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一时愣怔了,竟不敢上前,乌什图拍掌大怒道:傻站着做什么!把这小兔崽子给我绑起来!没我的吩咐,不许他踏出门一步!
    大军已在此处驻扎了六日,元景了解楚驭的脾性,知道他留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自己能安生休养,多半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被困在帐中,久等不到外界回音,不由焦虑万分,心中思忖:乌善若看到信,只怕已经连夜赶来了。不知渠犁又出了什么事,才绊住了他的脚步。他没心思细想这里头是不是有楚驭阴谋手段,横竖自己的大计绕不开他,如今既落于人手,吃苦受罪倒还罢了,只是掉包继子入京的事,半点耽误不得。也不知曹如意那里办的如何了,不过料想一旦生变,楚驭也会得到消息。生平头一次,有些盼着楚驭来探望自己,也好以他的态度猜度一二。
    不料楚驭如今似转了性,一连几日,居然都没来看他。他心焦难安,一时想不透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他知道自己不待见他,干脆就不来打扰。一日偶然摸到神武军安置信鹰之所,心念一动,到底还是没胆子在楚驭眼皮子底下玩一出飞鹰传讯的名堂,只得悻悻回去了。
    第七日午后,通天涧下起了暴雨,一些低矮的树枝不多时便被狂风吹断。元景出去看了一眼,见天色如墨,几乎与夜晚无异,各营士兵来来回回,忙碌不休,像是在预备什么大事,他还在思索趁乱逃出去的可能,就见帐门一动,方青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陛下,王爷叫我来禀告您一声,咱们要拔营了。
    元景皱了皱眉,不确定道:现在?
    方青恭敬道:是,外头风大,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宜骑马,王爷已备好了车,属下送您过去。说话间,马车已到了门口,方青亲自执伞,将他送到车上。里头铺了一层厚厚的裘毯,以作休憩之用。亲兵奉上手炉、大氅,又将厚实的毡帘放了下来,元景坐在琉璃灯下,听外头狂风如吼,大雨如泼,一声声砸在车顶上,心里愈发烦乱。掀开毡帘一角,装作好奇的样子,朝照顾自己的小兵询道:天气这么坏,你们主帅怎么选在这时候拔营?
    那小兵日日得主帅召见,问的都是这位引路使的起居日常,心知此人与主帅关系不一般,当下不敢隐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回大人,西魏那边来了擅驯探鹰的将军,主帅怕晴天出行被他们发现行踪,这才选了今日。
    元景没由来想起那夜在河边救起的西魏人,才出了一会神,即被催促道:大人,这雨下得急,您还是快进去吧。
    只得放下毡帘,老老实实坐回车里休息。
    十一月中,楚驭率三万精兵到达擒风岭,与楚绍大军里应外合,强攻魏营。太子冉洪未料魏境内会天降神兵,交战第一日,损失惨重。幸亏秦雁锋反应机敏,飞快召集全军,一分为二,斩断林木,熬制火油,数千架弩机一字排开,奋力将敌军挡在城外。楚驭在城外远远瞧见了他指挥若定的英姿,问道:那是谁?探马禀道:回将军,那便是魏主新调来的将军,秦雁锋。楚驭凝神看了片刻,笑道:倒是比他们的太子有能耐些,只可惜跟错了主子,天大的能耐也无用处。眉头微蹙,忽而祭出长弓,四箭齐发,将才放飞的信鹰射下。信鹰中箭后一时未死,又扑腾了许久,才坠入城下无尽火海之中,楚驭道:他们必定贼心不死,叫人盯紧了,不许有一只信鹰跑出去。
    秦雁锋暗骂了一声,俄而听说太子有请,又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带着鹰奴离去。
    太子行帐里已经吵做一团,八部将领各执一词,分毫不让。才一进门,就听太子麾下重臣梁宰吼道:我们两面受敌,强撑又能撑多久?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一战之力,杀出城去,护送殿下回大魏!冉洪坐在上首,愁眉紧锁,不发一语。梁宰继续道:要真被他们耗得不剩一兵一卒,到时就悔之晚矣,一旦殿下有失,尔等有何颜面回去见吾主!
    秦雁锋反手一推,将帐门重重关上。众人被这声音一震,静了片刻。秦雁锋大步走了进来,尚未落座,便开了口:不能出城。冉洪抬起头,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梁宰深吸了一口气,似有辩驳之意,秦雁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如今城中只剩八万人,南边的燕军却号称三十万,先前我们连败几场,士气已失,以少博多,绝无胜算。
    梁宰冷哼道:虽不可跟神武军主力相抗,可北边这一支只有不到三万人马,且远行而来,无强弩火器傍身,我们人数倍之,如何不能一战!
