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顾听霜浑身冷汗浸透的时候,胖子的呼吸声已经终止,整个人直直地往后面倒下去,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顾听霜也随之跌倒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宁时亭赶过来的时候,顾听霜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劈砍着门槛。
    听见他的脚步声,少年愣了愣,而后抬眼看他。漆黑的瞳孔深处冷得像冰,还带着残存的杀意。
    他身后,是一片血海。
    他抽取了胖侍卫的腿骨,用削铁如泥的长剑削成一把骨刀,用此去劈砍横在他轮椅前的、半掌高的门槛。
    地上的尸体已经面目模糊,被毫不留情地翻搅、践踏,活生生的一个人,血几乎被放干了。墙壁上、地上、桌椅、床铺,视线所见,一片鲜红。
    室内血腥气浓郁得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连眼前似乎都涌动着血雾。
    那双沉静冷漠的眼打量着他,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是大量、评价一只猎物的眼神。
    他等待着他的动静,毫无惧意,只有深沉的叛逆与傲慢。
    顾听霜浑身上下,无处不在告诉宁时亭一个事实:
    如果要罚他,日后他也将成为这血海中的一个;如果不杀他,日后也会有别人将像这样死在他手里。
    这是狼的秉性,狼的想法,他们睚眦必报,血债血偿。
    杀杀人了!!!
    宁时亭身后,瘦高侍卫手里倒提着一只银白小狼,两腿抖如筛糠,差点要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刚刚追着银狼去了,好不容易把这个畜生打晕了带回来,准备晚上当着世子的面剥皮烤了吃,但是他只去了短短片刻时间,回来就看见了这等人间炼狱之景!
    快要吓疯之前,他勉强找回了一丝神志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清雅温润的年轻人,不是新嫁进来主事的宁公子,还会是谁?
    瘦高个儿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拜道:公公子!世子他,世子他竟然
    那个场面太过骇人,他一时间连如何详细描述都不知道,只是拼命磕头,怕得恨不得管宁时亭叫一声爷爷:请,请公子做主,请公子做主!我兄弟他死得惨,没什么修为灵根,也只是下人,但他是活生生的人呐!
    公子请为我们做主!
    砰砰砰三个响头。
    宁时亭转头看向屋内,淡淡地问道:世子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今天没戴面纱,一身清雅常服,清清静静地站在了他面前。
    昨夜红烛暗淡,层层叠叠的遮挡覆盖起来,也记得他那一双鲛人的眼睛。清透得好像能看进人心里去。
    现在他逆光,亦看不清他的面容。
    银白泛蓝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起来,干净漂亮得好像不惹一丝尘埃。
    顾听霜唇边扯起一个冰冷的笑意:没有。
    瘦高侍卫跪爬过来,额头上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吃死了顾听霜这个孩子从来不屑于博人爱怜,更不屑于向这个刚入府的小后娘告状,打死他也不会说出真相,所以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颠倒黑白。
    他条条陈说着世子苛待下人的罪状,希望宁时亭能够动动善心,最好能让他逃离这个鬼地方,调去后厨、账房之类油水多的地方管事。
    据他所知,世子这个小后娘也不过十七岁。
    鲛人一族,本来就性情温软。宁时亭平时待人接物、行走坐卧都是一副清淡温吞的样子,看起来更好说话。
    他跪着,宁时亭站着,高瘦侍卫眼前也只有一片芬芳的衣角。
    宁时亭微微俯身,视线和高瘦侍卫平齐: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呢?
