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点头:
    不忙。
    这处居所这两天已命人提前清扫干净了的。殿下带的人马不多,这些人手就留在这里,供殿下使唤吧。
    说完回头招过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来:
    何千户。
    只见一个身着深红曳撒,蓄着胡须的精装中年人走上前来,半跪在地行礼:
    何辉见过王爷。
    豫王点头,回头招过卫铮:
    好,这几日辛苦你。有什么事同卫铮商量就是了。
    说完了话,曹丰却又看向远远站在豫王身后的沈静:
    这就是那位沈静沈先生?
    沈静心中虽疑惑,也忙上前行礼,曹丰点头回礼,笑道:
    听小有提起过沈先生,果然是人如其名,沉静干练。
    曹督军过奖。
    豫王在旁对沈静解释一句:
    曹丰原在御前伺候,后又去甘肃督军,与孤也算同袍之谊。
    曹丰摆手:
    不敢不敢。能为陛下和王爷效力,是我等的本分。今日晚了,闲话不多说。王爷早歇着,有什么事遣人来吩咐就是,我先告辞了。
    沈静又听命将曹丰送出去。
    这处府邸地方不小,道路不像京城王府那样精致曲折,因为正值五月,花木却茂盛掩映。沈静挑着灯笼在前头半步,却听曹丰在后头笑着问道:
    沈先生初在王爷身边伺候,可还习惯?
    还好。只是还没怎么熟悉,多有伺候不周之处。
    王爷仁厚,又宽宏大度,你也不必太小心在意可是,我前阵子听说小有受责罚,被杖了三十,没什么要紧吧?
    只是皮肉伤,大夫瞧了说不妨事。
    他也是多年没挨打了,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又着了这么一下。不过有郑满照应着,他又皮粗肉糙,想来也不妨事。曹丰调笑的口气,听上去似乎与小有颇为熟稔,横竖不几天就见着了,到时候再为他解解恼。
    沈静面上没有露出来,听着心里却是楞了一愣:不几天就要见着了是什么意思?
    说着两人就到了门口,沈静恭敬与曹丰别过。
    夜色已深,沈静回到府中,豫王早已回了卧房。
    小童却来回说豫王叫他,沈静到后院豫王卧房门前敲敲门,豫王应该已经洗漱完毕,身着中衣打开房门,指指旁边屋子对沈静吩咐道:
    今日晚了,你们都早歇着吧。明日一早将这间屋子收拾出来做书房。
    沈静领命退下,又与何辉见面,让他带着在府里挨着转了一圈,看了此处厨房等地,又安排厨房为夜晚巡逻的卫铮及手下准备了宵夜,才回到自己房中。
    时候已近三更。沈静身体向来还算不错,但奔波了一整天又半夜,也早就疲乏的不行了。收拾了行李又简单洗漱了,终于在床上躺下,身体放松下来,心里也松了口气。
    躺了片刻,身上疲乏才稍稍退去了些,沈静心中却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一则,明明是去南京,偏偏要绕远路从不太平的河南走。二则,刚才曹丰提到说,跟小有不几天就要见着了,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曹丰要回京城,还是小有要来河南?可是沈静随豫王从京城出发之前,小有分明说的是,等伤一好了便赶到南京与豫王爷汇合。
    反复思量许久终是不得其解,沈静才慢慢睡了过去。
    第10章 小字妙安
    在河南的日子,出乎沈静意料的平静。
    豫王竟似在这座府邸里安顿了下来。接下来两三天,每日上午在后院专门收拾出来的书房里看书写字,歇了午觉之后便在宅院里散散步,玩赏玩赏院子里的花木,间或喊着沈静,在前院的凉亭里对弈一局。
    因为出门在外不方便,豫王原本在京城一直用熏蒸治腿的法子也停了下来。沈静便如之前,每天一早为他用黄参煮粥或汤调养,然后打理府里与豫王相关的从厨房到护卫的桩桩件件,大事小情。他本就聪明,经过这三两天的熟悉,对豫王身边诸事也渐渐上手,巨细都能够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再像头几天那么手忙脚乱。
    日子与京城里情形仿佛,只是不像在京城王府里那样清闲。
    还有一样不同。
    自到了河南,督军太监曹丰便每日必到府里与豫王会面;第三天过午,从宁夏调到河南平乱的宁夏指挥同知方廷祥也风尘仆仆的赶了来,与豫王、曹丰在书房里一直待到了晚饭时分方才离开。
