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摸摸车顶,又摸摸沙发,摸一摸软硬适中的床垫, 又摸一摸哑光色的餐台,内壁上还镶嵌了一台电视,可以进行投屏。
    更大的房车当然设备更齐全,住起来更舒服, 但要求的驾照等级不一样,这已经是骆明翰能驾驶的体量内最舒适的一款了。
    缪存自言自语:真的可以睡人。
    在床上笔直躺下,要测量是不是真的能睡下自己, 这还不够, 拍拍旁边一侧:你也来。
    骆明翰:你拿我当尺子呢?
    虽然如此说,但从到西双版纳至今,他从没有拒绝过缪存任何一件事, 当然也不会拒绝这件。他依言躺到缪存身边, 两人齐齐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说:看不到星星。
    看得到。
    按钮按下,全景天窗打开,太阳光倾泻而下,缪存抬起胳膊遮住,眯了眯眼,一股清新的山风涌入。如此躺了几秒,缪存转过身,你也转身。
    骆明翰只好跟着他转身,与他面对面。
    有点挤。
    毕竟这个双人床是以一男一女的体量打造的,没考虑过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的情况。
    缪存呼吸着骆明翰的气息,往前蹭了蹭,鼻尖与骆明翰的若有似无地轻触着。他垂下眼眸:更挤了。
    骆明翰觉得他得寸进尺,往后挪了一寸,缪存又往前,骆明翰咬牙低声:再挤我要摔下去了。
    一说话,气息里有好闻的香水与烟草混合的味道,缪存想起数天前的雨夜,骆明翰剥下的那件湿透了的衬衫,那上面也有这样的香味。
    缪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可以跟我接吻吗?
    骆明翰:
    缪存闭上眼,吮住骆明翰的嘴唇,又分开,脑袋往后退了些。眼睛睁着,里面懵懵懂懂的一片纯白的干净。骆明翰的喉结上下滚着,将他的忍耐与难言之欲都暴露殆尽。
    幸而缪存并看不懂他的眼神,也看不懂他眼底那片深沉而晦暗的痛苦。
    车窗外,日头喧嚣,小孩的吵嚷一直未停,司机师傅扬声问:试好了吗?没问题的话就签单吧!
    缪存仿佛被从睡梦中叫醒,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正式出发前,骆明翰陪缪存去他妈妈的坟前坐了一下午。
    他又漫山遍野地摘了一束跟上次雨天同样的野花,点缀着蓝色的浆果,新新鲜鲜地插进陶瓷花瓶里。
    他的审美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美育,只凭着直觉,便能将这样简单朴素的花材搭配得很美。
    我妈妈说,如果不懂得爱的话,就会过不好这一辈子。
    缪存还是小孩子的作风,讲话总爱以我妈妈说为开头,仿佛大人的话便是了不起的圣旨。
    你妈妈说得对。
    那看来我这辈子是过不好了。缪存沮丧地说,她说每个人都会爱,我不会,就是不一样的怪物,会被看出来。但是这个东西好难啊。他伸出手,在风里虚虚地抓了一把,又呼地吹了口气,张开手指:你看,什么都没有。
    不是每个人都会爱的。
    你会吗?
    骆明翰注视着缪存的双眼:原来不会,现在不知道算不算会。
    缪存很是意外,一副找到同类的新奇: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其实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可能都不会,但是我们都比你更擅长伪装,会装作很会、很懂的样子,好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缪存怔怔的:骆远鹤哥哥,原来你跟我一样不正常。
    骆明翰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骆远鹤哥哥是正常的,只是现在不正常。
    缪存一本正经的:我喜欢跟不正常的玩。
    墓地是灰色水泥浇筑的,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中,变成了铅灰色,苔藓来不及变绿,便被晒干在了水泥上,变成了斑驳的褐色印记,除此以外,这片墓地便是周围最干净的了。骆明翰与他并肩而坐,脚下是蔓延开来的绿色山谷,和远处黛青的山影。
    风吹着两个不正常的人,日头晒着两个不正常的人,两个不正常的人不说话,只有手里长长的草芯穗子摇头晃脑。
    从西双版纳出发,一路向北穿过云南,经过四川、山西,进入宁夏,抵达河北,全程三千多公里,最后才能进入这座庞大的城市。
    如果是赶着行程的话,四天内便能走完,但骆明翰并不着急。
    他甚至舍了高速,走了国道。有时候找不到饭店吃饭,骆明翰便会去村民家里买蔬菜水果和肉,亲自给缪存下厨。他按周医生的吩咐,有意识地锻炼缪存与人接触的意愿和沟通的能力。
    缪存真的可以敲开一扇陌生人的门了,紧张地浑身冒汗,清冷的声音憋了好久,说:你好,我可以借你一把葱吗?
