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闵佳文期待她开口的眼神,祝遥不得不再次找了个话题:闵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戏了?
    秦恬是配角,演的那女生之前是小枝的同学后来是小枝的同事,不过戏份不多,她下戏早挺正常。
    倒是闵佳文,戏份吃重,现在又正是剧组赶进度的时候,没想到她也这么早就下戏了。
    闵佳文回答祝遥:因为今天排我的场次都拍完了,我本来也问要不要继续拍,结果梅导说我状态太好得收着点,不能无限消耗,我就先走了。
    祝遥:
    她当然知道梅导的那套理论,因为梅导也曾对她说过。只是今天,她变成了拖后腿的那个,而闵佳文依然稳稳的天赋爆表。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闵佳文看着祝遥挠头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一脸我就看看你还能找到什么话题给我聊才开始讲你自己的事的表情。
    没想到祝遥还真的又找了一个话题:你们本来打算干嘛去的呀?
    她敢问,闵佳文就敢说:我们本来打算去情*qu*酒店开房的。
    祝遥:
    闵佳文又说:真的,房间都订好了,冰雪奇缘主题的,恬恬你把订单翻出来给祝遥看看。
    秦恬脸红的跟番茄精转世一样,低头在手机上把订单翻出来给祝遥看。
    祝遥一脸这是我免费就能看的场景吗的震惊表情。
    闵佳文拍拍秦恬的肩,让她把手机收起来:不想耽误我们时间就赶紧开始说你自己的事儿。
    祝遥想了想:其实我之前,接了曲老师妈妈的一个电话。
    说什么了?
    祝遥把电话内容大概复述了一遍,秦恬愤怒的一拍桌子:PUA!曲老师她妈这是典型的PUA你!
    闵佳文看了秦恬一眼,秦恬这才发现这么粗暴的举动,简直不符合她现在在闵佳文面前的鹌鹑形象。
    她红着脸摸了摸刚才她拍过的桌角:小桌桌,不痛不痛了噢,呼呼呼。还吹了口气。
    祝遥:
    这还是那个干啥都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秦恬?!谁还敢认?!
    祝遥的世界观又一次碎了。
    闵佳文转着酒杯问:为啥说曲老师她妈PUA?
    秦恬说:首先她打这电话,送饼干什么的只是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让祝遥劝曲老师,多跟赵先生联系。
    为了让祝遥听她的,还说祝遥从以前开始就是很好的孩子,怎么着那意思就是,现在祝遥不听她的就不是好孩子了呗?
    祝遥:我也不算答应她
    秦恬哼一声:你要是答应她,她女儿和赵先生的事就多一说客,你要不答应她,她这也算敲山震虎,暗示你别对曲老师动什么歪脑筋,反正里外里她都不亏。
    告诉你,她早就开始怀疑你跟曲老师的关系吧。
    祝遥:真的?
    这正是她所担心的。
    秦恬点头:当妈的看女儿都这样,哪有什么秘密啊,门儿清!不然她为什么故意说喜糖的事刺激你?这年头谁还缺糖吃啊,无非是她的高级PUA手段!
    祝遥一想还真是,当女儿的在当妈的面前好像真没秘密。
    比如她上次让曲清澄陪祝映岚去买衣服,祝映岚一看就说她们俩有一腿。
    秦恬问:你现在是不是巨讨厌曲老师她妈?
    祝遥抿了口酒:我说我现在还是挺喜欢她的你信吗?
    秦恬说:完了完了,你已经被PUA了。
    不是啦。祝遥笑笑:你说的那些,我已经听懂了,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只不过祝遥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一下。
    有时候我挺羡慕曲老师的。
    羡慕我?
    一个突然响起的柔柔的声音,吓得祝遥差点把杯子给摔了。
    她捂着胸口抬头,果然看到曲清澄一张清秀文雅的脸,戴着金丝边眼镜,双手插在英式风情的大衣口袋里看着她。
    她记得上次跟闵佳文和秦恬在这里喝酒,曲清澄就是这样突然出现。
    历史为什么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这一次闵佳文说:是我把曲老师叫来的。
    闵佳文想问到曲清澄的手机号还是很容易的,问毛姐就行,显然闵佳文已经看出来,祝遥演不好今天那场的重场戏,一是因为她没具体体验过,二是因为跟曲清澄方向不明的未来,搅得祝遥心里七上八下。
    闵佳文不愧是搞摄影的,眼睛真毒。
    曲清澄看着祝遥面色淡淡的问:我能坐下么?