    鲛人的眼睛很神奇,初看是沉黑的,再仔细一看,又好像泛着一种有魔力的青色。光影流转,在暗处微微发亮,如同日光招摇的青琥珀。
    这种美甚至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连呼吸都禁不住暂停了,怕惊散那眼底的清静。
    要如何
    如何
    鲛人微凉的手覆上侍卫的手,惊得侍卫睁大双眼。
    那双手白净、细腻,就是有点凉。
    世间所有对于手的幻想,这双手都可以满足。
    那一刹那,侍卫忘记了眼前人的身份,也忘记了现在的场景。他双眼睁大,满眼都是面前的绝色鲛人,放大的瞳孔倒映出宁时亭沉默的眉眼。
    下一刻,就失去了生气。
    宁时亭松开手,瘦高侍卫就浑身僵硬地倒在了草地中。
    剧毒在宁时亭碰到他的那一刹那就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侵蚀他的神志、腐蚀他的心骨。
    死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以为自己在温柔乡中沉沦。
    宁时亭从袖中取出自己的手笼子,细致地戴上了。
    昏迷过去的小狼被他抱起来拍了拍,然后轻轻地放在了门槛边,又揉了揉它的头。
    顾听霜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宁时亭说:世子,毒鲛之毒,你现在见过了。如果不按时服药,拔除余毒,你会在一月内毒发而死。
    药包里面是金盏花、定魂草、南海珠、彼岸花、仙薄荷、白芷、麒麟角,这一味药,也是唯一能解鲛毒的方子。药包之下还有一本神农残卷。如有怀疑,可比照残卷上的药名。世子也可以借此学习药理,日后不会被人以药所伤。
    那双眼微微眯起来,声音仍然温润安和。
    死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仇都不能报,殿下。
    顾听霜怔了一会儿,随即冷声笑道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手猛地扬起,将怀里沾血的珠玉绮罗网准确掷入了他怀里:你的东西,我不要,我的小狼也不要。现在还给你。
    宁时亭接住了,拿起来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他。
    清亮的声音召来仙鹤:走了,听书回来后,让他遣人来打扫世子府。今日有人怠慢世子,我行家法,以儆效尤。
    从今日起,府上任何一处宅院、亭台,皆拆除门槛,所有台阶官道,一律铲平为斜坡,方便世子出行。
    是,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宁宁:温雅端方,清风明月
    真正的宁宁:握手,抬走,下一个。
    虚假的柿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真正的柿子: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下一个。
    第7章
    仙洲一直以来都有个习俗,但凡是仙府有大喜,新人入府之类的事情,无论是娶新人还是续弦,无论嫁进来的是姑娘还是公子,都有一个第三天要敬茶的规矩。
    往上,是敬公婆长辈,表示孝顺与恭定。往下,如果小辈有人,也需要小辈给新媳妇敬茶,以此来表示尊崇与接纳。
    顾斐音一双父母都去得早,晴王府一直都没人主事,王妃家里一双老人,也在女儿去世之后伤心自抑,远赴他乡。那一双老人本就不喜欢晴王,也对自己的外孙没有半点感情。
    宁时亭过来,就算是顾听霜现在唯一的长辈了。
    听书说:公子,按照惯例,世子明天要向您敬茶,这样才不算把规矩坏掉了。
    宁时亭正琢磨着一把染香扇的结构,开合扇骨,咔哒作响。
    规矩早就坏了,也不在乎再在世子这里坏一坏。太多规矩,住起来也太拘束了。
    听书就叹气说:公子就是太随便了。所以别人老是觉得好欺负。您嫁进来,先是没个名分,王爷对外说您是恩人,然后又是洞房花烛夜就走了现在又加上世子,唉。
    听书,可不要乱说。人家那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巴不得绕着我走。
    宁时亭笑了笑,随后,他的笑容僵了僵,神情也慢慢凝滞了。
    巴不得绕着您走。
    这一刹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也是类似的画面,一个清静的下午。
    顾斐音回到西洲,匆匆来后又匆匆离开。
    他和听书送完人回来,在楼梯拐角遇到顾听霜。
    那时候府里的台阶、梯道还没有拆除,顾听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上来的。
    那时候轮椅上的少年靠在书房的楼阁上往外看,愣愣地看着大门口,没注意他回来了。
    宁时亭问:世子来这里,是找我有事吗?
    顾听霜说:无事。
    他那双锐利的、小狼一样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却像是什么事情突然放心下来了一样,随后说:我房里点心吃完了,在你这里拿点。现在我回去了。
    他就走了。
    那时候听书已经察觉了顾斐音对宁时亭的冷淡,回去后跟他说:老爷回来,连口您沏的茶都不喝,碰都不碰。您是药鲛有毒,难不成碰过的茶具都不能用么?王爷巴不得绕着您走似的。连世子对您平常态度不太好的,都不介怀您的身份来路。偶尔过来一起吃饭,都不避讳跟您一起吃饭夹菜的。要不是您要分出公筷,世子也不在意的。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呢?
