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最近心情不错,方青也敢于跟他开点玩笑:又要给太子玩的?雏鹰不好养,我找个驯鹰的师傅,把鹰训得服服帖帖的,再给他送过去。
    楚驭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阴沉的吓人,连声音也森冷如冰:我说要驯了么?
    方青被他看的心下一寒,笑容随即敛下:是,我这就去找。
    楚驭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回宫。
    第21章 驯鹰(二)
    御花园中秋霜似乎才刚刚化尽,楚驭便带着乌善回来了。彼此元景正坐在桌边看书,自他今年受冻,引得毒伤早发,燕帝便格外在意,入秋以后生冷之物都忌了口,衣服也比常人穿的厚了些。刚才在房中,元景嫌热脱了几件,听说人来了,把笔一抛就跑,结果刚出殿门,便打了个喷嚏,路也没看清,迎头撞到别人怀里,那人身上的气息却是熟悉的,元景仰头笑了一下:大哥你回来啦。
    楚驭一看他那个毫无心机的笑容,心里就跟被毒针刺了一下似的,好在元景转头就从他身上错开,绕到后面找乌善了。楚驭听他们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头也懒得回,一声不吭地走了。
    元景急匆匆道:你真要回赫齐啦?
    乌善满不在乎的夸口:是我哥要走,我才不走呢。提了提他的衣领:穿这么多你不热?
    小柳还嫌不够,拿着斗篷追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往他身上披,元景推着小柳,往殿中去:不热不热,走,咱们进去说。脚才跨入殿门,又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咦,我大哥呢?
    乌善道:我看他刚才走了。压低声音在元景耳边道:我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一路上都阴着个脸,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小柳赔笑道:许是早上没睡好吧,世子五更不到就起来了。
    乌善恍然大悟:那可能是回去睡觉了!元景对他早起的原因心知肚明,本来立刻就要去找他,闻言嘻嘻一笑道:那让他去睡吧。我们自己玩。
    两个人胡闹了一天,晚膳时元景觉得桌边少了一人,看看周围,惊讶道:大哥还没睡醒么?
    小柳也觉得奇怪,换做往日,今天太子早不知被训几回了,哄着太子坐下:殿下先用膳,奴才去看看他。
    元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坐之不住:我自己去吧。
    楚驭所住的宫院中植有一颗高大的红枫,今年天冷的早,叶色已见深红,平日里他最喜在这棵树下练武。今日元景一走进去,便看到枝头凋零,红叶层层跌落一地,似被内力卷下来的,树干上还有不少利刃砍削的痕迹。元景眨了眨眼,攥了一下拳头,步履轻轻地走进房中。
    里面极黑,元景低声道:大哥?你在么?
    无人回应,行至里间,床榻上亦是空空如也,只余院中红枫被吹的沙沙作响之声。元景在房里转了几个圈,嘀咕道:奇怪,人呢?坐在桌边枯等了一会儿,只得先回去了。用膳时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楚驭。元景心慌意乱道:不会是丢了吧?
    乌善安慰他道:他这么大的人怎么会丢?可能在哪儿玩吧。
    元景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会儿,吩咐小柳:我还是不放心,你叫侍卫去找找。
    令下了不过一刻,楚驭便冒了出来,元景一看到他,饭也不要吃了,急急忙忙过去拉他的手,楚驭负手一背:殿下找我何事?
    元景还没听过他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两人相识之初也未有过,愣了一下才道:没事,你吃过了么?
    楚驭道:吃过了。
    小柳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楚驭今天有点奇怪,出声圆场道:殿下一晚上看不到您,饭都没有好好吃,世子不如坐下来陪殿下再用点吧。
    楚驭低头看了一眼,见元景眼神期待,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属下有点累了,殿下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也不等许可,转身便走。他步履如风,身影消失时元景才反应过来,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追着他便跑,乌善在后面一迭声的喊人都没把他喊停下来。
    元景追到房中,才发现他并不在那,问巡逻的侍卫,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元景莫名其妙受了这样的冷遇,心里委屈极了,气势汹汹地盘腿坐在他床上,誓要等他回来问个明白。也不知等了多久,到最后,他困的东倒西歪,被子也没盖,歪在枕头上就睡着了。朦胧间似乎有人走了进来,将他抱进被子里,元景困的睁不开眼,条件反射伸手一拉,拉了个空,他以为是在做梦,喃喃着喊了一声:大哥
    楚驭视若惘闻,给他盖上被子便转身离去。晨光微熹之时,宫中晨钟震响,元景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小柳守在床边,他还在犯迷糊,见自己盖了被子,以为是楚驭回来了,揉着眼睛问:我大哥呢?
