白话能阻挡得了的。可现在,他的心却因为顾扶洲的承诺和保证书安定了下来。
    陆晚丞也好,顾扶洲也罢,这个人再如何不务正业,怠惰因循,却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愿意相信他。
    林清羽把保证书收好:我没事了。
    顾扶洲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惋惜。敏感脆弱,红着眼睛的大美人实在太难见到。被林清羽那样温柔地注视,他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坠入了心火难灭的危险中。仿佛只要林清羽开口,他什么都可以给他,甚至包括为他早起一辈子。
    林清羽也为自己短暂的失态感到局促,故作镇定道:睡觉吧。
    好。顾扶洲掀开被子,把林清羽放进被窝,扶着他躺下,然后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
    林清羽微微睁大眼睛:你
    顾扶洲脸颊发烫,一边唾弃自己的不要脸一边给自己和林清羽盖好被子,嘴上自然而然道:我把你哄睡着了再上去。
    你哄我睡觉?林清羽好笑道,也不知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人是谁。
    顾扶洲让木匠做上下铺时,没考虑到他会以顾大将军的身体和林清羽睡在一起的情况。下铺躺两个少年刚刚好,现在明显挤了点。他换了个身体,林清羽也长大了一些。昔日坏脾气的小美人变成了心思深沉的大美人,脾气再坏也知道适时收敛,背地里再想办法直接取人性命。唯独在他面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恶意。
    顾扶洲笑了声,往林清羽身上靠去。两人的长发散落一枕,交织在一起。
    想听睡前故事吗?顾扶洲问。
    林清羽道:说说你家乡的事吧。
    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挺感兴趣。
    顾扶洲嘴角漾出笑:那我和你说说手机吧。手机在我家乡是十分重要的工具,若你哪天去了我的家乡,又和我失散了,可以通过手机找到我。你先记下这串数字
    顾扶洲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没过多久就完全没了声。说实话,他能撑这么久不睡着已经很让林清羽意外了。林清羽掖好被子,在顾扶洲枕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林清羽呼吸平缓多时,顾扶洲先睁开了一只眼,确定林清羽睡着后,又睁开了另一只眼。
    顾扶洲眼神清明,不带丝毫睡意。他和林清羽面对面躺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对方容颜的全貌都看不清,却依旧看得他心旌动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林清羽垂落额前的青丝挽到他耳后,低声道:晚安,清羽。
    次日是陆晚丞的忌日。林清羽送顾扶洲上朝后,带着欢瞳和花露去了趟南安侯府。
    不久前,潘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南安侯府一扫过去的死气沉沉,再度焕发出生机。南安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重掌户部大权不说,皇帝也有重用他的意思。
    林清羽到侯府时,南安侯也进宫上朝去了,是潘氏接待了他。
    我昨日还在想,林大夫今日会不会来。潘氏生完孩子精神还算不错,就是富态了一些。如今她虽然还是个妾,但侯府的下人已把她看作主母。潘氏有孕后,南安侯大概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断断续续又纳了几个妾。这些妾室肚子里还没有动静,也不敢在她面前作妖。
    潘氏无心争宠,带着儿子管管家,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林清羽道:小侯爷的忌日,我自然会来。小侯爷的弟弟可还好?
