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他在,绝不会出意外。
    宁寻被诸率卫几个人找到告知太子殿下召见时,显得极为意外。
    他是宣平侯之子,自幼给晋王谢恪做伴读,太子晋王年龄相仿,自出阁起便一同在天禄阁读书,与太子自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只是他是晋王的人,再是日日见天天见,太子也从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这等私下召见更是从未有过。
    何况,昨日晋王才大肆宣扬了太子的房中事,焉知太子会不会一时恼怒召他去打他一顿泄泄愤?
    宁寻心中打鼓,却也不敢多有动作,老老实实的跟着诸率卫几个人一步步往山中走,越走越是冷僻,直至到了一处凉亭。
    这凉亭环山而建,原是修来夏日乘凉所用,荒置已有数年,十分的凄凉冷僻。
    如今因着临时要用,四周遮了防风帘布,粗粗清扫了一遍,换上崭新的圆桌茶具,远远看去,倒也颇有风雅意趣。
    宁寻远远看去,只见一身玄色骑装的太子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裘,长身玉立的站在暖炉前,似在观景一般举步眺望远方。
    宁寻走到凉亭之外十步开外,带路的诸率卫就不肯往里走了,朝他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背着身子后退几步,方才回身退走。
    宁寻原本心下忐忑,打量着四周环境更是心中一突,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等他又走了几步掀起帘布时,凉亭中的人似乎是察觉到动静,转过身子朝他一笑。
    与记忆中相比,太子身上常年萦绕的病弱之气似乎淡了不少,那张原本就白皙俊逸的脸颊更显出几分风姿矜贵来,只单单站在那回眸看来,宛如玉树芝兰,令人望之心折。
    宁寻掩去眼底的一抹惊艳与惶然,礼数极周全的见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凉亭中再无他人,谢恒只略略抬了手示意免礼,便笑道:你心下定然狐疑,孤为什么突然召你前来,还选在如此荒僻之处。
    宁寻低着头,并不肯接话,只是道:殿下召见,臣不胜荣幸。
    他心下确实狐疑,甚至有些惶恐。
    若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召见于他,四周众目睽睽,即便太子豁下面子不折手段要寻他的麻烦,最多也不过挨一顿板子罚跪几个时辰。
    储君寻臣子的错处,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一点皮肉之苦,只要硬捱过一段时间,等晋王得了消息,自然会披星戴月的来救他。
    可若在这荒郊野外召见,可以施展的手段就多了去了。
    皇家猎苑自然没有山匪歹人,可大型野兽总是有许多的,若是路遇凶兽反应不及?死了也是白死。
    再或者,太子给自己身上弄点血迹伤口,直接咬死他突然失了心智意图行刺?等晋王赶来时他尸首估计都凉透了,说不准还会牵累家族。
    宁寻想起上次秋狝时晋王曾经设想给顾明昭下的各种套,心头发苦。
    太子应该没有晋王那么疯吧?
    他这边心续起伏,就听太子声音淡淡的道:前日孤的寝殿里,有个香炉中被添了掺了陵香魄的催丨情之物,床榻上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姿色平平的宫女。第二天一早,晋王跟吃了什么药似的,推开云昼就要往内殿闯。
    他声音淡淡不起波澜,宁寻额头上的汗却是立时就下来了。
    宁寻是不知道晋王的计划的。
    可他知道陵香魄是什么东西,知道太子和定国公有议亲之实,知道晋王这几日在行宫里宣扬什么消息。
    两相对照,一切明了。
    这几日孤一直在想,他有胆子往孤寝殿里下催丨情香,孤总要寻个法子报复回去才是。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觉得送到他床榻上的人总是无辜,以他那样的性子,若是害了性命就不好了。
    孤想了许久都没想出办法,不如宁寻你帮孤出个主意?
    亭中碳盆燃的正旺,一室的温暖闲适,宁寻却觉得四肢冰凉,心下一种抽搐。
    太子总不至于要把他迷晕送到晋王床上吧??
    谢恒一面说话一面留意着四周动静,唯恐自己这一番做派钓不出那个南周密谍,岂非白吹了这半天冷风?
    可南周六王爷周夙被他握在手中,那南周密谍身家性命皆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这样孤身回了南周,只怕亲人挚友都要死绝。
    好不容易太子外出狩猎还与人独处,还遣开了身边大半护卫,如能挟制一番救出六王爷周夙,自然是上上之策。
    谢恒心弦绷紧手心冒汗,却见宁寻神色变幻,一阵纠结后终于出声。
    臣臣有一策。
    晋王殿下平素爱去棠京城南名为醉仙的花船上喝酒,一月中总要去上一两次,因是便装出行身边并不带几个护卫,殿下若要出气,只管派人去那花船上蒙了头打晋王殿下一顿,他绝不会声张!