    天气好的下午,长长的天幕支起来,户外椅两把,蛋卷桌上摆着可乐和西瓜,与遥远的雪山对望。
    窗外的村庄连绵,在巨大的雨林山岭中穿行时,满目苍翠的绿意经久不变,缪存在车上无所事事,便玩骆明翰的手机,查自己感兴趣的稀奇古怪的问题。
    首先输入「接吻」。
    自动形成词条,缪存念出声:接吻会怀孕吗?
    骆明翰斜了他一眼,听到缪存自己说:不会。
    为什么?
    因为缪存愣了一下,愠怒:我当我是小学生吗!
    骆明翰失笑出声:所以呢,是为什么?
    缪存脸烧了起来,拿自己冰凉凉的手背贴了贴,不理他了,搜第二个问题:「中国到法国的飞机要乘坐多久」。
    骆明翰回他:11个小时。
    缪存说:我梦里好像去过法国了,卢浮宫里有好大的青铜像,蒙娜丽莎面前围了好多人,有一个叫蒙马特高地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咖啡馆,还有一面墙,上面写了很多我爱你,有三百多种语言。讲完以后,呆滞了一下,啊,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骆明翰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缪存还和骆远鹤去过爱墙,也许还合影了。
    他记得如此清楚,不像那条冰封的运河,已经在梦里梦外都模糊了。
    缪存搜第三个问题:骆远鹤是谁
    空荡荡的乡野国道上,房车一脚急刹车,在一片高高的水稻田边停住了。
    缪存茫然地看着他,手机被劈手夺走,怔怔地问:你干什么抢我?
    无聊。骆明翰色厉内荏,把手机放进自己这侧的储物匣里,这种问题有什么好搜的?
    缪存没往心里去,心想,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是骆哥哥,沽名钓誉的美术老师,实际上却连线都排不直,能收到我当你的学生是你走了狗屎运了,将来可千万别用我的名气招摇撞骗啊,但虽然如此,我还是想要跟你待在一起。
    你好凶啊。他静了静,第一次被骆明翰凶到,我可以凶回去吗?
    骆明翰:
    你说一句话。
    骆明翰冷静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滚。
    因为有了房车,因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停就停,不必拘泥于大城市还是小城镇,乃至于山村里,荒野郊外,也都不必忧虑。
    越往北走,星空的能见度越高,到了雪山脚下,一抬眼便是银河万顷,缪存盘腿坐在床上,打开全景天窗,星星离我们有多远呢。
    不远。
    我们都走不到。
    你闭上眼睛。
    缪存依言闭上。
    它是不是在你心里。
    好像真的是,虽然闭上了眼睛,但还是闪闪烁烁地,与亲眼看到的别无二致。
    人也是这样。
    比如呢?
    骆明翰指尖夹着烟,神情淡漠而温柔:如果有一天,虽然我看不到你,但是闭上眼睛的时候,你也在我心里。
    那到底是远还是近?
    又远又近。
    缪存想起小时候跟母亲相处的场景。他们也是这样古古怪怪地对话,妈妈有很多奇怪的道理教给他,一股脑的,也不管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听不听得懂。他有时候觉得,妈妈教着他这些的时候,心里并不开心,反而很难过。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妈妈要躺进泥土里,所以要趁还晒着太阳时多说一点。
    缪存凭直觉生活,总觉得骆明翰也随时准备着离别了。
    他闷闷不乐地:你好像我妈妈。
    骆明翰一口水呛出来,连连咳嗽:别。
    但是我妈妈每天都会问我,存存,你今天爱妈妈吗,你不问。缪存百无聊赖地说。
    骆明翰勾了勾唇:没人比我更知道你爱我。
    我妈妈说,爱是这样的感觉。他鼓起勇气,两手牵起骆明翰的手,将他的手指浅浅地吮进口中,上下唇轻而温润地含着他的指腹,又张开唇:你感觉到了吗?
    你感觉到我爱你了吗?