    他说:王爷只是太累了。
    一头扎进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当局者迷,后面所有人都看了出来,顾斐音并不爱他身边的这个小鲛人,更厌弃他的毒鲛身份。不断有人拐弯抹角地来提醒他,可是他都跟魔怔了一般,陷在里面怎么也出不来。
    世子心好。
    宁时亭轻轻说。
    咔哒一声,扇面扣上。
    所以不用跟世子计较规矩。就这样吧。
    那年的敬茶,顾听霜也是没有来的。
    宁时亭自己不太在乎这些规矩礼遇。他跟着顾斐音在边关十年,除了发号施令的时候,也跟着兄弟们一起爬过山捉过狐狸,挖过灵芝捅过饕餮洞,都没大没小,不分彼此。
    听书说:好吧,那我服侍您午睡,公子。昨儿您要我打听的事情有点儿眉目了,但是还需要多方面确认,五年来晴王府无人,仙民虽然感念王爷功德,但是遇到事情到底还是第一个想到仙长里正。公子想要接管西洲,恐怕还要慢慢来。您现在身体也不好,不如养好了身体再慢慢计较。我看仙长府中来来去去敲鼓的仙民,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请人做主的。吵起来,啊,我都头痛,别说公子了。
    他连连咂舌,仿佛还是心有余悸。
    宁时亭说:人家看顾西洲五年,无功无过,也是真在为仙民办事。等一会儿随我去一趟仙长府上,要一份五年来各类事项的参目账簿和西洲洲志。
    西洲风光好,仙帝掌管的九洲之中,西洲资源最盛、灵气底蕴最深厚,盛产灵药、灵丹,是绝佳的修炼之地。现在九仙洲内忧外患不断,一是妖魔鬼怪四族虎视眈眈想要进犯,二是近年来,仙界灵气流失,灵药、灵丹越来越难找,修炼之路一天比一天困难,登天飞升路眼见着越来越窄,怨声载道。
    仙洲里正是个虚名,仙帝看晴王常年无法回府主事,又恐晴王有一天生出叛逆之心,没等顾斐音自己拨人回来理事,紧赶慢赶地就提拔了一个仙后的亲戚前来坐镇西洲。
    此人名为苏越,是当今仙后的亲侄子。年纪轻轻,修为已经到了结丹出头。他来西洲五年,除了日常调节仙民琐事外,还另外在西洲开设私塾,教化仙众。
    仙长府华丽周正,不比晴王府的派头小。
    宁时亭和听书一行人进门的时候,苏府上人都客客气气的,管事说:早知道公子要来,茶都为您备下了,您里边请,稍等。
    这一稍等,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外边人来人往,今天这家兔子仙控诉隔壁虎仙长得太过吓人,坚决要求仙长做主分开地界,后面又是虎仙无奈争辩长得凶也算是罪么?,刚来一个说自家孩子功法走岔,要请走教书先生的,又来一对写了和离书,结果家产也分配不清的夫妻
    从始至终,苏越都没有露面。
    宁时亭这里,下人来来去去,茶用的是最好的,熏香也是最好的。架势摆在这里,但是无论听书怎么追问,一催在催,都没有人出来真正交出西洲洲志。
    最后时值黄昏,管事的才出来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宁公子,我们家主人是太忙了,您也瞧见了,外边仙民们的事情就是头等大事,我们家主人实在没空见您。
    宁时亭笑了:没空见,日后迟早都要见。既然主人亲口说了忙,那我们也不劳烦你家主人动手。
    他微微一顿,然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听书。
    听书当即应声:在,公子。
    十一二岁的孩童,笑颜纯真可爱,他抬头对管家说:拿本仙洲志而已,实在不用劳烦你家主人了,我去一趟就可以了。
    下一刹,听书凭空消失!
    空气中传来切割冰屑的声响。
    没有法术的痕迹,只有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风声。书页飘飞,器物粉碎,寂静了一下午的客间一下子全部都乱了套。火炉上正在煎的茶凭空飞起,砸碎在地上,轰然冒出滚滚热气;炭盆翻了,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被翻了下来,哗啦啦的以极快的速度摊开再撕裂,像是有一只无形鬼手在操纵。破坏的痕迹越来越大,越走越深,直到消失在众人眼前。
    最可怖的是,每一道痕迹都极细、极深,一本厚厚的卷宗倒在地上,初看时并没有端倪,捡起来的时候方才发觉,这本书已经被什么力量拦腰斩断。
    什么什么东西!!
    老管家一张脸煞白,顾不得处理这满院狼藉,他拔腿就要往正室中奔去。
    苏越正坐在桌前,闲闲地翻阅着桌前的西洲志。
    知道今天晴王府的人要来交接,他一早就等在了这里,拒绝了所有仙民的来访,存心让传闻中晴王的身边人吃个闭门羹。
    听人通传说,那宁时亭眼上戴着半轮珠翠罩,举止言行清雅内敛,好看是好看,只恐怕绣花枕头一包草。
    苏氏和晴王一脉不合已久,现在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五年过去了,晴王现在派人来抢这个西洲之主的位置,实在是有点缺心眼儿他凭什么?
    苏越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抬手要握住茶盏,然而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顿住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销魂(重生 修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不是风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是风动并收藏销魂(重生 修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