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有人放轻声音说乖,张嘴,吃完药就不疼了的时候,他照做了。
    药片混着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感觉太真实了,所以他挣扎着,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暖黄的色调,有那么一瞬间,柏锋临以为是他快高考前进医院那次,是背后源源不断的热量告诉他,不是。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柏锋临,不疼了啊,揉揉就不疼了
    靠近胃的地方,一直有一只手,轻轻的揉着,以此来缓解疼痛。
    谁呢,额头上的汗水滑落眼睫。
    柏锋临
    眼睫轻颤,汗水滴落,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
    一点也不真实。
    谁在一遍又一遍叫他呢。
    柏锋临想回头去看一眼,可惜他太疼了,太阳穴也增增跳着。
    不疼了,柏锋临
    身后的声音好像和多年前的某个时候突然重合了。
    柏锋临想,脑海中几乎蒙了尘的角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将落未落的残阳里,浓重的阴影在巷尾留下深刻的印记、
    男人插着兜走在前面,稍有些凌乱的领口以及衬衫背后的些许灰尘,昭示着男人前不久才动过手。
    走出巷道,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跟着我做什么?
    隐在阴影里的人往前走了两步,俨然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一样的白衬衫,要不是紧紧贴着头皮的寸头,以及尚在滴血的眉骨,可能会被人误以为是一中或者实验中学常年排在前十位的学霸。
    你救了我。少年说。
    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所以呢?
    少年咬了咬唇,我没地方去。
    不关我事。
    少年沉默着,男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少年顿了下,然后跟上。
    男人没有刻意放开步子甩开他,也没有想要停下来等他的意思,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五步以内,就这样,少年跟着男人走到了他的家。
    男人家住在高档小区,安保十分严格,少年被拦在了小区门外,已经进了小区的男人回过头,冲少年笑了下。
    少年抿着唇,伸手抹掉再一次渗出的血迹,看着男人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野。
    保安劝他赶紧去医院,少年没听到似的,往旁边走了几步,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半夜,南城的天气说变就变,毛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男人去而复返,撑着伞出现在少年跟前的时候,少年蜷缩在墙边,满脸都是水。
    跟我来。男人不耐烦地冷着声音说。
    少年弯着眼睛就笑了。
    雨水落进了嘴里。
    咸的。
    少年走在男人身侧,头顶黑色的雨伞将两人笼罩起来,将大雨抵挡在外。
    你叫什么啊?少年歪着脑袋,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特有的音色脆生生的,很快淹没在阵阵雨声中。
    男人没看他,只是淡淡说:柏锋临。
    少年点点头,柏锋 临三个字在舌尖上滚了一个来回,然后笑开了,那我以后叫你临哥了?好不好?
    噢,对了,我叫贺燃,少年解释道:加贝贺,火然燃
    柏锋临恍惚想着,是了。
    贺燃。
    贺燃
    极为喑哑的声音似乎极为滚烫,身后的贺燃手一顿,喜色来不及蔓延,便道:临哥,你醒了?
    激动之下,他叫了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叫过的称呼。
    柏锋临胸腔处的某个地方,好像因为那一声临哥,重重跳了一下。
    柏锋临费力勾了勾唇角,嗯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破碎了,而且碎得彻底。
    一直以来,他所负隅顽抗的,所建立起来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第56章
    后来大概是药起了作用, 柏锋临本来想跟贺燃说点什么的,但架不住困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天光大亮。
    柏锋临皱着眉,眼皮颤了颤,下意识收紧了胳膊,怀里那团热源贴得更近了。
    嗯
    怀里?
    唰地一下睁开眼,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柏锋临的脖颈处。
    他向下一瞥, 入眼就是毛茸茸的脑袋,睡得正熟。
    柏锋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为何一睁眼就跟贺燃躺在了一张床上, 而且
    柏锋临垂眸,揽在贺燃腰上的手动了动。
    好像,似乎,是自己搂着人家不放手。
    柏锋临:
    毛茸茸的脑袋在柏锋临脖子里蹭了蹭, 软着声音嘟囔着说再睡会。
    柏锋临身体瞬间有点僵,昨晚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复苏,跟电影似的, 一幕接着一幕, 某些感觉也跟着活跃起来。
    贺燃嘟囔完, 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接着睡,没几秒, 他突然睁开眼睛。
    自己这是在哪睡着呢?
