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倒是唉你!管事冷汗涔涔,被陆北津身上突然迸发出的血气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男人再次抬起手来,阖上双眸,眼前全是景瑜伤痕累累的手腕。
    他身子本就弱,养还仙草的时候到底放了多少次血,受了多少苦啊
    男人再次划破掌心,任由滴滴鲜血砸在阵法中央。
    他鲜少哀求谁,他不容许自己变得软弱。但此时,他却恨不得能当面哀求那位喻景神君。
    只要给他一个希望,他什么都能做
    陆北津眸中魔气缠绕,却顽固地闪着光彩。
    于是,在他的希冀之中,烟气终于冲破了那一层无形的屏障,朝着更远处传去。
    而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北津在那里站了三天,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他就宛如一座石雕。
    管事都看不下去:公子,神使们的回应从来没有超过一日。您这恐怕还是另谋他路吧。
    一直沉默的男人,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嘶嘶声。
    他谋了五十年的他路,却在终于看见希望时,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仇恨,被拒之门外。曾经去过的清幽谷,因为喻景神君的封闭,他已无缘再见。如今他只有像芸芸众生一般,卑微地乞求神君的一顾,而后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
    喻景神君可以视而不见,他却不能放弃。景瑜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待着,若是他放弃了,断了因果线的景瑜死后无亲无故的,该多害怕啊。
    救救他也救救我
    陆北津胸口剧痛,指尖深深刺入胸膛,粗暴地取出半掌心头血。
    我把心剖给你看,喻景神君
    *
    作者有话要说:
    清幽谷众人:快拿开快拿开.jpg
    (虽然晚了但是我肥啊!!爆字数才这么晚的呜呜)
    第46章 重识(四)
    殷红的心头血魔气盎然, 撒向阵法当中,吓得周围人四散而逃。
    管事同样惊慌,谁能想到北安城内出现了一个魔修他不能逃, 战战兢兢地待在一旁, 心中连遗嘱都已经立好。
    心头血融入阵中,霎时间红光大作,宛如开出娇艳的花朵。过了一会儿,那红光却被一阵清气几乎是强制性地抚平, 在陆北津企盼的目光之下, 最终归于平静。
    连心都已经剖了出来,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喻景神君回心转意了。
    陆北津心如死灰,任由心口点点往外渗着血,滴落在地, 染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麻木的感情无法再被刺伤。只是景瑜又能等他多久
    管事颤抖的声音, 在他耳边响起:公、公子或许你可以试试旁的法子,或许能见到喻景神君。
    陆北津微微抬眸, 一瞬间, 血气如同狂暴的野兽,锁定了管事。他硬着头皮道:除了寻常的许愿灵签, 还有一种极为凶险的法子。若是成功了,能直接与喻景神君取得联系
    与此同时, 遥远的清幽谷中, 云榕的面色有些苍白。
    喻景神君的许愿灵签非同小可, 指向景瑜的愿力, 会经过清幽谷的人层层筛选, 最终才由他决定要不要打扰景瑜。
    云榕有决定愿力去留的权力, 于是他在看见陆北津许愿灵签的第一眼,便打定了主意,决不可让此人再纠缠小景。
    陆北津的愿力大得惊人,一路越过景瑜下的刻印与清幽谷众人的阻拦,几乎已经来到了清幽谷的中心,却只平添了几分令人嫌恶的色彩。若是他们当时能多问几句,知道小景的情劫是这样一番状况,怎么可能舍得让心思单纯的他掺入如此恶心的三角恋情之中。
    勉力对抗许久,陆北津的愿力终于消停。云榕吐出一口浊气,抬眸时,却正看见景瑜出现在他面前。陆北津终究还是惊动了他,云榕在心中暗暗给陆北津再记下一笔。
    没事吧。轻柔的神力注入云榕体内,景瑜上前几步,轻轻伸手过来,拈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好奇怪,今日竟然有我的许愿灵签?