    祝遥默默让开身边的位置。
    从上次便利店一别,两人就再没见面也再没联系了。
    祝遥其实知道曲清澄在等她说的是什么,曲清澄应该是在等她告白吧。
    但祝遥没有。
    一来她害怕走入一段稳定的关系,二来她更怕,这段稳定的关系分崩离析以后,曲清澄将是何等后悔。
    万一等到五年以后十年以后,曲清澄才意识到她现在放弃的是什么,那该怎么办?
    到那时,优渥的生活,顺遂的未来,普通又平凡的人生,再也找不回来,那该怎么办?
    只剩一地支离破碎、恶语相向的残渣。
    所以这会儿两人都见了面,还是不说话,一个捏着酒杯默默抿酒,一个低头看着桌上的酒瓶沉默。
    闵佳文和秦恬对视一眼。
    闵佳文说:反正人我是给你叫过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祝遥心里一慌:别
    在知道曲清澄这么多年是伪装近视以后,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曲清澄。
    秘密,是该戳穿,还是不戳穿。
    未来,是该走近,还是该远离。
    曲清澄是和睦家庭长大的孩子,她看到的都是感情美好的一面,可祝遥这种破碎家庭长大的孩子,真有能力让曲清澄,永远不看到感情不堪的一面吗?
    面对曲清澄的时候,她自卑。面对曲清澄和睦又美好的家庭时,她更自卑。
    这要是闵佳文和秦恬一走,她该跟曲清澄说什么啊?
    祝遥眼巴巴看着闵佳文,结果闵佳文说:我和恬恬要去冰雪奇缘一下了。
    她带着秦恬潇洒的走了。
    剩下曲清澄和祝遥两人,尴尬的坐在原位。
    直到曲清澄轻轻开口:你到底羡慕我什么啊?
    ******
    祝遥捏着酒杯,看着酒杯里的冰块,随着初冬温度的下降,融化得越来越慢。
    她盯着冰块上凸起的一小块,像盯着自己变得奇形怪状的一颗心。
    她缓缓开口:曲老师。
    你的眼镜能借我戴一下吗?
    曲清澄一怔:你又不近视,好端端的戴眼镜干什么啦?
    祝遥抿一口酒,原本丝滑爽口的挺贵的好酒,这时在嘴里泛起一股涩味。
    她轻声说:我就想戴戴。
    曲清澄看着祝遥的视线再次垂下去,盯着桌上的酒瓶。
    你都知道了,是吧。她说。
    嗯。祝遥点点头:上次你带我去的那眼镜店,我今天去取眼镜,店员无意间跟我聊起你。
    曲清澄一笑:我倒没想到
    没想到店员会跟祝遥聊起这些。
    为什么啊?祝遥再次盯着酒杯里的冰块,化不开:为什么啊曲清澄?
    在我回答你之前曲清澄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好爸妈啊。
    好在哪里?
    好在他们一直很有钱。祝遥自嘲的笑笑:当然也不只是有钱,毕竟你知道,我妈祝映岚女士以前也挺有钱的。
    有钱很重要么?
    重要啊曲老师。祝遥看向曲清澄:你一直没缺过钱,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她微晃着酒杯:有钱是很重要的。
    你知道么?我妈和我爸,之前都进去过一段时间,就是坐lao。
    曲清澄愣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从学校离职那会儿。两人的公司都出了事,不仅钱都赔完了,还进去了几年。
    曲清澄把祝遥手里的酒杯拿出来,放在桌上:你喝够了么?
    嗯?
    喝够了的话,我们出去说。
    曲清澄牵起祝遥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好么?
    祝遥点头。
    她觉得无论曲清澄问她什么,哪怕端着一杯有毒的酒让她喝下去,她可能都会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酒吧。
    顺着路边慢慢走,一道矮矮的围栏,是上次曲清澄醉酒后爬上去的那一道。
    走着走着,曲清澄突然说:祝遥你别走了。
    怎么了?
    祝遥以为路上有什么状况,左右看了看。
    然而不是。
    是曲清澄,缓缓的、柔柔的,牵起了祝遥的手:祝遥啊。
    继而手指的接触,变成了更深的接触
    曲清澄拥抱住了祝遥:你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呢?