    贺燃屏着呼吸,动作僵硬地抬头。
    柏锋临正看着他,贺燃眨了眨眼,嗨。
    柏锋临没绷住,噗地一下笑出声, 伸手在贺燃脸上捏了一把,醒了就起床。
    贺燃傻眼了,慢吞吞从柏锋临怀里坐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柏锋临捏过的地方烫得厉害,贺燃觉得,如果现在眼前有镜子的话,他的脸大概红得没法见人。
    柏锋临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着上半身直接去了浴室。
    贺燃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摇摇头,将脑海中某些挥之不去的马赛克场景给晃出去。
    穿了衣服正准备出卧室,浴室的门突然被拉开,贺燃脚步一顿,下意识回过头来。
    柏锋临穿着浴袍出来,往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的散乱在额头。
    贺燃猛地撇开眼睛,食色性也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跟给自己催眠似的做好了心里建设,贺燃才敢把视线转回去。
    柏锋临倒是没给他更多欣赏身材的机会,跟他擦肩而过,毛巾随手扔在床上,有衣服吗?给我找两件。
    贺燃的注意力被迫拉回来,他赶忙噢了两声,低头往试衣间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贪图人家美色。
    柏锋临在他身后笑开了。
    衣帽间拿衣服的贺燃停了下手,他总觉得今天一觉醒来的柏锋临,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哪里呢?
    从一堆深色的马甲中,贺燃选了一件浅黄的。
    看着就明亮,是柏锋临的审美,应该不会嫌弃。
    抱着衣服出去的时候,贺燃还在想,究竟是哪里呢?难不成昨晚吹了冷风感冒发烧了?所以今早起来就变得跟平常不太一样了?
    醒醒?柏锋临伸开手掌,在贺燃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拿个衣服也一脸的沉重啊?
    贺燃眉头都快皱成个川字了。
    真的不对劲。
    眼里这笑意也太明晃晃了。
    柏锋临
    柏锋临昂了一声,从贺燃怀里拿过衣服,在呢!
    贺燃语气凝重,他甚至伸手碰了碰柏锋临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柏锋临:
    嘿,怎么说话呢?
    也不烫啊,贺燃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感觉不太出来。
    等着啊,我去拿温度计。
    贺燃说着往外走,被柏锋临一把拉住了手腕。
    贺燃回过头,柏锋临好笑道:没发烧。
    也没吃错药。
    贺燃楞着了。
    先去洗漱,等会我们谈谈。
    贺燃点点头,柏锋临松开手,贺燃直直就往外走,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柏锋临从后面掰着贺燃的肩膀转了个向,低声在他耳边道:傻了?浴室在这边呢。
    贺燃耳朵尖瞬间就红了,跟充血似的。
    被柏锋临推进浴室,推拉门要合上的时候,贺燃终于回魂了似的,扒拉着门,急忙跟准备转身离开的人说:真的吗?我们等会谈谈?
    柏锋临又回过身,郑重地点点头。
    他想,祁霍说得对,他应该去直接面对,而不是一味的回避与拒绝。
    而且,不得不承认,贺燃在他心里,真的是特别的。
    贺燃扬着头,有些忐忑不安地试探道:那昨晚,我,我我放了你鸽,鸽子,我不是
    柏锋临揉了把他的头发,乖,去洗澡,等会再说。
    贺燃顿时什么话都没了,听话地点点头。
    柏锋临勾了勾嘴角。
    贺燃一个澡洗了快半个小时,不是他磨蹭,主要是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事,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没心思洗澡,然后时间就这么白白流逝了。
    终于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水汽,贺燃换上家居服,去了客厅。
    柏锋临正在餐桌前摆盘,听见声响,抬头,好了?过来吃饭。
    那一瞬间,贺燃还以为这是柏锋临自己做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你
    柏锋临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打住打住啊,买的。
    噢,贺燃拉开椅子,那也挺好啊。
    柏锋临把豆浆放在贺燃跟前,然后在餐桌对面坐下来。
    油条泡豆浆的时候,贺燃想,以后也是这样就好了。
    吃完早饭,贺燃自觉去收碗筷,柏锋临起身去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本来是打算抽空看看新闻的,结果注意力被阳台上的小植物给吸引了。
    他记得之前来,这盆还只是个嫩芽,现在已经长出嫩绿的茎叶了。
    贺燃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在柏锋临身旁蹲下来,再过两个月,就开花了。
    柏锋临伸手拨弄着嫩绿的叶子,挺好。
    贺燃双手放在膝盖上,下巴又垫在手背上,闻言转过头,片刻后,突然出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养它吗?