    云榕微讶:怎会如此?我方才竟然没有注意到。
    原来是他,更奇怪了。没想到他真能执着到这份上。景瑜轻轻笑着,将灵签上龙飞凤舞的字亮给云榕看,是容积羽,说想与我一叙。
    云榕细细将灵签上的每个字都看遍,眸光带着点炙热,像是想将那灵签烧穿:小景,我看你的模样,好像能猜出他之前说的人是谁。
    容积羽从水悦台离开时,曾经透露过,想要一个孩子回到他身边。
    是,他说的应该是我。
    猜测被证实,云榕的口中有些发涩,笑着道:你啊,在仙门交了朋友,也没告诉我们。
    景瑜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仔细回忆了一下:不是朋友吧?他利用过我,我报了仇,就两清了。不过他确实一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从头说到尾,很奇怪。而且这次见他,他的气息比之前更深厚了,那种气度我从没见过,我总觉得
    他顿了顿,轻笑道:他好像认出我了。
    云榕皱眉:我们已经将你从前的因果尽数抹除,按理来说,在天道法则的推演下,他不应当留有记忆才对。
    与陆北津不同,容积羽的修为显然没到能突破天道禁锢的程度。
    他若是没有忘记景瑜,要么便是他隐藏了修为,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么便是他早已超脱了天道的范围。
    这等人物,会甘愿隐姓埋名,在仙门做一个小小首席弟子?
    确实如此,所以或许是我多想了,他要复活的人也许不是我。无论怎样,我先去听听他的愿望。景瑜收起许愿灵签,笑着对云榕道,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汀兰。她说给你煨了养神的粥,期望你吃满意了能给她多放几日假呢。云榕哥哥快些去吧。我就先去会会容积羽了。
    无极宗附近的愿祠之内,一炷香活力地燃着,袅袅烟气直冲云霄。
    愿祠的管事又惊又喜,看向容积羽的眼中带上了些仰慕。容积羽朝他拱了拱手,笑道:神君要见我,我便先过去了。
    管事又向身边之人道喜。那人是无极宗名义上的宗主,容积羽的师尊。可他望向容积羽的神色之中,微不可查的畏惧与愤怒隐隐浮现,却被容积羽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逼得移开了视线。
    无极宗宗主轻咳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僵硬:本宗主先离开了。劳、劳你们照顾容儿。
    走出愿祠之时,他的后背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容积羽眸中闪过一抹无趣的笑意,很快收起了,顺着阵法传送到了清幽谷的水悦台上。
    喻景神君坐在庭院之中,面前摆着一盘棋,正与自己对弈。他微微抬眸,便看见容积羽跪倒在地,淡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的愿望是复活我清幽谷曾经的一名弟子。
    容积羽爽快道:确实如此,他的名字唤作景瑜,与神君仿佛颇有缘分。
    景瑜轻笑了一声,毫不心虚道:若是如此,即便你已求得了许愿灵签,我也无法满足你的心愿,容公子还是请回吧。
    莫非这位景瑜道友,牵扯到了清幽谷内部的隐秘。
    景瑜微讶,容积羽的想法,倒是与他想找的借口不谋而合:正是如此。
    作为神君,景瑜无法对祈愿之人说谎,于是他说不能满足容积羽的愿望,便是确实做不到。他指尖按下白子,安静地等着容积羽的抉择。
    容积羽却是颇为轻松:这倒不着急,在下不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愿望颇多。神君不如挑个顺眼的满足。
    这倒有意思,过来吧,景瑜笑着,扫过毫无反应的许愿灵签,一丝戒备掩入眼底,我来听听你的愿望。
    向神道祈愿,本身便容不得贪念。若是愿力不足,灵签便会将人扔出清幽谷地界。
    可许愿灵签此时丝毫未动,便说明它不仅承认容积羽继续渴望复活景瑜,同时也认可他的下一个愿望。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景瑜简直要怀疑这玩意儿坏了,想把他当廉价劳动力使唤。
    许愿灵签抖了抖,委屈巴巴的表示自己一颗红心向神君,绝对没出问题。
    很快,容积羽落座景瑜的对面,顺势执起黑子与他对弈:我有三个愿望,方才是其一。其二则是,我想要一个人的命。
    何人?
    容积羽悠悠然道,一瞬不瞬地关注着景瑜的反应:陆北津。就是不知神君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景瑜垂着眸子思考棋局,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淡声应下:这倒不难。他已与本君定下战书,两年之后,本君与他将会决一生死,正好满足你的愿望。你若满意,便将许愿灵签带回去,两年后决战,我会将你带去的。
    容积羽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封战书,他微微拧眉:神君与陆北津,已经见过面?
    景瑜不解:何妨?
    那恕在下不能接下这封灵签,容积羽压下极凌厉的一子,将景瑜的棋子包围,因为这个条件,神君同样无法完成。
    你觉得本君会对陆北津手下留情?景瑜着手破开棋局的劣势,声音也带了点冷意。
    自然不是神君的问题。
    那便是你等不及两年?
    确实有人等不及容积羽看着棋局,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被景瑜逼入了死路,赶忙笑着讨饶,不过不是我。神君棋艺高超,这局棋在下认输,不知你可愿重开一局?
