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引的侍女款步前来,手提一盏八角宫灯,灯面上绘的是天道创世的图腾,繁复的紫衣长摆在巨大灵阵透明的地面上拖曳,足下是倒映着万千星河的无名湖泊。
    侍女微微欠身,道:这边请。
    声如玉石,抬眸时一双灰蓝色的琉璃眼,面部轮廓如精雕细琢,是极其惊艳的样貌。
    头一次来的小弟子惊讶道:好漂亮。
    可别看迷了眼。谢逐春朝那女子抬了抬下颌,这可不是人。
    谢师兄,你说什么?那小弟子不解道。
    谢逐春等那侍女转过身,抬手唤来一阵小风,道:仔细看它的脖子。
    倒抽凉气的声音在前排弟子间此起彼伏。
    清风吹开了那人浓密的长发,它也恍如未觉。
    只见那生若玉人般的的侍女白皙的后颈上,有一个火漆烙过般的印子,那印子延伸出一条红线线,向上入其脑后,向下伸入衣领中。
    那是傀儡。队伍里秦姑真低声解释。
    立即有对此道感兴趣的师弟来询问具体,秦姑真便说:这是一种画皮傀儡,看它的印应当对那位好美人的灵君的造物。以机关木为骨,灵气充填,合以画皮,那条红线就是画皮对合的地方,皮囊可以从那里向两边展开,定时换洗或更改。
    小弟子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嘶,听起来瘆得慌。
    不过还真的挺好看。又有弟子轻声道。
    秦姑真安抚他们,这是那位灵君的乐趣,起初知道是有些吓人,但只要想成如佩剑上挂着好看的剑穗,也就还好了。
    小弟子瑟瑟发抖,这个比喻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好。
    那这种傀儡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不死?
    秦姑真否认道:不是,那都是以讹传讹,傀儡都有弱点,找到弱点是非常容易损坏的。
    那它提问的指了指前面引路的紫衣少女。
    秦姑真仔细斟酌了下措辞,怕再吓着他们,道:就挺好办,这种戳一剑把皮挑破就行了,要是再复杂一些,再分断木骨即可。
    这特么就不是把人家大卸八块了吗?!
    小弟子们不再问了,各个如鹌鹑般埋头往前走。
    紫衣侍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因着大家都知道了它是傀儡,便也能细致的发现,眼前这极美丽的少女转身时的动作十分刻板僵硬,精致的面庞毫无人气。
    三日后宗门大典,诸位请先暂居远游楼,如有所需可以木铃唤吾等前来。话罢竟自身上溢散出一股股灵光,皮囊和木骨化为紫色蛾虫,卷着那灵力飞向了上空,再翩然落下时,已化成了一个个小巧的木铃铛。
    木铃铛内里的舌片上是各房间的分配及帝子降兮内言行注意事项,小小一卷薄紫纱,是木铃内垂下的丝带,亦如方才侍女繁复的紫衣。
    这
    众人皆是一惊,有女弟子一把抱住秦姑真的胳膊,它这是怎么了?
    秦姑真无奈道:节省材料
    第63章 夜访
    数十枚木铃从天而降,落入太清宗众人手中。
    雕花铃面做工精细,深紫的流苏灵光盈盈,如少女的绸缎般的乌发柔软地流泻,铃下系有同色晶石,蕴纳灵气,正是方才侍女口中召唤的触发之处。
    这小弟子们的惊呼此起彼伏。
    饶是已经提前知晓了侍女是傀儡所化,但毕竟不久前还在口吐人言,宛如活物。
    谁知半盏茶不到的光景后就被拆的七零八落,还成了这他们拿在手里的物件,这给人的冲击也委实不小了。
    方才还有十分好奇的弟子们不敢再多问,再听得长老几声叮嘱,一串串青皮葡萄一般,循着木铃的指引去到安排好的客房。
    帝子降兮的建筑多以高楼为主,远游楼便是高达百丈,内部以空间术法切割,可容纳上万人有余。
    沈折雪依着木铃的牵引一层层地爬楼梯,直爬到头晕眼花,至上方再无路可行时,才到了地方。
    远游楼最高层统共就开了八扇门,沈折雪在靠内的一扇前站定,将木铃一摇,只听叮一声脆响,门扉无风自开。
    居然还是个大套间。
    沈折雪迈步而入,身后小风一吹,那雕花槐木门竟又自行合拢,半点不客气的把时渊挡在了外面。
    怎么回事?沈折雪想回身手动开门,却见高高正正的门槛内,不知何时覆了层近乎透明的灵屏,薄如蝉翼,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时渊抬起手,掌心贴在整个挡在门框内的灵屏上。
    一圈圈涟漪似得波纹在屏障上荡开,明明是纸一样的脆弱,却又柔软地化消了时渊的灵力冲击。
    沈折雪就纳了闷,这难道还是个硬性的单人间?
