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破碎的瓷器。
    周晏呼吸顺畅后,神智便清明了些许,他从沈妄怀中抬起头来,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吧?
    他声音还哑着,此时一说话,被掐的狠的喉咙就有种撕裂的痛。
    沈妄的动作僵了僵,随即笑了,他碰了碰周晏受伤的肩膀,只低声笑道:师兄还疼吗?
    周晏缓过来后,拾起来灼日剑,就要撑着剑从他怀中站起来,听见他问,道:不疼了。
    就是疼,也不能在这里说。
    男人还站在不远处,沈妄一个刚入道不到一年的新弟子,刚刚能伤得了男人已经算是撞大运,必然不能再伤他第二次。
    周晏站起身后,稳住身形脚步微动,将沈妄挡在了身后,淡声道:无妨了。
    不远处的男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在嘲讽什么:阿晏,他害你一次不够,你还要让他害你第二次么?
    回答他的,是一把呼啸飞来的剑,漆黑长剑几乎没有一点时间耽搁直奔向他头颅,男人下意识转身避开,可到底被割断了一缕头发。
    沈妄从周晏背后出来,掀了掀眼皮看他。
    男人被他砍伤了肩膀,割断了头发,此时面对着沈妄的目光,竟是什么都没说。
    长剑又飞回了沈妄手中,他拿起长剑,做了个起势的动作。
    孤原上的狼崽恨上了人,哪怕那人手上握着火把提着长刀,它宁愿就算被烧死,也要从那人身上扯下一块肉来解恨。
    男人面无表情,与他对峙了片刻,终是拂了拂袖。
    随着他拂袖的动作,弥漫在天地间的雾气开始散去,泼天浓雾来的厉害,消失至尽也不过是一瞬间,随着雾气的散去,周围的景象便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天还未亮,奈何暑夏的太阳东升的早,森林的轮廓边,已经被朝阳渡上了一层浅浅的灿烂金黄。
    不算强的曙光,但也足够照清楚此时的一片狼藉。
    周晏和沈妄此时站的地方,正正好是整个空地的中央,在他们身后不过几步,便是祭祀大阵的高台,而男人就站在森林小道汇入空地的入口处。
    虽说是入口,但也已经被纷落的树叶遮完全,看不清楚了。
    从周晏的视线望去,最近几丈的参天古树,全都已经秃了,地上到处是落下的树叶,已然将空地上的祭祀阵遮了个完全。
    在三人的不远处,池楹正低垂着头,斜斜坐靠在一颗古树边。
    站在小阵法上的那些人,包括隗朗,都已不见了踪影。
    待浓雾散去后,池楹也看见了周晏三人,他的目光扫过周晏和沈妄,最终停留在了白衣男人身上,池楹扬了扬眉,对男人道:我就猜是你。
    他语气熟稔,显然与男人认识。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目光放到周晏身上,柔声道:阿晏,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便先回去了,阿晏且等等我,我总会来找你的。
    他倏尔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沈妄,又道:阿晏,不要相信他。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四周空气一荡,他便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像一阵风,不知姓名,来得突然,去的也没有踪迹可寻。
    随着他消失,气氛终是不再这么压抑。
    周晏将目光转向看起来和这个男人很熟的池楹身上。
    此时周晏满身是伤,而池楹情况也不太好,只有一个沈妄,虽眉目间沾了血,但其他地方确是没什么问题。
    还要杀我么?周晏问。
    池楹甩了甩手中的双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他都来了,杀不成了,不杀了。
    他歪了歪头,露在外面的兔子耳朵就跟着垂了下来,一晃一晃的:你信我吗?
    灼日剑重新伏回他手腕上,周晏温声道:你既然说了,我就信。
    现在不信也没办法,他和沈妄只能赌一把。
    不问我为什么杀你?池楹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撑地,站了起来。
    先不问这个,周晏笑了笑,想问问你刚刚那个人是谁。
    池楹沉默了一瞬:云芜,我在天道认识的一个故人。
    别问我知不知道你们两人的事,他咬了咬牙,我一个兔子,哪明白你们那些劳什子破事!