    景瑜轻轻拂过棋盘,从头开始。
    容积羽跟着压下一子,笑道:是陆北津。我可以与神君打个赌,两年以内,陆北津必定会亲手毁掉那封战书。
    毁去天道认可的战书,会使神魂遭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他为何要这么做?景瑜口上毫不留情,他有什么恶疾?
    容积羽含蓄道:或许也与清幽谷的那份隐秘有关,想必他很快就会找到神君身上。
    景瑜眸光微动,顺着容积羽的暗示细细回忆。
    是了,上次复活君卿,便是由清幽谷的弟子景瑜以命换命。陆北津没有廉耻之心,难保不会再找上门来,让他再次复活君卿。
    人若过于贪婪,终究会自取灭亡。
    景瑜眸中冷意浮动,淡声道:无妨,他若是来了,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你愿景实现的时光。
    容积羽怔了一瞬,不知这两位的关系,何时已经到了此等你死我活的境地。那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微微垂眸,笑道:那便借神君吉言,看来我这第三个愿望,也不必说出口
    最后几个字,湮没在一阵旱雷之中。
    怪事,清幽谷从无如此怪异的天象。
    片刻后,景瑜微微抬眸,唇角抿起:看来容公子一语成谶了,陆北津已经来了。
    管事口中,另一个与喻景神君去的联系的方法,便是踏过清幽谷专门为极恶之人备下的九转琉璃之境。
    许愿灵签筛选人时,常会根据此人身上的因果,筛选去做过极恶之事的人。只是这些人终究有诚心改过的可能,于是九转琉璃之境,便专门为他们准备。
    可寻常的许愿灵签,顶多遭受神道修士的拒绝;一入九转琉璃之境,便是十死无生。罪大恶极的人本就少,诚心改过的更加稀缺,若非陆北津身上的血气太过渗人,管事也想不起这等偏门的方法来。
    九转琉璃之境的门大开,散发出阵阵血气,威势竟然将陆北津浑身的血气压下。
    陆北津步入秘境,眼睫轻颤,手中化出长剑。
    上祈神君的道路,却宛如修罗地狱。
    剑意冰冷,却在空中沾上了血迹。
    空中响起庄严的声音。
    捣耳。
    割舌。
    挖目。
    封灵。
    冰寒的剑意闪过,刹那间血迹横飞。
    长剑沾满了主人的鲜血,震颤着哀鸣,却被强行压制,消散在空气之中。
    陆北津又强行封了自己的几处灵脉,空荡荡的口中咳出几口血来,将薄唇染得殷红艳丽。
    眼眶中不见了往日淡色的眸子,只剩下深红的血窟窿,宛如深渊中爬出的巨兽,令人不寒而栗。
    秘境仿佛也腩俸没有见过对自己下手如此利落的人,过了几息,才冷冰冰地将指令传到陆北津的神识中:入刀山。
    男人宛若一截泡满污血的枯木,双足被锋利的刀片划破,血迹顺着台阶一路留下。他仰着头,看不见东西的双眸死死注视着虚空,步步倔强地往上挪。
    九转琉璃,实为九转历劫。
    一转刀山,为切肤之痛。
    碎刃埋入肌理,顺着血肉游走,几乎要将男人的皮肤整个剥下。不辨黑白,不知声响,在无声的混沌中磕磕绊绊,不知何处是终点。
    痛感入了神魂,连呼吸都痛苦,更何况行走。一旦停下,便是温柔乡,一切痛苦尽数消失,催人昏昏欲睡。
    耳边却响起景瑜的笑声。惊雷一般,唤醒沉溺的神智。
    陆北津双眸缓缓流出血泪,良久,终于登上顶峰。
    二转轮回,入畜生道。
    人畜有别。
    往日自恃身份的男人,被视作猪狗,居于苦臭糟糠,感受□□之辱,无端迫害。
    曾经认为自己因努力而得的权势地位,不过是因为有幸生而为人。将人当成牲畜,说一声罪孽滔天也不为过。
    当初他以养畜生的心态去养景瑜,不正像他所恨的这些人一样可恶。
    八转为奴,斩断手足,为人驱策。
    十指从根部斩断,双足被砍,只能靠双膝行走,一生匍匐。
    种下奴契,便身不由己,只能由主人的意愿做出滑稽的举动。
    曾经无法忍受的折磨,在经历过众多痛苦以后,便已经淡得无法在心底留下波澜。
    陆北津几乎有些模糊了复活景瑜的念头,他只是想,他还有机会回到过去,抹平景瑜背后那恶毒的炉鼎印,而后拥他入怀,好好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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