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刻千金的客人只有他一人,但老板知道晴王向来不喜欢清冷,喜欢热闹,所以就算在顾斐音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地方,也会安排上人,极力营造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穿红衣、眉眼俏丽的男孩。
    男孩看着还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上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成熟风韵,如同饱满的仙桃一样。他轻手轻脚,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低声说:王爷,是您府上的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宁时亭公子为您做的九珍合酥。
    顾斐音仍在看着窗外的景象:放那吧,你要是想吃,就将它吃了。
    男孩名为泓樱。上次他见到顾斐音还是两年前,顾斐音从西洲匆匆过境,连家都没回,却来了一次一刻千金。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顾斐音嫌弃他太小,只留他下来斟茶。这次他终于有了服侍他的机会,不过顾斐音只留下了他一人。
    这样独特的宠爱对于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年人来说,是很隆重,并且容易让人身心飘荡的。
    泓樱听了之后,当真跪坐下来,打开食盒。
    晴王府的食盒很华贵,里面的九种珍品合酥也是最麻烦费时的一道点心。不过这种东西虽然珍贵,但是在一刻千金里,也不是没有。
    何必这么费事地送过来呢?
    眼巴巴地送过来了,王爷还不吃。
    他想起进门传话的小厮提起的那个名字宁时亭。
    这个人他听说过,仿佛是近日西洲的主事。仙长府的苏家仙长苏越时候,西洲人办事都找他。
    泓樱拿起一块酥咬在嘴里,不由得咦了一句。
    之前他没说话,顾斐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这时候出声了,顾斐音反而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泓樱带着笑说:我尝着这个味道,和东边巷口里卖的九珍合酥一模一样。整个西洲,就他家的做得最好吃。如果不是王爷府上送来的,我都要以为这就是在那家买的了。
    他只注意到这一件有趣之处,却没注意到顾斐音那一刹那绷紧的身体和寒冷的眼神。
    听见他这么说之后,顾斐音松动了眼神,声调没什么起伏地说:他手巧,制香能仿得十成十像,做个味道差不多的酥,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到他接了这个话茬,泓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顺着顾斐音的话问道:您说谁?是让人送酥过来的宁公子么?
    是他。顾斐音复又偏过头去看外边。
    泓樱说:宁公子对殿下很上心呢。这酥很难做,费事费力,更费心。
    若是吃醋,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顾斐音背对他比了个手势,泓樱立刻会意,抛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依偎在他身边。
    男人的手抚上少年柔软的下巴,轻轻抹去他因孩子气而残留在嘴角的一点点心渣子。甜香,柔软,华丽柔美的一层酥皮,轻轻一拂开就掉了。
    他一向用心,只不过用错了路子。他若是不给我送吃的,而是送些别的,我倒也或许会多看几眼。只是他出身不高,也是兵蛋子窝里养出来的,学也只学来民间安歇上不得台面的办法,对人好就想洗手作羹汤,一辈子拘着那点小家子气。
    泓樱听了他这话,有些不太懂,小声问了一声:为什么吃的就不行?那殿下这样说,我以后也不敢给您做东西了。
    顾斐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不出息怒,只是扣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了点力气,透出了一些旖旎的占有气息:毒鲛做出来的东西,你吃了,感觉怎么样?
    毒鲛?
    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泓樱如坠冰窟。
    他刚刚吃了一块酥,甜美的余韵还在唇齿间没有散去。
    他看不懂顾斐音眼里的笑意,只是在这一刹那脸都青了,无与伦比的恐惧包裹了他,让他一时失言。
    看见他这个样子,顾斐音反而放声笑了起来: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毒鲛之毒,发作时熬不过烛烟散灭的时间。要是真的有毒,你早就没命了。
    泓樱眼泪汪汪的,知道自己性命无虞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半真半假的后怕和娇嗔扑进了他怀里:殿下未免坏得很,这样作弄我。
    声音缱倦,男孩仰起脸亲吻他的面颊,但是顾斐音却显得无动于衷。
    今晚他有些冷淡,泓樱感受到了,所以适可而止,只是蜷缩在他怀中,决定找个安全一点的话题:王爷不喜欢小家之气的人,那会不会嫌泓樱小气,泓樱也只会做些糕点,弹弹琴这样。
    倒是不会。顾斐音低头看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你好就好在这样的性子是我喜欢的。热闹一点。
    那殿下是嫌我吵了。泓樱撒娇说。
    你若不是性子热闹一点顾斐音低声说,宁时亭能有你一半热闹,哪里还有你们这些人的位置。
    这话泓樱没法接。
    话题转来转去总不是在调情,反而几次三番都提到了那个宁时亭身上,这位殿下是有心事?