    第30章 原来竟还是为了他。
    谢恒一直绷紧的心弦差点给宁寻一句话扯松了。
    乘晋王没带护卫的时候蒙个袋子打一顿?
    这个建议有点诱人啊。
    谢恒摸着下巴思忖, 眼中露出几分兴味来,道:晋王无论如何也算你家主上,你就这么把他卖了?
    论起来伴读都是皇子的嫡系心腹,从根本绑死难以解绑的那种, 遑论据他这些日子看得情报上来说, 晋王和宁寻有几分黏黏糊糊?
    这怎么就卖得这么果断?
    岂料宁寻脸上毫无愧色, 义正辞严的道:晋王素来行事狂悖, 竟然做出给殿下殿中香炉下催丨情药之事, 受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且晋王爱去城南的花楼也非一日之事, 若能就此改了这毛病, 还当是臣叩谢殿下才是。
    谢恒:
    你还当真是大义灭亲毫不手软啊。
    而且, 望着宁寻这毫不心软的眼神,他怎么觉得自己若是真这么做了,倒像是在帮宁寻调丨教谢恪?
    很好。谢恒说。孤觉得你的建议还不错。
    宁寻身上冷汗稍止, 终于敢微微抬头。
    倏忽之间, 一道冷冽的寒芒由远及近, 自凉亭外出现。
    殿下出去了?
    深秋时节, 秦烨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紫色长衫,腰间悬了长剑,眉眼冷峻,薄唇轻挑,就这么神色冷淡的倚在营帐的支柱上,便是道不尽的俊美风流。
    留守太子营帐的云昼觉得今日的定国公与往日都不相同。
    往日的定国公虽然举手投足间皆有股常年沉浸于军旅的凛冽气质, 但整个人总是懒懒的, 万事不萦于心一般,以一种近乎割裂的态度瞧着棠京诸事,宛若看客。
    今日的定国公眉宇间似有愁绪, 神思不属,倒像是终于有人将他拽入局中令他苦恼,进而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鲜活气象。
    云昼这般想着,微微躬身,道:殿下召见了宁寻宁公子,如今屏退了身边侍奉的人,去了山中的凉亭。
    秦烨眉头锁得更紧,道:宁寻?是宣平侯家那个儿子?他不是晋王的伴读吗,太子殿下怎么会召见他?
    云昼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笑道:这个中缘由奴才就不知道了,殿下一时心血来潮,也是常有的事。
    秦烨朝云昼道了声谢,自己转了出去,往云昼口中的那个凉亭方向走去。
    四周逐渐荒僻,秦烨远远瞧见凉亭中两个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人一身玄色骑装,肩上绣了祥云龙纹,身上另裹了厚厚一件狐裘,却也不显厚重,即便透过帘帐帷幕,也依稀可见气度卓然。
    山中雾气弥漫,四周丛林密布,那处凉亭本不起眼,可秦烨就是一眼瞧见了那人。
    他竟然住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秦烨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抿着唇从怀中掏出一根长不逾半寸的片状物来,握在手里。
    这避毒针昨日他赏玩了半日,后来便状似无意的放在床边,临睡前身边伺候的小厮说要收起来,他也不曾反对,只点了点头。
    而后夜色渐深之时,他竟然心中又起了念头,起身去书房将那锦盒寻了出来,拿了一根出来又放回原处。
    轻功来回踏雪无声,连屋外守着夜的亲随都未有半点察觉。
    像做贼一样。
    这不对劲,秦烨对自己说。
    太子终究是太子,是大齐未来的帝王,他这辈子原没打算去佞幸传上走一遭,更不打算和皇帝论情爱讲良心。
    以他如今的功绩,就算彻底甩手不干,后半辈子不再沾染戎马之事,也足以和为史册丹青所眷,为齐朝百姓所念,荫蔽家族百年。
    可要是真和未来天子谈情说爱?烈火烹油色衰爱弛的故事,史书上难道还少了?
    一个不好,半生功绩付诸流水,后来史书一页,还要被扣上一顶乱臣佞宠媚惑主上的帽子。
    可若是割舍呢?
    秦烨念头动处,心尖颇有些滚烫难受,他微微抬头去看那凉亭中的人,却在看清其中情形后瞳孔一缩,飞身而起。
    宁寻瞧见那道飞速而来的银芒时,心头大骇。
    他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因为四下防卫松懈有人刺杀太子,而是太子要杀他!
    且来人黑衣蒙面出手狠绝,却非大齐正统武学路数,难道太子要做个遭遇刺杀护驾身亡的场面?
    宁寻心中暗暗叫苦。
    谢恪你个坑人的,每天没事就知道琢磨歪招,这下把太子得罪死了吧!
    不曾想太子也是个面上慈悲背地心狠的,自己都献策蒙着头打谢恪一顿了,今天居然还是没能跑了!
