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流程方面,他根本不担心,仇疑青会办好,他还是指挥使的时候,就能搞定一切,何况现在不止是指挥使,还是安将军?
    再者,前后经历过这么多案子,对于解剖验尸这件事,外界接受度已经越来越高,大家都知道北镇抚司都有什么手段,解剖完尸体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家属可能还会有些小情绪,但只要锦衣卫上门说服,基本没有不成功的。
    胸腔剖开,叶白汀预料大致相同。
    箭矢从左后肩入,角度从上而下,掠过肺叶,正正射穿了心脏,人遇到这种伤,基本是会立刻毙命的,死者当时的状态表现也很能说明这一点。
    可角度这么正,心脏都穿透了运气?
    眉心蹙起,叶白汀微微摇了头,他的猜测,更偏向凶手善射。
    任何人,但凡起了杀人的念头,想要杀死一个人,必会下意识选用自己擅长或熟悉的,保证能让人死亡的方式。如果他的猜测方向没有错,凶手约了死者见面,知道死者会在什么时间去往哪里,弓弩准备好,三楼的房间准备好,这么详细的计划都做了,如果本身并不善射,并不能保证成功,这些心思岂不白花了?
    凶手必然是确定自己能够用这种方式杀死人,才会从容计划这一切。不然射歪了怎么办,只是受伤了怎么办,对方喊出来,叫来人,自己暴露了怎么办?
    凶手是想杀人,不是想坑自己。
    至于为什么杀完人,不把弩箭带走处理掉
    叶白汀眸底微转,可能是当时并不方便,或者,就算弩箭被发现,也不会影响到。
    死者当时的位置,箭矢的力度,叶白汀稍稍带入凶手,就能知道这位是怎么想的,这种方式,死者落水的可能性非常大,花船上顶多是活不见人,编个早已离开的借口就能过去,没有人会发现尸体,甲板上滴落的那点血迹,也完全可以说是别的客人的,甚至是动物的,反正没有尸体,死无对证。
    凶手根本不必立刻去拿弩箭,被人看到了反而加重嫌疑,不如就一问三不知,等周遭静了良久后,四周无人,再从容的去处理。
    没准别人都不会发现死者离开了呢,一切都可以慢慢来,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必着急。
    还有
    叶白汀感觉这个自上而下的射杀角度,背后射杀的行为,从容的布局,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他记得心理学上有种分析,这个行为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审判的隐意。
    凶手对死者是不是存在不满?那在杀人动机的考虑上,除了一般情况的仇,情,钱,是不是应该考虑的更广泛一点,比如是不是认为死者破坏了规矩,该要被处理之类的?
    这夜很长,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叶白汀一直闷头验尸,整理好自己的思路,验尸结论,以及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细节,每有一个小总结,都会写在纸上,让人送去给还在船上的仇疑青和申姜。
    最后的尸检格目当然也会记录分析,汇总给出去,但中间过程中的这些疑点,实时分享更好,方便还在现场的人查探。
    终于所有工作结束,肩颈僵硬,嘴里干渴的不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了白。
    他摘下手套,脱下罩衣,从仵作房里出来找水喝,就闻到了一股不怎么令人愉悦的药味,好像正在熬制,苦的非常浓烈,带着种诡异的酸,飘的整个院子都是,他直接捏了鼻子,一晚上的劳累都能被这味直接冲散,这是什么味道,也太非人了!
    一个白胡子的老大夫从药房出来,看到他略青的眼底,脸就耷拉了下去:又熬夜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
    叶白汀心里有点虚,眼底微转,决定先发制人:我只是被这苦味熏的睡不着,您在煮什么东西,闻一下都让人受不了!
    老大夫看穿了他的想法,眼皮一撩:这罐药,老夫两刻钟前才开始做。
    叶白汀:
    稍后把这个吃了,年纪轻轻的,别作死,老大夫似是拿他没办法,从袖间摸出个小瓶子,扔了过去,里面是他制好的养生丸,罐子里煮的,你就别想了,是指挥使的。
    叶白汀接了小瓶子,还有点没回神,仇疑青的药做出来了?这么苦?
    老大夫抚着胡子:有指挥使镇着,诏狱青鸟压着,那群瓦剌狗还算乖,没敢瞎说,药方子老夫和几个老友一起试过了,对症,苦是苦了些,确能克毒。
    叶白汀就笑了:您看您都知道苦了,能不能加点甘草蜂蜜什么的,调个味?