    顾斐音也确实有心事。
    宁时亭对他的态度不太对,他一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第一个变化的是书信。
    这个小鲛人比起以前给他回书时,那样内敛的热情和字里行间掩藏的倾慕,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都是寥寥几字,但是却仿佛将心印在了纸上。
    而现在宁时亭给他的信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地回复他的信件,只是变得越来越公事公办的冷淡。
    西洲这几次事情,宁时亭办得也不能说不好,甚至更加尽心尽力。西洲志,返魂香,整治雪患,一步一步拿回了晴王府在西洲主事的权利,这个时间甚至比他给他限定的时间还要短。
    但是也同样是这几件事,几乎让顾斐音差点在朝堂上没办法翻身。单单是宁时亭的毒鲛身份暴露,就够他在仙帝手下死一万次。
    仙帝表面上询问,听闻爱卿几年前手中便豢养了一只毒鲛,可是觉得皇家为卿派去的护卫不够使唤么?
    话里有话,心思你猜我猜,互相不透彻,只是危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厚。
    现在最好的解法,是让宁时亭死,或是把宁时亭送给仙帝。
    这是吃准了我舍不得么?
    面前的一刻千金光华绚烂,声色交融,暖意融融。这只为他一人打造的绮丽城池,在他眼中风云变幻,透过金碧辉煌的影子,他看见的是朝堂之上九色仙云缭绕的神龙之息,还有避尘珠的印玺所渲染出的七色华彩。
    罢了,宁时亭这次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替他死。
    顾斐音喃喃低语着,想起鲛人那张清隽温柔的脸,皱了皱眉。
    他不爱清冷的、矜持的人,更不爱宁时亭那种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婉转心思,可是越是难以触碰,越是吃不到的东西,有时候就越想得到。
    他手下用力,喀喇一声撕碎了身边男孩的外袍,将人粗鲁地按在了地上。
    第67章
    月牙带来的消息,是听书并不在百里府中,它没有找到人,又暂时不会化人形打探,害怕宁时亭的书信中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内容,于是先销毁了,再赶回来找宁时亭。
    宁时亭不知道听书去了哪里,听书这个小孩从来不用法器,走之前也不肯再见他一面。
    他不知道他现况如何,这样总是一根刺刺在心头,夹杂着担心和怅然,焖成深伤。问也问不了。
    好在另一个消息同时传来,说是百里鸿洲应仙帝部署,不日将要再来一次西洲。
    此时距苏越被杀不过过了两三天,仙洲飞书极快,晴王一脉现在面临着仙帝问责、各方交代,十分繁忙。
    宁时亭称病期间也在不停地写奏折,这边派了月牙前去问听书的情况,另一边直接上书,详细清楚地阐述了自己在仙洲遇到杀手袭击的事情,希望仙帝可以彻查。
    这个举措让苏家恨得牙痒痒,仙帝正是对晴王府有意见的时候,被仙后枕头风一吹,也只批了一个改日再议,匆匆加强了西洲的边防了事。
    书房中,顾听霜一封一封地看着宁时亭桌案上的奏折。
    宁时亭裹得厚厚的坐在他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小狼,面前是一盏浓黑的汤药。
    他声音哑了不能说话,就算是说,也只是轻轻浅浅的气音。
    他低声在另一边说着,顾听霜就帮他写。
    宁时亭上次已经大病过一次,这次手上被刺客伤到的地方还没好,眼看着又是要大病一场的趋势。
    宁时亭养病没时间陪小狼玩,小狼就溜过来找顾听霜哭闹,惹得他不胜其烦,干脆过来帮宁时亭做事。
    起初是宁时亭说,他写。后面顾听霜知会了关窍,懒得问他了,自己照着宁时亭办事的风格去写,再抬头一看,宁时亭就已经睡着了。
    他对他不设防,顾听霜也就心安理得地默认了这份信任。因为最近晴王府受到了仙帝关注的原因,有史以来所有的奏本都要整理出来,汇报成册。
    其中有不少是宁时亭以前写给顾斐音的,有时候还会有顾斐音给宁时亭的批复。
    翻到最近几个月的,倒是都很正常。宁时亭是再普通不过的臣子口吻,顾斐音有时回,有时不回复,不过回复也是口吻冷淡的知道了之类的语句。
    越往前翻,就越来越不对味儿。今年以前的奏本,只要是宁时亭报给顾斐音的,就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多出一些没用的句子。
    什么臣愿赴汤蹈火、臣定不负殿下所望、望殿下爱惜身体,安好等等,字字句句都是掩藏的含蓄心思。
    顾听霜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打盹儿的宁时亭,鲛人的睡颜柔美安详。
    他觉得自己的牙齿有点泛酸。
    再往后翻,又冷不丁翻出了一封顾斐音给宁时亭的信,顾听霜看到后先是一愣,而后想都没想,直接把这封信甩开了。
    那是一封情信,顾斐音夹在某本给宁时亭回书的奏折中的,上边寥寥几句,全是带着一些旖旎意味的调笑。
    是艳诗。
    还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系如何抱?