    柏锋临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贺燃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由他提出来的问题,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刚刚柏锋临碰过的地方,轻笑一声,你应该忘了。
    或者说,本就是随手,我却记了这么多年
    诸如奶糖,诸如向日葵。
    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因为给予的人,所以被他赋上了特别的意义。
    柏锋临沉默,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猜到了,应该跟大白兔奶糖是差不多的,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之前有给过贺燃什么向日葵之类的。
    好了,贺燃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身,只是因为蹲久了,起身时腿麻了,身体一瞬间有点失衡,眼看着就要仰面栽倒,柏锋临眼明手快,一下拉住了。
    但他忘了,他也一直蹲在地上的,而且比贺燃蹲得时间还久。
    所以,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同往地下栽去。
    结结实实躺到在地上的时候,柏锋临想,幸好贺燃家里铺了地毯,不然,非摔成脑震荡不可。
    贺燃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整个人压在柏锋临身上,是一点没摔着,除了现在心跳有点快以外,没一点不对的地方。
    嗯
    在他纠结着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就是个意外的时候,柏锋临无奈地看着他说:贺燃,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开?虽然你瘦,但还是挺沉的。
    他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委婉。
    贺燃脸色一红,他都不知道今天一个早上,这是他第几次脸红了。一边想着争点气行不行,一边手忙脚乱的从柏锋临身上爬起来。
    柏锋临松口气,从地毯上坐起来,贺燃朝他伸出手,拉了一把。
    贺燃问柏锋临没事吧,后脑勺疼不疼?
    尽管刚才倒地的时候,他用手护了下柏锋临的后脑勺,但还是不放心,提出要不去医院看看。
    柏锋临在沙发上大刀阔斧地坐下来,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贺燃不太赞同,还要说点什么,柏锋临指了指他旁白空着的地方,来,过来坐。
    等贺燃依言在他旁白坐下,柏锋临收了收玩笑的神色,贺燃,我们谈谈吧。
    他这话题转得很快,但贺燃早有心里准备了,好几天前,柏锋临就说,他们要好好谈谈了,只是各种原因没能谈成。
    所以贺燃抬了抬下巴说:你说吧。
    柏锋临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说:为什么会喜欢我?
    如果是昨天以前,甚至是昨天晚上之前,他准备跟贺燃谈话的内容,都不是这个。他根本就没想要和贺燃继续谈喜欢,他只想让贺燃放弃。
    贺燃可以因为好奇或者一时兴起,去喜欢他,但他不行,他三十一快三十二了,他不能放任着贺燃往这条路上走。
    他大贺燃五岁,贺燃叫他一声临哥,他就得为贺燃着想。
    他原本想要跟贺燃谈的,就是让他放弃,然后去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男女他不在意,只要不是他就行。
    但是经过昨晚,他发觉贺燃在他心里,可能是不一样的。
    不单单是说一个弟弟一样,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
    而贺燃,对他同样也不是他所认为的一时兴起。
    一早上的好心情,因为柏锋临这句话,结束了。
    贺燃不明白,为何柏锋临会这么在意喜欢他什么,或者换种说法,为什么喜欢他这种问题。
    喜欢就喜欢了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理由?没有理由不可以吗?
    柏锋临看着贺燃,想了想,沉声道:是因为我当年救了你,对吗?
    贺燃微征。
    而不管那是谁,只要他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然后救了你,柏锋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无端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你就会喜欢他,并且喜欢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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