    老大夫瞪眼:你当是做饭呢,按照自己的口味来?这药方子甚有讲究,取用药材繁多,随意添减,很可能影响药效。
    叶白汀就安静了,苦点就苦点,指挥使也不是娇气的人:指挥使吃了就能好?
    老大夫却摇了头:此毒制的怪,药方需得经数道变化,中间过程略长,可能需要持续两到三个月,其它的珍贵药材也需寻找购买,并不容易指挥使初时服用,很可能伴有一定程度的不适。
    什么不适?副作用?
    暂时还不确定,可能会持续亢奋,也可能会突然陷入昏睡,类似这种短暂的药物反应,过程持续多长还得看他自身身体素质,老夫现在还说不准。
    不必担心,仇疑青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心里有数。
    指挥使。
    见到来人,老大夫行了个礼,就很有分寸的退下了。
    他之所以会和叶白汀聊起指挥使病情,身体情况,也是因为这是和指挥使最亲密的人,该要知悉之后的风险,指挥使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也会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知道会遇到什么,就会有准备应对,及时通知大夫。
    叶白汀还真是有点担心:需要治这么久?
    没事。仇疑青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东西,饿不饿?
    豆腐脑和油条,东街那一家,叶白汀很喜欢的味道。
    饿了!我们一起吃!
    叶白汀倒也没在药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早知道这个毒远非那么简单,现在能治,有方向,不比以前好了很多?遇到困难,再想解决办法就是,不用怕。
    眼下最重要的是早饭!自己的身体健康很重要,仇疑青也是!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申姜从门口跑进来,相当及时了:花船查的差不多,我回来对其他相关人进行走访排查,正好路过咱们大门口果然得顺便进来看一眼,不然怎么撞上这么好的运气!
    好在仇疑青带回来的量不算小,北镇抚司的小厨房也没闲着,很快送了几张煎饼并小米粥过来,完全够用。
    闲着也是闲着,叶白汀提议,不如顺便捋一下时间线?
    申姜咬了口油条:好啊,来!
    叶白汀手中白瓷勺舀着豆腐脑:昨天花船上的重点嫌疑人,应该是潘禄最先到,但他不是正经客人,坐定没动,之后是做东的魏士礼,再之后是本案死者樊陌玉,因场子人多,极需要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帮衬,潘禄便跳了出来,主动凑近,被允许了,所有客人里,吏部尚书江汲洪是最后到的,至于东厂和西厂两位厂公,是意外加入在此过程中,姚娘子一直进进出出照应,几乎满场都在。
    没错,申姜首先确定的也是这些,理的很清楚,在江汲洪到来前,魏士礼也在和宾客喝酒,但喝的很克制,主要为了气氛,潘禄看懂了,为他挡了许多酒,江汲洪来了就不一样了,魏士礼尤其热情,和潘禄姚娘子一起,频频劝江汲洪的酒,反倒是死者表现的很克制,酒饮的也不算多。
    仇疑青:便在此时,两位厂公到了,多多少少,所有人都要陪几杯。
    叶白汀:感觉时间差不多,死者假借酒力不支,犯困想睡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这个时候,房间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不会再回来,行为仍然随意,比如两位厂公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分别出去了一次。
    申姜:然后是魏士礼和江汲洪。这两个都醉了,前者醉的大舌头,说浑话,不肯放开手里的酒,拎着酒坛子被送到了房间,醉的都没办法和姑娘玩;后者醉是醉了,但醉在后劲,这个时候还是可以和姑娘玩的,只是醉意上涌后,脾气也大了,不允许青楼女子睡在自己身边。
    仇疑青:二人从房间被扶走的时候,遇到了过来找江汲洪送东西的方之助,因江汲洪醉了,无法正常交流,有些事便也不用说了,但不巧他被江汲洪吐在了身上,只能找房间清理一下便是凶手杀人的房间。
    还落下了一方帕子。
    叶白汀:姚娘子的进出频率,就更多了
    申姜呼噜噜喝粥:照这样看所有人都有空白时间,都有嫌疑啊。
    两位厂公是独自出去上官房的时间,姚娘子是所有离开的时间,魏士礼是这个醉了被扶进房间的时间,说是太醉,那处不顶事,和姑娘玩不了,将姑娘赶出后,空当不要太多,江汲洪稍稍嫌疑小些,因他回房间后,第一时间是和姑娘玩乐,之后把姑娘赶走,才有了空白时间。
    不过申姜查了,江大人有点不行,办事的时间非常短,遂之后的空白时间也很多。
    至于方之助,他来时站在门口,离开前直接在凶手的房间里留下了证据说是清理身上,但清理身上需要多久,可是因人而异的。
    叶白汀:我觉得现在,有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魏士礼房间的酒坛子。我和指挥使过去时,此人醉的非常彻底,地下的两个酒坛子是空的,他离开酒宴厅时是不是醉的,醉度有几分?能不能做杀人的事,有没有可能是喝完这两坛,才醉的那么厉害的?