    如何抱,柔入无骨将又惊靠。
    桃花深径一通津。
    纸张四散,偏巧有一封落下后打在了宁时亭头顶。
    他本来睡眠很深,小狼也跟着一起打盹儿,可是小狼这个时候被惊动了,抬起头想要咬住其中一张,一动一扭,又把宁时亭吵醒了。
    顾听霜看见宁时亭动了,眼疾手快伸手将那几页纸张捞了回来,赶在宁时亭睁眼之前塞进了袖子中。
    宁时亭睁开眼,眼尾红红的带着朦胧水光:?
    顾听霜感觉有点难以直视他的眼睛:没,没什么,你睡你的。
    宁时亭不疑有他,本来就困,听他这么说后又接着睡了。
    眼睛闭上,睫毛长长。
    顾听霜复又挪回视线看他。
    鲛人身体柔软,他感受过了。这两日和宁时亭同床共枕,第一天他扣着宁时亭的腰睡的,感想就是鲛人的确很软,软得他偶尔会忍不住想要试着掐一掐,看看能不能掐到骨头。
    宁时亭又这样瘦,腰也很细,这是没得说的。
    他父亲,会这样拥抱宁时亭吗?
    至于后面那句桃花深径一通津,顾听霜看不懂,理所当然地想作了宁时亭的嘴唇。
    他又去看。
    宁时亭微微歪着头靠在座椅上,小狼被惊醒后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胸口,毛茸茸的脑袋拱在宁时亭的下巴上。
    宁时亭的嘴唇很润,也或许是鲛人的原因,水润柔软,淡红的颜色。
    这颜色说起来倒是没桃花那样粉嫩,但是如果比成桃花,倒也不是不可以,看起来也十分温暖甘甜。
    他父亲,会这样吻宁时亭吗?
    顾听霜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他父亲和宁时亭的场景。
    见过一面之后,顾斐音到底长什么样,他也忘记了,只记得他和他父亲长得很像。
    他的想象中,替代他父亲出现的,反而是另一个人影。
    是他在宁时亭梦中曾经看到的,长大后的自己。有着深不可测的双眸和高挺健壮的身躯,虽然他现在也不差,但是那个愿望又出现了:他想快点长大。
    顾听霜只觉得浑身难受,这种止不住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甚至一瞬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敢再看宁时亭了,干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驱动轮椅走出了门。
    今日无雪,府里的水师修补了一下笼罩在府邸中的冰层,寒气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热烈,但出门后迎面吹来的风还是逼人刺骨。
    顾听霜挺直脊背,静下心来感受每一寸寒风掠入躯体中带来的近乎于疼痛的凉意,慢悠悠地往外边晃。
    他觉得自己清醒了,只是一时间还没想好要往哪里去。
    正待轮椅慢悠悠停下来的时候,他忽而敏锐地捕捉到了身边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声,让他警惕了起来。
    眼前什么都没有,是一如往常宁静安和的景象。
    顾听霜皱起眉,手中长剑直接出鞘飞出,直接没入了另一边的墙壁中,发出一声铮然响声。
    与此一起响起的还有一声孩子气的痛呼:啊!要死!
    顾听霜挑起眼皮看过去,看了一眼之后又索然无味地收回了视线:哦,是你啊。
    墙边被拦下的,正好是多日不见的听书。
    小孩离开这么长时间,似乎长高了一点,胖瘦看不出来,总之依然是一脸坏脾气的样子。衣服料子倒是好上了很多,一副贵气小公子的模样。
    多日不见的小公子突然出现,顾听霜也没有很意外的表示。
    他跟听书根本不熟,听书原来在府上的时候,也总是站在宁时亭那一边,很看不惯他。
    听书狠狠地瞪过来,指了指悬在自己面前的长剑:要不是我反应快,殿下这把剑就让听书血溅当场了。
    顾听霜说:有正门不走,有下人不通传,冰蜉蝣这样鬼鬼祟祟地隐身进入,要不是我特意放你一马,你还以为你有命?百里小公子。
    两人间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比起听书不在府上的时候,更多了一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听书满脸嫌恶,似乎是并不喜欢他的新姓,但是碍着顾听霜是不熟的人,也不好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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