    小柳小心翼翼道:好像在外面当值。
    元景打了个哈欠: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感觉到。
    小柳心道:他就没回来睡。然而这话却是不敢在元景面前说的,应付了两声,便伺候他起床更衣。元景虽觉得昨晚楚驭有点奇怪,但也没太往心里去,直到下学归来,还没看见他的人影,这才急了。差人去找,楚驭倒是闻风而现,可要跟他说话,他却爱搭不理的。
    这一晚好歹赖到他房里。元景上床之后,故意将被子胡乱一盖,手脚全伸在外面,眼巴巴地等着他来给自己理好。谁知他只看了一眼,连话也没说一句,背对着他躺下,留出一大片泾渭分明的空处来。元景在他背后喊:你到底怎么啦?
    楚驭呼吸平静,像是已然睡去。元景知道他是装的,气的转过身咬起了被角。两人在黑暗里僵持了许久,元景到底忍不住,转过来试试探探地去搂他,手才搭到腰上,立刻被打了一下,手背当场就红了。除却上次被坏人绑走时吃了点苦头,元景自出生以来,还没被人这么无理的对待过,愣在原地,不知该气还是该恼,过了一会儿,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楚驭只觉得被子里一阵透风,知道是他坐了起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边的反应,不耐烦道:不想睡就走。
    元景穿着一身月白的中衣,一声不吭地从他脚边绕了过去,赤足下了床。楚驭见他似乎用力地抹了一下脸,单薄的小身影便消失在门外,心里烦乱到了极点,将头一蒙,只觉得锦被之中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更加睡不着。没过一会儿,耳边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乃是小柳来了。他惊慌失措地在门外喊:世子,太子跑到殿顶上去了。
    楚驭怒道:他去那干嘛?
    门外静了一下,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过了半天才道:他说去看月亮。求您快带他下来吧,他穿的少,还不让人跟着,万一冻坏了或是掉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楚驭气息陡然一重,狠锤了一下床板:知道了。提起床边的一件外衣便出了门。
    月光落在金瓦之上,有如寒霜一般。楚驭上得殿顶,见元景蜷身坐着,仰头望天,身上还穿着出来时的那套,此刻已冻得瑟瑟发抖。楚驭一肚子火气,展开外衣便将他裹住,元景一回身见了他,立刻抗拒起来,连人带衣服的一起推。楚驭也不加以哄劝,横竖他力气小,只一声不吭地将他抱到寝殿里。小柳见太子冻得嘴唇都白了,忙抱了个手炉过来,元景背着手坐在床上,也不去接。小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手炉放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走了。
    殿门一阖,楚驭便去拉他的手,元景硬挣了几下,还是被拉了出来。楚驭见他手背一片红肿,当下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景就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吸了下鼻子,咬着牙不看他。楚驭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你睡吧。
    回身时,见元景还是那个样子,轻声一叹。他并未走远,在寝宫之中,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投映在殿门上。是时万籁寂静,楚驭闭着眼睛,听水榭下的游鱼拍打着水面的声音,迎着风站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微动,他没有回头,又过片刻,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楚驭低头一看,元景双眼红通通地看着他,像个小兔子一般,他怔了一下,语气难得踟蹰起来:要我进去?
    元景点点头,自己转身先回去了。到了床上不言不语,只背对着他。楚驭找了一盒药膏,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搂到腿间给他擦药。元景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乖乖地没有动,楚驭给他揉了一会儿,问他:疼不疼?
    元景揉了揉眼睛,委屈地点点头。楚驭躲避着他的视线,又勾了点药膏,轻轻给他揉了揉手背。过了一会,只听元景用鼻音很重的声音问:你为什么生气?
    楚驭道:没有生气。把他放回床上:睡吧。自己也躺了下来,少顷,一个冰凉的身体贴了过来。楚驭沉默了片刻,伸手将他揽到怀中,腿弯一扫,让他冰块似的脚贴在自己暖热的皮肤上。
    元景枕在他臂弯上,睡了一会儿,又有点不放心地问:我不疼了,你明天还生气么?
