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睁大眼睛,下一刻就从梦魇中惊醒,满脑子都是重苍冷淡的脸在眼前放大的情形。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楚昱狠狠一砸床,尴尬和恼怒混杂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但还不等他将这份情绪彻底发泄出去,楚昱就发现自己腰间有些不对劲。
    低头一瞧,他腰身以下竟然密密麻麻,被缠满了深青色的藤蔓!察觉到楚昱的视线,这些藤蔓顿时争先恐后地朝后褪去,仿佛拥有灵智般互相推搡着,好像生怕慢了一点就要遭受火烧之苦,把楚昱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发现浑身酸软得可怕。
    虽然他已经臻至归元态,早已做到真空生妙有,能使本命精气生生不息,但眼下他被重苍下了禁制,体内妖力十分有九分都不能再在经脉中完成循环,这种情况下,精气再生的无比缓慢,又骤然被这画中梧桐吸走这么多,自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楚昱吐出一口无声的叹息,他勉强撑着身子试图站起来,却因为气力不足而跌坐回冰床上,这一霎那,所有原本憋在心底,不想为人所知的懊丧,都如排山倒海般扑了过来,彻底将楚昱湮没。
    按住不停跳突地太阳穴,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余一片阴沉,盯着精神焕发的梧桐树,楚昱嘴角动了动,带着些自嘲的冷然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连你一个化形态的小妖也能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
    不对,你吸食了我的精气,现在应该快踏入开智态了吧?呵时移世易,古人诚不欺我,想不到有一日,我楚昱竟也会变成别人滋长妖力的温床。
    凄凉的笑声还未落地,一截树枝就小心翼翼地探了过来,在楚昱面前开出一朵小花。
    滚开。楚昱面容冷若冰霜,他遮住眼睛,带着些许疲倦道。
    画中梧桐被他斥了一句,便又摇着小花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就在楚昱以为它不会再起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屏风中却突然水墨荡漾,缓缓氤氲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
    楚昱有些迷惑地蹙起眉,他眯着眼睛仔细朝画中看去,待终于看清那画中人面容时,却是悚然一惊,这这不是重苍吗?!他怎么出现在屏风中,难道果不其然这扇屏风其中真的暗藏玄机,是重苍用来监视他的法门?
    由于被刻下烙印的缘故,楚昱现在对重苍有种发自本能的畏惧,尽管他极力克制这一点,但在瞧清楚那张脸的一瞬间,他还是有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克制住起伏的情绪,楚昱一错不错地盯着画中人,神色紧张,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觉出不对劲来,目光中浮现出几分了然屏风中的重苍双目空洞而无神,远没有真身的半分神髓,可谓形似而神不似,十有八九是这梧桐树弄出来的幻身。
    看来它确实是在自己的精气中得了不少好处,转眼就从一个懵懵懂懂地小妖,进化成懂得用这种戏法来唬弄他了。
    楚昱觉得好笑,到底是个低阶的小妖,难不成它是以为凭借一个幻象,就能将他吓得束手就擒,任它采补了吗?刚这么想着,屏风里的重苍就动了,他缓步从画里走出来,身姿飘逸而轻盈,却了无生气,甚至膝盖以下还是一片朦胧的影子,实在是拙劣的法术。
    楚昱冷眼看着它走向自己,唇齿微启,在喉间缓缓聚起白炽的光芒,将本就苍白的皮肤色映照得几乎透明,让人不难想象其中积蓄着怎样可怕的温度相信只要梧桐的举止有丝毫不妥,炽烈的火焰就会在下一瞬将其吞噬殆尽。
    但就在楚昱蓄势待发的时候,梧桐幻化的这个假货,却是行至楚昱面前,突然朝他单膝跪了下来!
    楚昱满腔的险恶之意顿时化作一脸懵逼。
    还未彻底消化掉这个动作带来的冲击,楚昱的视线就突然被一片淡紫占据了,梧桐花的芬芳气息扑面而来,重苍跪在地上捧着那团团花簇,正献宝般羞答答地举到楚昱面前。
    楚昱冷静自持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原来它弄出这么一出竟是为了讨好自己么?