    便也伸手想要去试这堵灵墙,可这间屋子本就是属于他,灵墙自然不会阻挡,他一手摸过去,顺顺利利如过无物。
    不过动作太快的结果就是,时渊那边手还没收回去。
    这下沈折雪一个前探,两人手掌相贴,几乎在瞬息间便感知到了对方掌心的温度。
    沈折雪触电般缩了回来,这动作让他自己都要一愣,旋即不自然地放下胳膊,侧过视线说:要不我叫侍从来问问。
    另一头时渊倒是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笑道:好。
    木铃摇动,帝子降兮的侍从悄无声息到来。
    侍从手提一盏宫灯,竟与之前侍女的在容貌上像了个九成,不过这次是个男子,可见某位灵君酷爱这个长相,批量生产了一大群。
    新的傀儡侍从在听罢沈折雪的疑问后,白玉般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容。
    可惜那笑设计的不怎么精巧,从牵动唇角到眉眼弯弯的全过程,在修士眼中实在过于缓慢了。
    这就导致当它唇角已经完全扬起时,眼睛还维持着原样,再加上牵动面部的肌肉,在某个瞬间,傀儡的表情活像是在咧嘴瞪眼,极其怪诞。
    沈折雪虽然接触的傀儡不多,但也知晓这般状况的缘由。
    相传真正登峰造极的傀儡术可以假乱真,不同于袁洗砚那种需取人魂的方式,仅就是以木头和灵器雕刻,使那傀儡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自己不是活人。
    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列星和南指月这等寄魂傀儡,便是由此衍生。
    擅长操控术法的修士手下有百十个傀儡不足为奇,但人形傀儡耗损巨大,要的就是以假乱真,并赋予其人身的力量,而若是修士能力不足,他们的人形傀儡在外形上越追求逼真,结果也只会给人更加浓重的诡异与违和感。
    显然帝子降兮的灵君不会露如此大的败笔,实在不行也能让侍从戴一层面纱,然而现在就让它们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动,那就是有意为之了。
    这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偌大宗门里,至少有一半以上会动的东西不是活物。
    侍从嗓音清朗,道:帝子降兮受天道垂目侧耳,一言一行皆可触发因果,即便是灵君的居所,亦是如此。
    竟是连互相串个门都不可以。
    沈折雪挥退了侍从,对时渊道:去瞧瞧你在哪一层。
    两人刚要去到楼梯处,时渊的木铃一响,就在沈折雪隔壁。
    好家伙,这安排的真是沈折雪扶额,只能说省了下楼的力气。
    不过既然不在一间,沈折雪也懒得去看屋内布置,索性就走到围栏边,借着高处俯瞰下去。
    远游楼不是帝子降兮内最高的建筑,再往上还有一座高台,直穿云天,那便是星台。
    星台如一根定海针,立在巨大的悬空阵法的中心,大大小小百余座建筑则围绕其搭建,八灵君的楼阁各占一方,往后是用于卜算或静坐的小居。
    天河映入无名湖泊,将星月尽数纳于其中,透明的悬浮法阵正浮在两者之间,有紫衣侍从提灯行走其中,衣袂飘飘,恍若天人。
    凭栏望去,帝子降兮下方的无名湖状如大海不见彼岸,星幕垂落,空灵渺渺。
    沈折雪凝目感知,不可探得其深浅。
    封邪大阵便是在这湖水下。
    三宗各守一阵,不论当年西方阵下究竟发生了何事,一切皆已沉没在这深不见底的湖水下,想要找寻突破口并不容易。
    何况他们此番代表的是虚步太清前来,沈折雪不能随意行动,只且看开宗大典那日可否有新的收获。
    高楼可摘星辰,时渊与他并肩而立。
    只要微一侧头,顺着肩线的角度看去,便能清晰地瞧见徒弟挺拔的肩背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时渊此刻正在散出风灵,借风势探查是极难被察觉的一种方法。
    风灵根原本就少有,要借风力不难,融入灵识却需细致入微的对灵力的把控,要练到自如收放的地步,更是难上加难。
    一轮满月破开了云层的遮挡,披沥下水银般的光,又在刹那间照亮了青年的侧脸,勾勒出一笔清晰的轮廓。
    时渊紧阖的双目,高挺的鼻梁浸在寒月中,薄唇抿起,恍然又是少年时的习惯。
    高处夜风透着凉意,扑打在沈折雪的面颊上,他袖中的手指攥在了一起,愈发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
    高台,夜幕,明月朗朗。
    只是身侧多了一人,成了此夜别样的殊色。
    风灵穿行,时渊忽而睁开眼,看向木质长梯的方向。
    与此同时沈折雪亦察觉到一丝异样的灵波。
    一袭乌衣的君如镜拾阶而上,缓缓走来。