    秦雁锋道:梁将军说错了,我们的八万人,至少得有四成守在南边,否则燕军破城而入,我们绝无生机。北边领军之人正是神武军主帅,此番前来,所携兵马七成以上都是骑兵,兵精将勇,我们强行与战,或可护送殿下逃走,但必定损失惨重,守城的兵马全折给他们不算,往后十年,只怕都无法南进一步。
    梁宰一刀砍断桌角,赫然吼道:殿下的性命要紧还是一座破城池要紧?说来说去,你就想让殿下留在这里等死罢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
    冉驰打断道:梁将军慎言!梁宰胸前剧烈起伏,甩下佩刀,怒气冲冲地坐下了。冉驰看向秦雁锋,道:如今信鹰飞不出去,父皇不知这里情形,援兵也派不过来,依秦将军之言,吾当为之如何?
    秦雁锋斩钉截铁道:等!楚驭率兵涉远而来,所带粮草有限,他们只会比我们更着急攻下城池。末将已命鹰奴每隔四个时辰便放飞一只信鹰,若能将战报传出去自然好,就算传不出去,我们多拖一日,等到陛下发现不对,主动派来援军的希望就大一分,等援军赶来,便可出城交战,到时燕军插翅难飞。待城困之危得解,再慢慢同神武军主力计较。
    冉洪审视般看了他许久,秦雁锋与他目光相对,无半分躲闪,冉洪道:秦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只是燕军攻城势大,万一援军赶来前,便被他们攻破城关,从而错失撤军良机,又待如何?
    秦雁锋半跪在他面前,毫不犹豫道:末将愿立军令状,请殿下将所有兵马交给我调派,除非我身死关前,否则绝不叫燕军踏进一步。
    梁宰在一旁冷冷道:你一条贱命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在场诸人听得此言,神色均是一变,梁宰被冉洪一瞪,不情不愿改口道:到时你一死倒干净,殿下却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秦雁锋像是没听见一般,禀道:殿下放心,我已派了一队人马挖凿密道,一旦城关有失,殿下便可从密道逃生。只是如今,还需殿下坐镇,以定军心。
    梁宰还要说话,冉洪已开口道:秦将军思量周全,那就这样吧。孤还有些要事待办,先失陪了。起身离席,梁宰并几位将领跟在他后面离开。出了帐门,梁宰还有些不忿:殿下,你适才为何要听那小子的话,先前我们派人刺杀他不成,他必定怀恨在心,绝不会真心诚意想保殿下安危。
    冉洪扫了他一眼:父皇给了他最高决断权,我若执意不肯,他少不得要请出皇命,到时不从也得从了。况且我自出征以来,几无胜绩,纵使回去,也无颜见父皇,不如听他的,拼力一战,要能斩杀燕军主帅,也是大功一件。
    梁宰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可万一形势有变,伤及殿下
    冉洪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我自然不会全然信他,先前我已叫蚩龙做了准备,一旦有事,我们自行离开便是。梁宰这才转忧为喜,抱拳道:殿下英明。冉洪道:刚才在帐里的那种话不可再说了,要是让我父皇听见,定饶不了你。梁宰唔了一声,尤有些不满:明明殿下才是太子,陛下却处处偏袒他,弄得闲话不断,实在叫人不痛快。
    冉洪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森冷,再开口时,语调一如往常,一笑道:是啊,偏他得父皇欢心,又有什么办法?
    大帐中诸人皆已散去,秦雁锋尤半跪在地,他的亲兵悄悄进来,将他扶起,一见他的脸色,担忧道:将军,您先前的伤还没好,何必这么卖命,横竖殿下都不会领你的情,你要立了功,只怕他还要恼你。
    秦雁锋剑眉一凛,呵斥道:再敢胡言乱语,莫怪我军法处置!亲兵知道他的脾气,嘟囔了几句,转口到:将军,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燕军都已退下了,要不您也去休息休息。
    秦雁锋轻舒了一口气,道:不必了,我再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三更,元景会给渣攻新的伤害暴击,替身攻也会出场
    渣攻面对他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PS:今天是发文一周年,开心,爱你们
    再PS:前几天不舒服,就偷了个懒,明天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41章 离人
    攻城之战绵延日久, 大半月以来,燕军进攻不下百次, 然秦雁锋率兵日夜死守,一拨人倒下, 立刻有新的人填上来, 城门下尸体堆积如山, 墙壁被血染得发黑。他眉头也不皱一下, 大有以命搏命之意。十二月初,燕军俘虏了一支突围小队,共六百一十四人,楚驭命人将他们尽数押到战场中央, 斩首示众。弩手弯弓搭箭,将头颅送回城楼之上。
    死守在第一线的魏军被淋得满头污血, 还未来得及擦去,便见信使驱马而出,冲他们喊话:上面的人听着!天策将军有令, 命尔等速开城乞降!一日不降,则破城后杀千人, 后复增之!