    心中奔腾而过一万只滚胖的鸡崽,楚昱哑口无言,半晌才有些凌乱地用两指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变成谁不好,偏偏非要是这副模样
    心念一动,楚昱忽然有些了悟的抬起头,冲重苍挑眉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重苍歪了歪头,不知听没听懂,只是举起手里的花又朝楚昱凑近了一点。
    没得到回应楚昱也不在意,反而出人意料地笑了笑即便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但眼见高高在上的妖主大人跪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百般讨好,楚昱郁结许久的情绪还是难得因此畅快了一番。
    他俯下身,接过重苍手里的梧桐花,心不在焉地放在鼻下嗅了嗅。
    一股馨香传入鼻腔,楚昱心底却忽然泛起一丝波澜方才在梦中的穹屠山顶,他最后闻到的那一丝芬芳,就与眼下这簇梧桐花中,所散发的气味一模一样。
    朱雀的嗅觉是从来不会出错的,即便是梦中的味道也一样,有种诡异的念头在楚昱的脑海里滋生,但转瞬就又被压了下去:
    或许那个梦也不过是这株画中梧桐捣的鬼,那时他闻到的也许就是画中梧桐花的香气,而非那株万年梧桐的。
    事到如今,他到底还在奢望什么?楚昱皱起眉,纵使此刻心底不停的否定、拒绝,但不得不说,那个像是妄想的念头却在他心头越烧越旺那是名为野心的业火,如若不亲自见一见山顶的万年梧桐,彻底了却掉他那份多年的执念,恐怕是不会轻易就此熄灭的。
    正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难以自拔,楚昱却忽然感觉自捧花的手指关节处,沁入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缓缓滋润着他干枯的经脉,转眼就让他周身精气恢复充盈,甚至就连重苍在他琵琶骨处下的禁制都有一丁点松动。
    虽然只是一点微乎其微地撼动,堪比蜉蝣撼树一般的力道,但也足够让楚昱欣喜若狂。
    作者有话要说:  妖怪进阶形态:启蒙态,化形态,开智态,化神态,脱凡态,妙有态,归元态,大彻态,终焉态。
    小剧场
    作者:按E键解锁攻痴汉忠犬属性
    楚小鸟:(按下E)
    第二日
    楚小鸟(扶着腰咬牙切齿):老子信了你的邪!
    第6章 镜牢笔洗
    难不成这便是那画中树妖的奇异之处?竟能将所吸□□气反哺回来,而且还较之以往更加精纯,楚昱目光炽热地上下打量了重苍一番,直看得后者畏畏缩缩地化回一卷树藤,才勾勾嘴角道:算是没让你白采补。
    那是一个极浅淡的弧度,但在楚昱精致而冷厉的面庞上,却犹如昙花一现般叫人惊艳,让梧桐树不禁自根系起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欲望,比吸食多少精气都要更让它通体舒畅,甚至禁不住舒枝展叶,将自己挺拔的树躯展现在这人眼前。
    在它那懵懂的意识中,还不懂什么叫做鬼迷心窍,它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它漫漫树生中,所见过最好看的生灵。
    它突然回想起这人化作原形落在它枝头的情形,那尖利的脚爪攥紧他树枝的触感,直到现在似乎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树是不会感觉到痒的,但那一刻,它却觉得身上有某一个地方骚动得难以抑制,虽然朦胧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它:梧桐树干,只能折断,不能弯曲。
    那道缥缈的声音就像看不见的纱网般,时时刻刻拘押着它的思想。
    从前它觉得没什么,毕竟它只是颗画里的树罢了,而树是不需要太多情绪的,但今日它却突然莫名憎恨起这禁锢它思维的限制,因为它想要多亲近他一些,最好是弯下腰,对这个人俯首作揖,能让他轻易跳上自己的树冠,在上面栖息上整日整夜,甚至千年万年,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未开智妖怪的意图,一向是不加掩饰的,梧桐树含羞带怯地将树枝探到楚昱面前,满怀希冀的企图让楚昱再化成那只胖胖的雏鸟,跳到它枝头上。
    然而楚昱却不明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摩挲了那深青色的树皮两下,眸色低沉,仿佛陷入记忆的深湖中,难以自拔。
    梧桐树的夙愿未能实现,顿时所有小扇子般的树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伤心地简直快要发黄了。
    得不到梦中情鸟的青睐,它要死了。
    楚昱却在这时回过神来,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仰头望着莫名发蔫的梧桐树道:你若没有名字的话,我往后便叫你阿紫吧。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梧桐树瞬间就好像再度焕发新生,满树枝叶都如淋甘露般迎风招展,兴奋地就差拔根而起了。
    楚昱颇觉好笑地摸摸它的树干,刚想开口询问梧桐关于精气反哺之事,就听一道冷静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没有用的。
    穹顶的水波倒影忽然一阵荡漾,头生双角,白底湛蓝虎纹,形似小猫的神兽就从中破浪而出,落到地上,化成无迹的模样,他怜悯地看了眼一半树身横在屏风外的梧桐:你给它取了名也没用,因为不过多久它就会重新退至启蒙态,缩进屏风内,做回一颗画中树。所以你现在对它倾注再多情感,也只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除非你愿意一直拿精气喂养它,让它能够将妖形维持在开智态,不过这大概也就是它进阶的极限了。
    什么意思?楚昱蹙眉道。
    你不知道吗?无迹神色讶异:穹屠山上除了那株万年梧桐,没有草木可以成活。
    因为穹屠山土壤中所有的养分,都被用以维持万年梧桐的生长了,甚至不止是穹屠山,万年梧桐的根系能绵延至方圆百里,凡是它所经之处,全都寸草不生。无迹说到此处,努了努嘴,引导楚昱望向窗外道:看到那些白色的荧光了吗?据说那些都是被万年梧桐吸走精气的草木死灵,只要是为那万年梧桐所吸干的,其魂魄将永生永世都得不到解脱,每个月圆之夜它们都会从茫茫荒野中逐渐汇聚到山顶,继续被梧桐树所奴役,将魂魄所汲取到的日月精华都供给至梧桐树就这样循环往复,直至彻底消亡。
    带着寒意的尾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却顿时给窗外朦胧的美景蒙上一层可怖的意味。
    楚昱悚然一惊,他不无担忧地看向自己刚为其取名的阿紫,只见在那屏风中,梧桐扎根的土壤,已然有些许干裂。楚昱恍然顿悟怪不得阿紫自被重苍唤出屏风后,就想方设法地疯狂吸取他身上的精气,想来怕是不这样做的话,它也会落得和那些草木一般的下场,或者就如无迹所说,退回至启蒙态,老老实实地做一颗画中的假树。
    倏然陷入沉默,楚昱眉心不自觉地发紧,这两个后果都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往后便无法靠阿紫能将精气提纯再反哺回来的特性,来冲破重苍在他身上所下的禁制了。
    那样的话,他岂不是这一生,都要被困在这穹屠山顶,逃脱无望了?