    潘氏温婉笑道:小少爷长得白白胖胖,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孩子大上一圈呢。上个月末,是小少爷的满月,我本想递请帖去将军府,潘氏笑意微收,可侯爷他说
    姨娘不必多言,我都明白。林清羽侧眸看向花露。花露心领神会,拿出一个锦盒,道:这是少爷专门命人打造的长命锁,送给陆小少爷,希望小少爷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潘氏连忙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我替小少爷谢过林大夫。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祭祀的时辰。陆氏祠堂内,下人在陆晚丞的牌位前供上熟食,意为让逝者尝新。之后又搬来火盆,林清羽将纸钱点燃放入其中,慰问亡灵。潘氏还特意请了长生寺的僧人,为陆晚丞诵经超度。
    一切结束后,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时辰。潘氏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留林清羽用膳。这个时辰,侯爷也该回来了,侯爷肯定是不愿见到他这个前儿媳的。
    潘氏犹豫着,林清羽竟也没主动告辞。不多时,管事就来传话,说南安侯回来了。潘氏为难地望向林清羽:林大夫,这
    林清羽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许久未同侯爷请安了。
    南安侯回到府上看到林清羽,本就因为嫡子忌辰郁结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即便林清羽现在是辅国大将军的男妻,他也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将军夫人来我府上做什么。
    将军夫人是来祭奠大少爷的。潘氏劝道,他也是一番好意。
    南安侯冷哼一声,道:当日林氏同府上分家,就说好了恩断义绝,日后各不相干。我陆氏从未有过什么男妻,将军夫人到府上无名无分,也不怕惹得旁人笑话,给大将军丢脸么。
    林清羽淡道:大将军胸怀广阔,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怎会介意这等小事。侯爷无须替他烦忧。
    南安侯气结:你这是非和陆家攀关系么!
    不是我要同陆家攀关系,是陆家有些事需要我来处理。林清羽道,姨娘,若无其他事,不如先去看看小少爷。
    潘氏知晓林清羽要单独同南安侯交谈,便要带着下人告退。南安侯见状连带着对潘氏都冷言冷语: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潘氏愕然:侯爷
    林清羽没耐心欣赏陆家的家宅之事:是侯爷想让这么多人瞧见的,怨不得我。
    你这是何意?!
    林清羽道:花露,去请张管事过来。
    林清羽离开南安侯府后,张世全一直留在侯府打理账房事物。他一早便得到消息知道林清羽今日会来,林清羽想要的东西他都准备好了,早早就等在了外头。
    张世全捧着一沓账本向几人问候:见过将军夫人,侯爷,姨娘。
    南安侯质问林清羽:你叫他来做什么。
    林清羽眼睫一抬,张世全便呈上账本给南安侯过目。南安侯拿起最上头一本,满腹疑虑地看了起来。几页过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这是
    林清羽不紧不慢道:看侯爷的样子,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
    南安侯面色煞白地众人挥退,屋内只剩下他,林清羽和张世全三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南安侯道,这些巨款究竟是哪来的,为何会在侯府的账本上!
    张世全向林清羽请示,得到他的首肯后方道:侯爷说的是什么话。这些钱,都是您的续弦梁氏煞费苦心挣来的,那自然是记在侯府的账上。
    南安侯虽然甚少过问家事,但也对侯府经营的铺子别庄心里头有数。这么一大笔款项,绝不是酒楼或者庄子的收入。他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吓得脚下一趔趄。
    侯爷大概也猜到了。张世全道,如今的世道,只有经营私盐才能有此暴利。大瑜律法,贩卖私盐超过一定数目便是死罪。侯爷身为户部尚书,不会不知道罢?
    南安侯自然知道。前不久,他还亲手办了一个地方官员经营私盐的案子。那个官员的族人均参与了私盐的贩卖,由于数目庞大,最后被判了满门抄斩。看账本上的记录,梁氏一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安侯没想到梁氏疯癫之后还能给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贱人!他眼眶突起地瞪着林清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何现在才说!
    林清羽道:因为侯爷刚刚说了,我和南安侯府毫无关系,各不相干。侯府即便惹得龙颜大怒,一夕倾颓,我还能继续当我的将军夫人。说不定,圣上见我揭发有功,还能赏我官复原职。您说是与不是?
    揭发二字让久经官场的南安侯不寒而栗:你
    林清羽又道:可惜了,小少爷才刚满月不久。此事一旦败露,也不知他能不能活到百日。
    南安侯口不择言:毒妇,竟拿无辜稚子威胁于我!南安侯接连丧子后老来得子,将这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个孩子保下来。
    威胁?林清羽近乎怜悯的笑着,侯爷误会了,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侯爷罢了。
    张世全道:侯爷,事情是您夫人娘家做出来的。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将军夫人将此事隐瞒至今,您才能回到朝堂,重获圣宠。我若是您,我感谢将军夫人还来不及,怎可横加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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