    但是这句话太隆重了,缪存无法开口,他只是个不怎么懂爱的病人。
    骆明翰看着他,没有说话,从指尖连着心房的神经纤细地震颤。
    缪存仍然双手抱着他宽大的手掌,又往前蹭过去,垂下眼眸看了骆明翰一会儿,自然地吻了上去。
    是非常学生气的吻,连舌尖都未探。
    但是这个好像更舒服。
    他真实地迷惑了,将自己的指尖抿入唇舌间,又看看骆明翰的双唇:哪个才是爱的触觉?
    爱不是触觉。
    是的啊。缪存理所当然的说:兔子,软软的,是爱,豆娘,薄薄的,是爱,蝴蝶,轻轻地扇着翅膀,还有,手插进米缸里,脚埋进沙子里
    缪存。
    缪存低下头:我不想被我爱上的人倒霉。
    所以才学得这么认真。
    骆明翰笑了笑:不会的,被你爱上是最幸运的,因为你的爱永远不会变淡、不会转移、不会厌倦,你的眼睛总是看着他,不管隔了多少距离,多少岁,你都只注视着他,画着画时,心里也想着他,每一天的每一秒,你都爱他。
    骆明翰停顿了一下:曾经有一个人很坏,用一样的样貌欺骗你,但幸好没有欺骗成功。
    那他付出代价了吗?
    付出了。
    什么代价?
    永远爱一个不会爱他的人。
    缪存没说话,久久与他对视着,继而将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唇。
    骆明翰不明所以。
    缪存浑身紧张地问:那你现在觉得自己幸运吗?
    骆明翰捏紧了水瓶,近在咫尺的眉眼,遥远得像星星的距离:幸运。
    缪存孩子气地笑。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我快好了。
    第75章
    骆明翰他们进入宁夏境内后, 骆远鹤处理好了法国的事宜,踏上了飞回国内的航班。
    机票是跟骆明翰商量后订的,从迪拜中转, 最后落地银川国际机场。订机票的那晚,骆明翰狠狠地抽着烟, 双胞胎之间真的有那种莫名的情绪共鸣, 即使隔着上万公里,即使骆明翰在电话那端迟迟没有说话,骆远鹤也什么都能感受到。
    机票正在最后付款阶段, 骆远鹤漫不经心地说:我也可以直接去医院等你们。
    去银川要绕一大圈, 多走数百公里,但多深入一些, 便能看到沙漠, 骆明翰最终说:让妙妙自己选吧。
    他走到缪存身边, 问:你想去沙漠里看星星吗?
    缪存说:想的。
    他不知道这简短的两个字为什么会让骆明翰脸上露出这种神情, 是一瞬间席卷而来的痛楚,但随后,他的目光就温柔了下来, 像是在这一秒里,他和命运和解了, 他认了命, 并对自己说,这一切本就该如此。他看着缪存, 勾了勾唇, 继而对电话那端说:你听到了。
    缪存不知道看完这一场星星后, 他就要送走眼前的这个人。
    沙漠里的星星果然跟在城市乡村里看到的不同, 缪存一路上看了这么多天的星空, 怎么看也看不厌,到了沙漠,太阳一落,天一黑,他抬起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整个宇宙都在为他闪烁,所有星星都在对他眨眼。
    骆明翰给他买了一小箱烟花棒,缪存用打火机一根接一根地点,火花在他手中呲起,照亮了他专注的侧脸,垂下手时,那些火星成串地跌下,像一场金色流星的瀑布。
    房车营地里还停了一辆自驾游的房车,是年轻的情侣,带着一只金光闪闪毛发蓬勃的大金毛。
    缪存不喜欢跟人说话,倒很能跟动物相处,虽然这只动物比孔雀啊兔子啊豆娘啊,都威风许多。
    情侣给他显摆狗多聪明,喊了很多指令,骆明翰在一旁抽烟,指尖的红星就没断过。玩累了,大家坐下来喝啤酒,你长得真好看。女主人忍不住夸缪存,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
    缪存浑身都紧张起来,一言不发转过身埋头疾走,手紧紧攥成拳。
    骆明翰见状,赶紧过去解释:他很内向,很怕被人夸。
    女生有些尴尬地摆摆手。
    过了会儿,钻进房车的缪存去而复返,抱了个蜜瓜出来,塞到她怀里。
    女生被他给整不会了,傻愣愣地抱着瓜,送我?
    缪存点点头。
    她受宠若惊又哭笑不得,因为我夸你好看?
    缪存低着头,指尖掐着掌心,过了半天,才又点了一下头。
    男生拎着啤酒瓶跟骆明翰碰了碰,问:你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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