    周晏失笑,他环顾一圈:你们兔子布阵,都挺废叶子的。
    他这句话含着些调侃的意思,清清淡淡,池楹听了,一直提着的心竟放了下来。
    昨晚上的你死我活,刚刚相互试探的剑拔弩张,似乎都在周晏这句话中消散了。
    池楹扬了扬下巴,走进周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认识很久的朋友那样,道:你先好好休息,醒了之后来找我。
    他说完,不等周晏回答,就率先出了林子。
    见他走远,周晏才收了笑容,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再睁开眼,就看到沈妄正盯着他。
    周晏勉力对他招了招手,沈妄上前了一步。
    看准了方向,周晏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一闭,就向他怀中载去。
    失去意识前,周晏还不忘呢喃嘱咐道:麻烦师弟了,记得把师兄背回去。
    池楹走后,他才敢泄了最后一丝力气,放心的晕过去。
    沈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接了满怀的槐花香。
    怀中的人很安静,他刚刚抱他时只有满心的愤怒,此时万籁寂静,他拦着周晏的腰,只觉有些他的师兄太轻了些。
    他一只手就能拦着他的腰。
    此时森林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周晏的头枕在他肩,垂下的发也散了他满身,纤细柔软的眼睫扫在他耳畔。
    天地为幕,落叶纷飞,明明是寂静无声,沈妄却能听见胸腔中一颗心如惊雷般跳动。
    分明是不合时宜,可他又想起混迹在镇子中逃命的那段日子。
    刚开始的时候,一串铜板就能雇他去杀个人,他杀了人,就拿着钱去听书喝茶,日子混混沌沌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依稀记得有一日,东头老许讲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一介凡人恋上一个仙人,檀板一敲,有人笑道:一个土匪,竟被仙人勾去魂了。
    一个土匪,竟被仙人勾去魂了。
    此时仙人在怀中,满身槐花香,土匪却只觉得不过是他区区魂魄,仙人既要,拿去便是。
    灵魂带着筋脉,血和着肉筑成块垒,尽数送去给仙人把玩,如若换得仙人一笑,是他一身躯壳获无上赏赐,终得了个尘埃落定,发出了点轰鸣声响。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①
    鬼使神差的,沈妄没有听周晏的话背起他,他弯下腰,手臂穿过周晏膝盖,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中。
    劲瘦腰肢被他禁锢在臂弯中,轻的随时都能逃离他掌控。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妥。
    抱着他的仙人。
    前路漫漫,他只怕再没这样的时刻。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出自南北朝萧钢《咏萤诗》。
    我自己很喜欢的一个解释是:如果您拾取我这发光的小虫,我将毫不吝惜自己的微躯。【解释出自古诗文网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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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有什么事,我醒了和师兄一起去
    周晏醒来的时候,天光大好。
    他整个人被安置在柔软棉被中,身上盖了一层很厚的棉被,五六月的天,给他盖被子的人似乎怕他冷到一样,棉被一直盖到了他鼻梁处,堪堪遮住他的眉眼。
    以至于周晏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看不清四周的情况。
    所幸周晏本人就体凉,此时卧在这被褥之内,也不觉得闷热。
    他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处理,受伤的地方被抹了上好的灵药,此刻正是一身清爽。
    他刚醒,脑子懵懂一片,见周围没有人,就趋于本能一般,拿着脑袋小兽一样拱了拱遮盖着他大半个头的棉被。他没有束发,发上无冠,棉被就被他用头拱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包。
    是他脑袋的形状。
    周晏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得闷闷地笑了起来。
    带点傻气。
    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就这样头埋在被子中摸索了良久,他才伸出手,将被拱的乱七八糟的被子从自己头上掀开,顶着一头更乱七八糟的发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周晏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笑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眸中。
    他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妄正坐在床头边的一个凳子上,怀中松松抱着他那把漆黑长剑,低垂着头看他。
    见他抬头看过来,少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很久没阖眸的眼中泛起了点笑意。
    显而易见的,刚刚周晏办所有的蠢事,他全都看见了。
    周晏腾一下子缩回了被子中。
    丢人丢大发了。
    脑中不停歇地回荡着这句话,直到他感受到有一双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沈妄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师兄好些了吗?