    但也不一定,以他的身份地位,真要做假局,有没有必要留着这酒坛子?
    有疑问,就要调查确定,看能不能排除。
    申姜点头:那我去查一查他的酒量!
    叶白汀颌首:第二点,尚书大人江汲洪,距离凶手杀人的房间最近。
    他看似在和姑娘玩乐,怎么着办完事,时间都要比别人都晚一些,好像来不及,但其实那个距离感很微妙。
    仇疑青沉吟:还有方之助。
    叶白汀立刻就听懂了:潘禄说他是过来送东西的,我对他的疑问只有一个,就是他离开的,是不是过于轻易了?
    竞争对手的升迁宴,他没受邀,看起来也没有想来的意思,但还是因为要送东西,过来了,那这件东西重不重要?有多重要?如果不重要,他没必要非得走这么一遭,如果很重要,哪怕上官醉了,是不是也得想办法等在原地,上官一清醒,立刻汇报?潘禄说这位小方大人是个能力极强之人,不该没这点眼力。
    申姜突然反应过来,拍了下大腿:该不会是他看到了点什么东西,吓破了胆,慌不择路逃跑了,失了理智判断!他会不会是本案的目击证人!
    是不是看到了些东西,我不确定,但我知道,这位小方大人离开时,姚娘子送了他。
    叶白汀转向仇疑青:指挥使记不记得,我们去船上时,姚娘子并不是有意来迎我们的,只是凑巧撞上了,当时她身后那个楼梯口,隐隐有个男子背影,细想时间身份或年龄比对,我觉着,很像这位小方大人。
    第232章 你可以让我甜一些
    什么!你们遇到了方之助!
    申姜感叹这可真是缘分,办案的官差和嫌疑人碰上了:那时间上,可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证明不了。
    叶白汀摇头:我和指挥使上船并不久,也就一支舞的时间,甲板上血迹就被发现,有人喊出了声。
    前后间隔很近,如果方之助就是凶手,他完全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这个喊出声的人,我问过了,申姜神色肃正,就是过去库房,想要拿杂物的人,说是一阵风来,闻到了血腥味,转眼看到甲板血迹,再往外探头一看,就看到了死者,喊出了声
    我反复确认过,这就是个巧合,那人只是一楼伺候撤碗碟,随时打扫脏污的跑堂,身份有限,没机会去别的地方,且整晚都在忙,出事的这个时间段,他有不在场证明。
    叶白汀点了点头:我们来看看凶器。
    三楼房间的弓*弩,现已明晰,乃是就地取材,本就是花船上的东西,凶手能拿到,必然对船上情况十分熟悉,包括仓房在哪,怎么打开,得知道哪里光线最暗,哪条路可以走的很快如若不然,凶手身份就得非常高,光是利用身份碾压,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
    这些相关嫌疑人里,最熟悉花船的肯定是姚娘子,但经常光顾花船生意,来的次数太多的客人,这些信息也会知道。
    仇疑青:魏士礼,江汲洪,潘禄,我均已查过,都是熟客,常来。
    申姜叹了口气:那要说不经常来的,恐怕只有两位公公了,这个案子,他们能排除了?
    倒也未必,叶白汀想了想,以两位厂公身份,真要借用这个地方杀人,根本不必自己过来提前熟悉,要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找人打听清楚,把图纸画下来呈上便是。
    申姜有点蔫,还是谁都排除不了啊
    仇疑青指节叩了叩桌面:善射。
    这个是关键,凶手必定是精于箭术,且准头不错的人,查到这一点,很多东西时就说得清了。
    叶白汀又道:三楼的客人
    少爷是不是想说范围太大,不好锁定?申姜嘿嘿一笑,你让人带的纸条,我都看了,这点查清楚了!这位姚娘子呢,非常有手段,为了立花船规矩,之前曾杀一儆百,狠狠办了一个不服气,想要上到三楼的小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有靠山,玩乐是玩乐,和姑娘们乱来可以,上楼却得十分谨慎
    他大手一挥:所以我们这次的凶手,一定就在三楼这些人中间,再没有其它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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