    思及此处,楚昱沉沉地道:梧桐花开,妖主现世,承托着妖界众生所有美好和希望的预言,其本体竟然是一株会带来死亡和绝望的树?
    正因如此,你难道不觉得,能让这样一株象征着死亡的梧桐,开出寓意美好的花朵来拥有如此能耐的妖主,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吗?无迹反问道。
    我看你们都被重苍鬼迷心窍了吧?楚昱冷冷道:十二府的妖怪各个都是在妖界雄踞一方的人物,早就迈入大彻态许久,距终焉态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哪怕不对重苍卑躬屈膝,也一样能活得逍遥自在,我若是你们,就算是此生只能偏居一隅,也绝不会拜倒在重苍麾下!
    从大彻到终焉,说得容易可这一步之遥,就堪比登天。无迹神色黯淡,喃喃道:况且就算境界再高,妖力再强大又有什么用,摆脱不了生老病死,你就永远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重苍不也是一样?终焉态也不是开天辟地的始祖,哪怕是漫天神佛,该神销魂灭的时候不是也一样无能为力吗?楚昱淡淡一晒道。
    不,妖主的话,就有可能寻到传说中的生魂井,彻底超越生死,摆脱天命桎梏,到时候点死水为活泉,化混沌为万物,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无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超乎寻常的坚定,甚至隐隐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意在,他湛蓝的眸光闪动,道:我就是为此才会追随妖主,梧桐开花这一刻我已经等了上千年了,你是不会懂地。
    摆脱天命楚昱轻嗤一声,语气带着微微讽刺道:他重苍还不是被天命所选召的妖主?
    话音刚落,楚昱心中某处就倏然一动,仿佛在无尽的疑惑中抓住了关键,可那一丝灵光却在转眼间消逝殆尽,任凭楚昱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寻不到头绪。
    天命所归吗?无迹的蓝眸像蒙上一层薄雾,带着些捉摸不定地情绪,他摸了摸下巴,突然意味深长地道:听说六千年前的穹屠山,还是生机勃勃,万物生灵此消彼长,山顶的梧桐也跟现在完全不同,虽然树躯也是一样庞大无匹,但其根系却未伸出穹屠山外,只是在这山中盘根错节,也没有靠吸食别的生灵的精气,来补足自身给养。
    楚昱抬起眼,眉梢轻微挑动了一下,轮廓鲜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不动声色地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重苍的一个阶下囚罢了,万年梧桐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无迹脸色揶揄,带着隐蔽地提醒道:如果我曾被预言为妖主,哪怕成了阶下囚,不亲眼去见见山顶的梧桐,恐怕满腔野心也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这句话堪比及时雨,正中楚昱的下怀,他眼中风云变幻,犹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化作浓浓的不信任,眯起眼道:你会敢违背重苍的命令,将我带出这个大殿?
    就算我带你出去,你恐怕也到不了山顶。无迹苦笑着摇摇头道:自从万年梧桐变成吸食生灵精气的魔树后,就再没人能靠近其周身,就连大彻态的妖怪也不行,穹屠山顶峰现在俨然就是妖界的死亡禁地,恐怕也只有迈入终焉态才能踏入其中而安然无恙吧。
    楚昱的脸色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道:你在耍我?
    何必如此着急?无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其上缓缓氤氲起朦胧的水汽,他神秘一笑道:回轮梦转,虚虚实实,众生心中都有一个牢笼,由我本命精魂所化的这件镜牢笔洗,里面就存在着所有被弃如敝履的过去,喜怒哀乐,贪嗔痴恨,凡是众生想要锁在过往尘埃中的回忆,都在其中,甚至包括六千年前的万年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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