    城楼上一阵骚动,哗声将起,便有一支红翎长箭如流星般飞了下来, 直冲信使面门而去,未到跟前,一支铁箭半路冲出, 阻其杀势,此箭劲力霸道无匹,但见火星一溅,竟将那枚红翎长箭从当中劈开,重重地钉在城门上。
    信使神色不改,高声喊道:一月不降,城破之日,必屠尽军民、鸡犬不留!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秦雁锋身姿坚毅如铁,片刻,缓缓比了个手势:杀!箭雨如飞,打破了战场上短暂的平静。
    这修罗炼狱般的场面,元景自是无缘得见。大军扎营之后,他的住所照旧挨在中军大帐旁,小兵得了吩咐,照顾细微更甚往常。头几日元景还捺着性子安生休养,可直到他完全康复,楚驭仍是三推四阻,或曰局势凶险、或曰人手不足,就是不肯放他回去。
    饶是对此人秉性心知肚明,元景还是不由一阵恼火,又是怕曹如意办事不利,又是担心乌善的安危,是故一夜之中,少有安眠的时候。他对着楚驭,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相见,气性愈发大了。有好几回,都把伺候他的小兵吓得不轻,以为主帅此番必定是要雷霆大怒的。未料将军本人全不在意,私下里问起元景的事,眼中只见关切之色。
    如今开战之前,或是战事僵持之际,他都要往元景帐中走一趟。每每出来之后,便见眉头舒展,目光炯然,上阵指挥都比前一日更坦然自若。
    久而久之,便有传言流出。称偏帐里的那位,是主帅大人的军师心腹,主帅每有烦忧之处,需与他商议,才能下决定。有人见过元景的样子,奇道:那明明是个少年,如何能做咱们主帅的军师?况且我瞧着他对将军可不怎么尊敬,有几次路过他的行帐,我都听见里面在吵架。传闲话的人眼珠子一转,分辩道:这就是了,咱们主帅何等人物,若非这少年智谋过人,离他不得,主帅怎会这般纵容?
    众人一听,这话倒是不假,主帅年纪虽轻,可论气度才干,就是比之故去的老将军也未逊色多少,连一众老将也不敢轻易挑衅他的威势,一个少年,若不是天赋异禀,仗着自己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能如此张狂。
    流言传开,众人说得愈发妙闻迭出,就连先前主帅对阵魏军主力时打的那几场胜仗,也有人将功劳算到他头上。又有人纳闷了:这少年明明是渠犁王送过来的引路使,怎的说起来,倒像是咱们将军自己的人?
    就听别人故作神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原本就是将军的人,只是跟咱们将军闹不痛快,赌气去了渠犁,将军岂能与他计较,这才给他个台阶,把人请回来了。你没看见先前他生病的时候,主帅有多着急,还亲自把他抱进自己的行帐,寻医问药的守着他,寻常使臣哪能有这个面子?
    伺候元景的小兵偶然路过,也被抓过来问了个究竟,他摸摸头,不好意思道:将军来的时候,不让我进去伺候,我也不知道他们先前交情好不好,不过将军待他确是不一般,都没见他同帐里的那位大声说话过。
    众人得了这一句,传闲话时,更说得言之凿凿,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元景偶然出了一趟门,见神武军上下对自己恭敬的有点出奇,他觉得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原委,只是话传到他那里,已经没了本来的样子,更有甚者,将他们说的像一对亲密爱侣一般。
    元景听在耳中,又羞又恼,不分青红皂白,只将这笔账全算到楚驭头上,一念升起,愈发恨他恨他牙痒痒。这些楚驭自是不知,当日回营时天色已晚,他见中军大帐旁那座白色的小帐篷还点着灯,步伐一转,即去元景帐中走去。才一进门,就有个茶碗迎面砸过来,楚驭偏头一躲,正碎在他耳边。
    这待遇只在他第一次深夜探访时领教过,他一头雾水地看看元景,后者扫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跑回寝帐了。
    楚驭无奈道:谁又惹他不高兴了?
    方青心道,这还用问么?他哪回见到您高兴过?只是这话不便直说,他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没吃饭,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楚驭顶风冒雪地走了一路,尚不觉得什么,如今进到这里,只看了元景一眼,便觉得外面天寒地冻,竟一步都走不出去了,犹豫了一会儿,道:叫人端过来吧。
    元景趴在床上翻着一本兵书,耳边听得外头脚步声退去,俄而又有香气传来,心知他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说来也怪,这阵子楚驭总往自己这里跑,来了却也无甚逾矩之举。自己在里面不出来,他就在外面坐着,一坐少说就是半个时辰。元景总觉得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趴在枕头上思量了半响,总也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管他。
    楚驭虽不许他离开,却也没困着他,这几日,他借着在外头闲逛的功夫,已将士卒轮值班次、何处防范松懈摸了个通透,只待寻个时机,便可偷偷离开。他在脑海中又思索了一遍回去的道路,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蜷身睡去。
    帐外风声已经停了,楚驭坐在火盆边看了许久军报,不觉已到深夜。起身之时,目光落在门户虚掩着的寝帐前。元景似乎已经睡去,他熟睡时特有的绵长温柔的呼吸声,如同羽毛般轻轻飘了过来。楚驭在原地站了许久,抬步时,不由自主地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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