    平复好呼吸后,周晏才慢慢钻出被子,端着师兄的气势,淡声道:没事了。
    可待他看清楚沈妄的样子后,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少年还穿着一身那日没换的黑衣,血在他眉目间凝成血块,布满血丝的眼中是遮不住的疲惫。
    周晏不由得抬手碰了碰他的发,发间全是深夜还未消散的寒凉。
    我晕了几日?周晏抿了抿唇,问道。
    沈妄站在他床边,眉眼柔和了些:三日。
    再没说些什么,周晏催促他道:你快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他这么说,沈妄便真的去了,可当沈妄带着一身刚洗完澡的湿气回到他床边的时候,周晏不解了。
    看他要上床,周晏连忙道:没有其他房间了吗?
    沈妄侧目看了他一眼,认真解释道:师兄,我们现在在池楹的院中,他家现在只有这一间空房了。
    他说完,就坐到了床上,少年满脸疲惫,紧紧挨着床沿躺着,声音中有些委屈:我守了师兄三日都未合眼,我就睡一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看沈妄甚至不敢往里面躺,他连忙往里面去了去,伸手把他往里面拉了拉,你往里面躺些,会舒服一点。
    沈妄就顺着他的力气往里面躺了躺。
    周晏才松了一口气,他有太多疑问,还想再问些什么,一低头,就看到沈妄已经闭上眼睛,似是睡熟了。
    周晏就闭上了嘴。
    屋内静谧一片,他动都不敢都一下,恐惊了沈妄休息。
    如此僵持了片刻,周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了一层被子,轻轻盖在了少年身上。
    连呼吸都斟酌着放轻。
    床不大,周晏使劲往里面缩了缩,后背紧紧的贴着墙面,还是有些怕耽误沈妄睡觉。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思索又思索,还是轻轻起了身,想从沈妄身上跨过去,离开这个床,让沈妄好好睡一觉。
    可当他动作到了沈妄正上方的时候,不知道动到了他哪里,身下的少年眼睫颤了颤,手微动,就抓住了周晏悬在空中的脚腕。
    他脚上什么都没穿,清瘦的脚腕直接被沈妄微热的手捉到了掌心里,少年轻轻往里面一带,他就重新跌了回去。
    师兄好好待着,沈妄没有睁眼,有什么事,我醒了和师兄一起去。
    周晏半天没缓过来神,待他反应过来,沈妄已经又一次睡熟了。
    再也不敢去打扰他,周晏就缩在床里面一侧,乖乖等着沈妄醒来。
    这一等,便是暮色四合。
    沈妄醒来张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周晏歪着头,眯着眼打瞌睡的样子
    他双手抱着膝,头埋在膝盖里,正眯着眼睛泛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沈妄看着,就笑了。
    被他的笑声惊醒,周晏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睡够了?
    才过去不过几个时辰。
    睡够了。沈妄低声道。
    他不是贪睡的人,几天不睡觉,睡个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这次一下睡四五个时辰,不过是周晏在身边,令他心安,一不小心便睡多了。
    那就走吧,周晏动了动酸涩的腿,我们去找池楹。
    两人从屋中出来,直奔向池楹的主屋方向。
    似乎料到两人会来,池楹并没有出门,而是盘腿坐在他妹妹坟前,正一根根拔着杂草。
    见周晏和沈妄过来,他拍拍身边:过来坐,陪我跟我妹妹聊聊天。
    周晏:......
    两人还是坐到了他身边。
    想问什么就问吧,池楹道,除了云芜的事情,那个我不能说。
    周晏也伸出手帮他除草:沈府的贝壳,是你留下来的吧。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池楹点了点头:但沈府的人不是我杀的。
    我去的时候,他道,沈府就已经满府被屠尽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找到,那贝壳,实则也是我故意掉在那里面的。
    他想把他们引到瀛洲岛。
    那便是沈府有的东西,有人先你一步拿走了,可你知道沈府你想要的那个东西在我和沈妄身上也有,周晏袖中的手拢了拢,你便设计让我和师弟来了瀛洲岛,是这样吗?
    拍手的声音响起,池楹笑了笑,转而问:想不想知道我想要沈府的什么东西?
    周晏没吭声。
    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池楹为什么杀他,从他毫不犹豫地捅向他腰腹的双钩,又从莫名其妙出现的云芜那里给他说的话。
    但他不想说,也不想承认。
    池楹没有给他逃避的空间,周晏不说,他便开口了:因为沈府一直藏着一截神骨。
    上古之神的神骨。
    周晏,你身体里,也有一截上古之神的神骨。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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