    然而,事到临头,不是懿旨赐死众人环伺,总也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宣平侯府也是武将世家,虽不如宁国公府武宁侯府家传武学世代从军,宁寻从小却也不曾缺了武功家教,此刻手中缺了兵刃,心急之下抄起亭内新置的圆桌,朝来人掷去。
    漫天剑光为之一滞。
    那黑衣人这一剑原也未持必杀之念,既已受阻,剑势一转边和宁寻厮杀起来,倒将一旁看戏的谢恒撂在了一旁。
    谢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真刀实枪杀机四伏的场面,心惊之余连退数步,眉头紧锁皱眉观战,脸上却也未曾显露出多少惶急无措来。
    以谢恒的眼光看来,宁寻武功未见得比黑衣人弱上多少。
    然而,宁寻手上既无兵刃又是仓促应战,不免落了下风。而黑衣人来势既急,对面人的性命于他又无足轻重,于是下手狠辣长剑带风,打法极为搏命。
    谢恒只多看了这么一瞬,心下犹疑之事终究有了定论。他又退了两步,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掌心微动刚要有所动作,就听一声轻哧之声从耳边乍响。
    一朵血花从黑衣人的胸口绽放,将其胸前的衣襟染上一抹浓烈的艳色。
    那暗器透体而过去势未足,竟然恰好避开了谢恒所站之地,又远远飞了数尺之遥,落在凉亭外的草丛内。
    谢恒微微一怔,心下似有所觉,侧头一望,果然见到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
    却是秦烨不知从何处飞掠而至,径直忽视了伏在栏杆上气喘吁吁的宁寻,目光略微急促的扫向谢恒身上。
    触目所及,太子身上好端端的,目力所见连衣裳都是整齐的,一丝半点的伤口也不曾见,只目光里充斥着些许震惊与意外。
    秦烨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他目光微沉,望着谢恒道:臣救驾来迟。
    谢恒咽了口唾沫,避开了秦烨灼热的眼眸。
    盖因眼前这人明明口中说着救驾的话语,语调却颇有几分沉重,眸光含了谴责,似乎在责怪他将自身置于险地。
    半晌,谢恒轻咳了一声,道:宁寻你先下去吧,遇刺救驾之功,孤会跟父皇禀明。
    宁寻扶着栏杆休息这片刻,气息已然不如适才紊乱。他身上只有两道不深的伤口,并不碍事,且早就觉得自己在这一片冷凝的气氛中有些碍眼,闻言忙不迭的告了退。
    四周便又是一片沉寂。
    秦烨见着宁寻走远,目光已不似之前锐利,他望着凉亭中那黑衣人染血的尸首,皱眉道:可是臣打破了殿下的计划?此人可杀吗?
    秦烨不是只知动武的武夫,相反,在战场上他也是玩弄对手谋篇布局的祖宗,此时太子安好四周无恙,他便后知后觉的觉出几分异样来。
    宁寻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既然亲信又非重臣,想来也不会有军情密保和重要消息,太子私下召见他需要在四下无人之地,还要遣开身边亲信护卫?
    且那黑衣人突然而至,太子虽然退后了几步,神色却不见惶急,也未曾趁着宁寻与黑衣人缠斗之时迅速逃离,身后必然有所倚仗。
    倒是他一叶障目了。
    谢恒被他略有些歉疚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无妨,是那几个南周密谍剩下的余党,就剩他未曾擒下。之前审讯那几人已将他们这次所来的目的审讯出来,杀不杀无关紧要。
    秦烨就明白了。
    上次南周潜伏入行宫的人跑掉了一个,想是诸率卫百般招数用完都抓不到人,竟逼得太子不得不以身为铒钓那人出来。
    难怪这四周护卫皆被遣开,太子身边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这钓鱼之策时间仓促,想来也未必来得及布置周祥,只是南周六王爷握在太子手中,那黑衣人便只有孤身入彀这一条路走。
    这是明谋。
    秦烨轻轻一叹,只觉心下本就杂乱的情绪更添几分复杂,
    原来竟还是为了他。
    谢恒被秦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得发慌,又在四周的凉风下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道:定国公有什么事,不如跟孤回营帐细谈。
    他心想,以秦烨的身份地位,在昨夜传出那样的传闻之后,无论如何不该前来赴他的游猎,此番前来定是有旁的事。
    秦烨应了一声,眼神有些飘,抿了抿唇道:殿下稍待片刻。
    而后转身出了凉亭,竟走到刚才那暗器掉落的丛林中,俯身将一物拾了起来,看也没看的塞入怀中。
    他刚刚数丈之外投掷暗器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反倒是这会拾起东西时显得有些慌乱,仓促之下,白皙的手掌边缘竟然沾染了一抹暗色。
    谢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问道:这暗器可是得之不易?可孤瞧着此物满是血污可还用得?
    秦烨平时瞧着也十分讲究爱干净的人,这会怎么这么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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