    楚驭心中一软,暗忖道:又不是他的主意,我跟他计较什么?抬起他的手,又看了两眼:不生气了。元景吸了吸鼻子,这才放心的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此后几日,楚驭虽不再向冷漠以对,但态度总不如从前亲密,以前看到元景胡闹,把人拦下来之后总要说教一番,现在虽也拦着,但却不置一词,很有些听之任之的意味,简直与宫中其他御林卫没有两样。元景问了几次,他则懒洋洋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称想多了,元景束手无策,每天跟乌善一起玩都提不起劲儿了。乌善知道后,猜测道:可能是想回家吧。
    哥哥那句有人想回家还回不去的话犹在耳边,当时乌善不明白,如今一想,这宫里只有楚驭是跟他们一样来自远疆,定然说的是他了。
    元景张了张嘴,拧了半天衣角,到底说不出放他走的话。乌善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忙道:也不一定是为了这个,或许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吧。我哥纳第一个侍妾的时候也有点像他这样,我白天去找他都嫌我烦。
    除却燕帝的那几名妃子,年轻貌美的宫婢确实不在少数,楚驭年少英伟,又整日游走在后宫之中,若不是性情冷傲,让人难以亲近,只怕早已惹上不少风流债。元景皱眉道:那怎么行,这是犯了宫忌的。
    乌善不解道:为什么?元景给他耐心解释了一通,待听到宫中侍女都是皇帝的女人时,乌善大大的惊讶了一番,赫齐地广人稀,孕育子女乃是草原上的第一等大事,是故民风开放,就算是他阿父帐下的侍女,只要没有承宠,都可自行婚嫁。他不禁嗤之以鼻:皇上只有一个人,要这么多女人哪里应付的过来,真是太贪心了。
    这话却是不能说的,他看元景一脸担忧的样子,提议道:不如我们去他房里看看,没准能找到什么来?
    元景犹豫了一下:这不好吧?
    乌善道:有什么不好的,皇宫是你家,你在自己家转转还不行么?再说,万一他真犯了那个什么宫忌,你还能帮他遮掩一下。
    最后一句把元景打动了,他看了看旁边,见楚驭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下了决心:那我们快去快回,别叫他知道。
    乌善也一本正经的嘘了一声:好!
    两人转廊过院,悄悄摸进楚驭的住所,乌善见了那颗没剩几片叶子的枫树,还在奇怪:叶子怎么都掉光啦?转头看见元景已经进了房,忙道:等等我。
    这阵子楚驭都歇在他的寝宫,元景已有数日没来这里。许是出门前打扫过,房间十分整洁。只是他房中摆满刀枪剑戟,本就森冷凝重,却还紧闭窗户,愈发显得沉闷。乌善嫌不透气,顺手打开了窗户,两人翻找了一通,虽没看到这里有女人停留过的痕迹,却意外的在寝卧中发现了一只雏鸟。不过巴掌大小,身上覆着一层淡黄色的绒毛,看似与普通雀鸟无异,被逗弄的转过身来,方见喙尖爪利。
    乌善一见便笑了:咦,哪来的雏鹰?夹了一块放在笼边还未及切成小块的肉,伸进去喂它。雏鹰身形虽小,性子却勇猛的很,一口叼住那块肉,一时吞不了,也不肯放下,乌善松了钳子,由着它自己撕咬。
    元景还从未见过雏鹰,站在笼边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手指伸进笼中欲抚。以往送进来的都是食物,雏鹰放下口中那块,气势汹汹地一啄。元景哎呦了一声,指腹竟被啄出了个血口子。乌善见他伤口血流不止,气的一巴掌拍到笼上,震的小铁笼骤然一晃,元景不欲生事,按着笼子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我们还是走吧。乌善急于带他去上药,替他捂着手:好好。
    房门轻阖,谁也没有看见叼着一截肉条,吞之不下的雏鹰在笼中痛苦地扇着翅膀、猛撞笼门的样子,那几声微弱的唧叫声,也很快就被深秋的冷风吹散了。
    日暮时分,楚驭踏着西垂的红日回了房,开门时,见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枫叶,他身形一顿,快步走向寝卧,微弱的月光从窗棂之中透了过来,照在安静的黑铁笼上。
    楚驭的脸色一瞬间森冷无比,他抽出腰间长剑,飒然的朔风过后,铁笼被劈了开来。
    一只雏鹰躺在白惨惨的月光中,已然死去多时。
    第22章 圈养
    元景对那边的情景半点不知,他今日得了一本闲书,说的是古今志怪故事,他一向对御风凌雾,骑麟逍遥之流大为感兴趣,不觉看出了神,及至小柳端了热羊乳来,才恋恋不舍的将书放下:大哥还没来?
    小柳看了一眼铜漏上的刻针,确实晚了点:殿下再等等吧,世子近来像是有事在忙,常常见不到人影。
    元景心想,不就是喂鹰嘛。念头一起,便想到自己和乌善今日做下的勾当,忽然有点心虚起来,勉强又翻了一页,只觉墨字乱飞,怎么都看不下去了,索性把书一合,指着乱七八糟的床榻道:你收一下,我去看看他。
    入夜后下了一场小雨,积水自高檐沥沥而下。元景脑海里那些怪力乱神的影子,在浓重的夜色中全冒了出来,此时有些后悔不许御林卫跟着了。只得提着一盏琉璃羊角灯一路狂奔,闭着眼睛冲进了楚驭房门。其时窗户大开,帘幔飞卷,楚驭负手站在窗前,似在看欲来的风雨。元景抖了抖被水花溅满的衣摆,怪道:你怎么也不点灯呀。楚驭看也不看他,信手一扫,将那两片被斩断的铁笼子扫到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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