    她个子比祝遥稍微矮一点,此时箍住祝遥的双臂,比肩膀的位置稍微矮一点,也算把祝遥拥在怀里。
    祝遥忽然鼻酸,不知是不是忽然吹起一阵冷风的缘故。
    也有可能是曲清澄的这个拥抱。
    像包裹着幼鸟的成鸟羽毛做的巢。
    像刚刚换洗的有阳光味道的被子。
    像小时候急吼吼放学回家,家里飘出妈妈做的饭菜香气。
    像世界上一切的最温暖的最包容的东西。
    让她忍不住,再也忍不住的,伸手回抱住曲清澄,把头埋进曲清澄的肩窝里:没钱,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到这时,祝遥就很后悔自己以前没好好学语文了。
    词不达意真是很让人挠心的一件事。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钱。
    她想说的是,那些因年头太久失去黏性而塌下一角的墙纸,洗手间角落生出的绿色的霉,黑漆漆的油渍黏在抽油烟机上厚厚一层。
    她想说的是一切脱离了曲清澄飘着白色象牙舟的世界,那些沉重而现实的东西。
    还有。
    还有曲清澄的爸妈,她想说的也不是他们有钱,而是优渥家境带给他们的优雅素养,温和性格,脸上永远带着柔和的笑,有足够的时间陪在曲清澄身边,教她写字抚琴。
    而不是永远的缺位。彼此无休止的指责和谩骂。再也不能自然进行的拥抱,和西瓜上再也不属于祝遥的最尖尖那一块。
    祝遥不知自己是怎么说起这些的,也不知曲清澄听懂没有,只知道自己哭得很惨,头埋在曲清澄的肩头,蹭脏了她的大衣。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你爸妈的小孩啊。
    那样,自己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不会长成这样别扭的寡言的不讨喜的样子,像角落里阴暗的苔藓。
    而会长成曲清澄那样柔软的温暖的包容的样子,像讲台上所有人仰慕的水仙。
    她真的很羡慕啊。
    羡慕到生怕自己,是破坏了这一切的那个人。
    祝遥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这些心思,还边哭边絮叨,一定是今晚闵佳文点的酒太烈了,让酒量很好的她也醉了。
    她说着哭着,曲清澄就一直安静的沉默的倾听,手缓缓拍着祝遥的背。
    一个极度安抚的姿势,像是在说:好了,好了。
    祝遥有点不好意思,她其实是羞于抬头面对曲清澄的,可又不想鼻涕眼泪继续蹭脏曲清澄的大衣,就想把头抬起来。
    没事的呀。曲清澄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想哭就都哭出来。
    曲清澄祝遥有点不好意思:我哭得鼻涕堵住鼻子了。
    曲清澄啊了一声,这才放开祝遥,伸手在自己大衣口袋里找了一下:没带纸巾车上才有。
    她向四周看了看:那儿有家便利店,我去买。
    于是祝遥看着她的曲老师,穿着乐福鞋的双脚越过草地,越过地砖,越过柏油马路,跑向便利店。
    她的曲老师,在为她奔跑。
    祝遥双手插在薄薄羽绒服的口袋里,转个身,看着围栏下的那条河,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小水沟。
    她带着满脸的泪痕不停吸着鼻涕站在这里,其实是有些好笑的。
    但她笑不出来。
    她在想曲清澄刚才的拥抱,和为她奔跑去买纸巾的背影。
    一包纸巾而已,其实是多小的一件事啊。
    可曲清澄为了她一件这么小的事,在全力的奔跑着,白色大衣的衣摆扬起来,柔软长发的发梢扬起来。
    祝遥又有点想哭,只好越发用力的吸着鼻涕。
    其实曲清澄对她越好,她越有种不敢靠近曲清澄的心情。
    那样美好温柔的一个人啊,美好到祝遥曾觉得,自己坐在教室后方仰望讲台上的她,都是一种xie*渎。
    如果她对曲清澄表白,然后因为她别扭阴暗的性格让这段关系分崩离析,破坏了曲清澄的美好温柔。
    祝遥想,那她不如从这儿跳下去算了。
    掉在小河沟里,摔不死也闷死。
    祝遥。曲清澄回来了,还是跑回来的,微微有点喘:给、给你。
    祝遥接过纸巾,赶紧抽了一张,发现曲清澄在一旁看着她,挺不好意思的说:你别看我我要擤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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