    次日一早又是晴天。
    沈静照例给豫王送了参汤,又将豫王身边大小事问了一遍,安排周到才去吃了饭。豫王虽然口味有些挑剔,用饭穿衣上却向来没什么架子,并不需要人陪着伺候,也为沈静省了许多麻烦。
    饭毕沈静正要回房,却见小童来:
    王爷请沈先生过去一趟。在前院亭子里呢。
    沈静连忙赶了过去。
    此处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老宅,地方不甚精致,胜在宽阔古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能看出来都是有年头了的。这府里前院有个凉亭,亭外是从院外引来的活水,水上有石桥,桥下有假山,假山下有个浅浅的水潭,水潭边竟种了一圈芭蕉,颇有江南风情,与整座院子简朴的风格有些出入。
    天气渐热了些,豫王只着常服束鸾带,此时正坐在凉亭边上往水潭里投食喂鱼,一身的闲适,与这凉亭假山和芭蕉倒是十分相配。
    沈静惴惴而来,见此情景心便放下了三分。问了好,看到亭子里石桌上摆着棋盘棋子,便先问道:
    王爷要下棋吗?
    豫王往水潭里丢下一把鱼食,只回头看了沈静一眼,面带揶揄:
    不下了。沈掌柜日理万机,哪有心思与我下棋?这几天是一回比一回输的多了。
    沈静无奈。
    这两天府里虽然没什么事,他的心里却不是惦记这个就是惦记那个,总静不下来,与豫王下棋自然尽不了全力,确实一回输的比一回多,也难怪豫王下棋下的索然无味。
    要不,我去请卫校尉来陪王爷对弈一局?
    算了,他比你更差之远矣。豫王却转过身,指了指桥下的芭蕉,多年没去过南边了,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见了芭蕉,只是长得不甚茂盛。记得沈掌柜是苏州人吧,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到五月,是一年零一个月。
    苏州靠南。芭蕉想必遍地都是了?
    也没怎么见过。沈静想了想,从杭州往南,才较为常见了。
    哦?你也去过杭州?那应当也去过南京了。
    沈静点头:
    是。只是待的时候较短,风土人情见识的不多。
    太过谦了。从南到北,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恰好小童此时端了茶盘喝热水来。
    沈静没有接话,而是接过茶盘专心泡起了茶,用热水烫了茶壶,冲泡了茶叶,待茶慢慢出了味,将茶碗洗净了,倒上茶水,将茶盘与热帕子小心端到豫王跟前:
    王爷用茶。
    豫王搁下鱼食,擦干净了手,才端起茶碗徐徐抿了一口,又看向沈静问道:
    沈掌柜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豫王忽然问起他的家常,沈静倒也没有十分意外:这几个月同小有相处的种种,令他能觉察到小有对他家世身份经历想必是都查过的,也应当大略同豫王提过,否则也不会放心放他在王府里,更不会放他在豫王身边。只是这些小事豫王却未必会记在心里。
    因此他便照实简单回答道:
    草民父亲年少时读过书。祖父过世后,便改做了行商。
    你也曾随令尊行商?
    沈静摇头:
    家父并不想叫我子承父业。
    看你情形,应当是读过不少书了。
    小时候家里请过教书先生,跟着潦潦草草读过二年。
    豫王低头喝茶,目光却从茶碗上头瞟过来,看了沈静一眼道:
    我见过你的字。潦潦草草,还写的一手好颜体?
    没有去应考吗?
    学未有成,岂敢去白白浪费朝廷的俸禄。再者,草民没有生员身份,所以并没有应考的资格。沈静眼观鼻鼻观心,能吃饱穿暖,安分守己度日,草民也就知足了。
    取得生员身份,是需要考试或由州县长官推荐的。沈静读过书也有才能,却没有生员身份,可见必然是在这两条路上不怎么顺畅,要么没有考,要么便是没有钱来疏通。再者,从家里能够请得起先生教他读书,沦落到去荒郊里的酒望做厨子糊口,想必家道中落后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
    豫王听到这里,便识趣的没有再多问。沈静又为他添了茶,他慢慢喝了,忽然又开口问道:
    沈掌柜可有字?