    绣有星图的衣摆拖曳在地,月入云团,他于半明半暗的分界里站定,姿容胜过帝子降兮所有的傀儡侍从,一双琉璃般的眸底清澈剔透,眼白发蓝,仿佛刚出生的婴童。
    他合袖一礼,一如请师战时的礼貌客气,道:沈长老安好。
    沈折雪对他突如其来的拜访不解其意,远游楼顶就住了自己和徒弟两个,总不能这位镜君司命是看厌了自家楼上的风景,要来他们这边挑个好角度瞧。
    镜君安好,不知镜君深夜到访,是为何事?沈折雪向前半步,与君如镜对视。
    他们二人皆是容貌上乘,一灵根属冰,一擅用寒镜,竟于流光水融般的月华中成渊渟岳峙之势。
    君如镜含笑,却并不移开视线,道:事关沈长老的弟子,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不待沈折雪回话,又道:天道在上,还请时小道友回避一二。
    在帝子降兮这天道仿佛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怼上去。
    君如镜八风不动,大有人不走不开口的固执。
    师尊,弟子告退。时渊眉峰微皱,取了腰间木铃,身影隐入了厚重门扉后。
    孤高风寒,兜满沈折雪的袖口,身侧传来衣物摩挲地面的簌簌声,是君如镜向前两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沈折雪凝着眼前这位修为莫测的镜君,心间生出愈发古怪的感觉。
    君如镜疏离的神色有了似乎有了些许松动,他望了沈折雪许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沈折雪被他看得不舒服,皱了眉后退一步,道:镜君请有话直说。
    你近来可好?君如镜一改从前不冷不热的口气,你从桃灵秘境出来后睡了五年,如今可无恙否?
    无恙了。沈折雪淡淡道:镜君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君如镜怔了怔,半晌后道:是,原是为了你徒弟的缘故
    他抬眸,剔透的眼瞳映出沈折雪的身影,五年前帝子降兮的卦文,沈长老可知晓?
    风起青萍,长冬入夜。天下无人不知。沈折雪问:镜君是有新卦么?
    君如镜摇头,本君受天道责罚,暂且算不了卦,不过从前沈长老的徒弟与我宗有缘,彼时我们就算了一卦,是为朝蒲草,暮长风,是有呼应之相。
    你想说什么。沈折雪沉下脸,是说长冬入夜,因为时渊的命格?
    君如镜见他如此反应,眉头皱起,朝暮本就不是长命相,但他既然还相安无事,难免借了旁人的势,沈长老一身病痛,五年昏迷,不正是与他有关。
    君如镜。沈折雪连名带姓,沉声道:你怕不是特意来说这些的罢,帝子降兮以顺其自然为法则,几时变得这般慷慨。
    你不要恼。君如镜恳请道:我只是提醒你,沈长老,你也是天道择选的人,如果愿意来帝子降兮,我宗不会大门紧闭。
    居然明目张胆要挖人长老,这帝子降兮未免太有恃无恐了!
    沈某没有这个打算。
    君如镜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人的影子。
    末了他合袖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镜君离开后,时渊推开了房门,见沈折雪面有怒色,几步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可是君如镜说了什?
    我觉得很奇怪。沈折雪眉峰微紧,这个君如镜,好像和从前有些不同。
    第64章 问卦
    各宗各派的待客之礼或多或少反映了该门派的风格。
    譬如含山会选择向宾客道友展示藏宝阁、神兵阁,浩浩荡荡地去游览龙脉山峦,同时会遣几位貌美的侍从随行服侍。
    太清宗则是自行游玩为主,近距离感受宗门生活,而且到走哪里都会有热情的弟子陪伴,气氛融洽热闹。
    再往下的世家门派,虽未有此二宗的阔绰气派,亦是竭尽所能,以期盼宾至如归的效果。
    唯独帝子降兮,一枝独秀,就是要不同寻常。
    有天道在上面垂目盯着,管他谁来,先往远游楼里一送,槐木大门一关,除宗内活动有傀儡前来通,其余时候就不建议客人们迈出房间半步,还设下屏障,变相不允许客人在屋内小聚,断绝了打牌九搓麻将的可能。
    以至于无聊至极,要么便在屋内日日夜夜修炼,要么就在远游楼各层间上下流窜,叫同门出来站在廊外唠嗑。
    头两日太清宗的弟子们尚且安分,后来便经常见他们倚栏抱臂,吹着帝子降兮湿润的风,磕着储物囊里的瓜子,分享一下近日修炼的心得,以及新出话本的剧情。
    因着谢逐春他们住在五层,沈折雪有幸在远游楼里上下走了一遭,一路不知听了多少无聊到长草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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