    沈静先是一愣,然后摇头:
    草民没有正式取过字。
    既然令尊读过书,那不正式的也该有罢?赵衡追问了一句,又亲自提过茶壶为自己添了半碗茶,解释道,一直喊你沈掌柜,未免见外了些。
    沈静只好道:
    家父在时,曾为我取小字妙安。
    豫王点头:
    沈妙安。好。
    豫王忽然话锋一转:
    不知道小有跟你提过没有。他自幼跟在孤身边,跟着孤从甘肃到了宁夏,又到了河南。这么些年尽心尽力,也经过不少事,可以说是孤身边最得用的人了。
    沈静不知道豫王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却又隐约有所预感,心中不由得又开始惴惴不安:
    小有管家着实精明能干。
    你进府里这小半年,同他相处的时候较多,小有对你的人品和才干,一直赞誉有加。豫王看着沈静,语重心长,他如此信任你,孤便也能相信你。
    谢殿下垂青。
    豫王顿了顿:
    有件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详说。
    他放下茶碗,转过身正对着沈静,虽仍然和颜悦色,口气却不再像刚才闲聊那样轻松:
    你是聪明人,想必也该有所觉察了吧?
    沈静心中一顿:
    请王爷明示。
    妙安应该会骑马吧?
    会。
    赶车呢?
    会。
    豫王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背起一只手走到沈静跟前:
    那接下来一阵子,恐怕要辛苦你了。安全起见,从开封到南京,护卫就不再在明处跟着孤了。
    沈静惊讶的抬头:
    王爷的意思是?
    看着他难得露出的惊讶的眼神,豫王瘦削冷峻的面容,也浮起了少见的笑容:
    我与妙安,你我二人同行去南京。
    第11章 信阳之乱
    五日后,小有在两队王府侍卫护送下,赶到了开封与豫王会和。
    到了开封第一件事是向豫王问好,第二件事则是向沈静请罪:
    得罪了,沈先生。
    自从进了豫王府,沈静提心吊胆了许久,最终却还是没躲过这个结局。小有软硬兼施,在没有告诉他实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就将他拉进了一场一着不慎便可能会让人灭顶的旋涡。
    他再好的耐性,也有三分脾气,难得的对小有口气不那么客气:
    不敢。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在王府里为王爷做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要是怪你,看在别人眼里,只怕都会觉得我太不知道好歹。
    小有也颇为无奈:
    你这话,就是在怪罪我的意思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王爷出来之前锦衣卫就打探到有人要行刺。南京的事又耽误不得,王爷便定下了这个暗度陈仓去南京的计策。偏偏王府里都是些用惯了的老面孔,找不到合适的人跟随左右。
    沈静无奈道:
    天下人才济济,京城更是汇聚天下英才。以王爷的身份地位,哪里寻不到效力的人才?
    小有提起桌上的茶壶,为沈静斟满,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在氤氲的茶香中慢慢说道:
    外人都觉得王爷深受陛下荣宠,手握兵权,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道王府里的种种艰辛。
    自孙尧老将军没了,陛下能信得过的也只有王爷了,这么些年王爷在西边苦苦支持,总算把局势稳了下来。如今又来了倭寇。
    王爷这么些年一直带兵,从甘肃到宁夏,身边倒不乏忠勇之士追随。只是忠勇有余,谨慎细心的没几个。偏偏又不肯多结交大臣。沈先生人品可靠,又机敏能干,难道叫我搁着你这块美玉,到别处去寻石头?
    沈静摇头:
    论机敏能干,我哪里比得上你?
    小有幽幽叹道:
    不知道沈先生看出来没,我是内使出身。
    沈静尽管极力克制,面上仍难免露出了些惊讶之色来。
    内使,即是太监。
    小有虽然心机深了些,但为人和气,相貌端正,身上丝毫没有软弱谄媚的气质,沈静实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身份
    小有笑了笑,神色却坦然:
    我今年已二十有八,比王爷还长了三岁,看不出来吧?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总看着面嫩显得少相些。
    这二年百官和学生们闹得越来越凶,反对内监干政。我不是不想为王爷效力,而是害怕!王爷这些年出生入死积攒的名声,要是因为我的身份受了玷辱,那我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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