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鲛人,鲛人应该生活在水中,西洲尽管气候湿润,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太舒服的环境,他没说,顾听霜却像是知道似的,给他挑了几大盒水润的梵天五树六花泥;还有护手的脂膏,所有东西选的都是不带药性或者药性平和的,即使是药鲛也可以放心使用。
    宁时亭说:收着吧。
    葫芦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要,极力劝说他:公子是鲛人,是该好好保养打理的啊。就算别的不用,这个葫芦低头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小的脂膏瓶子,告诉他:这个是殿下特意叮嘱小的,要看着公子您用的,说公子您手上无名指被笔磨了个茧子出来,虎口还有个刀茧,用这个可以消除茧子,这么好的一双手,起了老茧多可惜。
    宁时亭闻言说:先放这里吧。
    见他还是没有要用的意思,葫芦只好说:那好,还是放公子平时放置杂物的那个地方是吗?
    宁时亭想了想:先不放那里,你把东西都留在这里吧,一会儿我自己整理就好。
    是。
    葫芦退下了。
    桌上的药瓶即使不打开也散发着幽微香气,很好闻。
    宁时亭对着灯张开五指,修长白皙的手边缘被映照出微微透明的颜色。
    顾听霜说的一处不错,他无名指背上有一个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虎口也有以前学刀、调香时留下来的痕迹。步苍穹曾经说他的手虽然细嫩,但不是富贵人的手,指骨太薄太细,指腹太平,打别人一巴掌都会给刮出血印子,这样的手娇贵,也福薄。
    顾听霜能知道,因为他今天牵了他的手。他身上无数伤痕,手上几处老茧,第一个知道的人是他自己,第二个是听书。
    顾听霜是第三个。
    他放下手,将药瓶和其他东西都整理放在一起。随后他站起身往房里走去。
    小狼原本翻着肚皮在挠他的衣摆玩,也兴冲冲地跟过去。
    宁时亭蹲下身,有点费力地从床下拖出了几个木箱,找到了最里边的一个箱子,打开看了看,随后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进去。
    这个箱子被放在最里面,但是一点灰尘都没沾上,看上去年代已经有点久远了。
    小狼爪子扒着箱子往里看,被宁时亭提溜起来放在怀里。小狼就挤在宁时亭胸前和膝盖的夹角里,伸长脑袋往里看。
    里面还有不少东西,小狼能认出来的最近的一样东西,就是听书上次送过来的手帕。
    再往前,是一封名牒,纸张已经有点脆了,上面写着:檀越山香道第三代焚字辈名,里面的内容则不知道了。
    除此以外还有十几封书信,宁时亭每次和师门中人书信往来,居然都认真存放好了,单独收在这里。
    让小狼感兴趣的是最后剩下的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有它感兴趣的东西,带着宁时亭的气息。
    宁时亭一个没抓住,让这只狼崽子跳进了箱子里,哐当一下就叼出了这个东西。盒子哐当一声打开,里面的东西直接摔在了地上,仿佛玉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小狼看见宁时亭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痛,知道自己闯祸了,耳朵耷拉下来,一下子不知所措地蹲在了原地。
    宁时亭伸手去捡。
    那是一对扇形玉骨,小而精致,淡蓝剔透,带着微微银光。没人说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像是透明的宝石,又或是某种珍奇的饰物。
    没关系。小狼感到自己的头被宁时亭摸了摸,这是鲛人耳,我离开北海之前的耳朵。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北海鲛人一族如果要离水生活,就必须割下鲛人耳,从此才会在神腮之外长出人的心肺。宁时亭说,我从有意识起,鲛人耳已经被割下来了,身边也只有这个东西一直带着,我想,大约是我父母替我割掉的吧。
    第87章
    小狼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只用肉垫轻轻地碰了碰地上的鲛人耳,又把碰倒的盒子给宁时亭叼了回来。它歪头端详着宁时亭的耳朵洁白细嫩,和每个正常人的耳朵都一样。
    宁时亭把它抱起来,腾出手将面前的东西收拾好,轻声说:都过去了。
    那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宁时亭并没有当回事。他把顾听霜送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放好,收了起来,自己另外碾了药材给自己敷手上的茧子。
    小狼回去后不知道跟顾听霜透露了什么,顾听霜开始打听天下名医,寻找能接回鲛人耳的医生。
    这件事被宁时亭知道后拦了下来,主动找到顾听霜说:就算能接,我原先的那对鲛人耳也接不回去了,那是我小时候的耳朵,骨已化玉。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顾听霜:哦?有多小?给我看看?
    宁时亭说:这种东西还是别
    他一推拒,顾听霜反而捏着他的手,反客为主带他往里走,大有捉弄他一下的意思。我是你的主上了,命令不得违抗。顾听霜一把扯住他的手,非常自然地驱动着轮椅,要宁时亭带他去看。
    宁时亭平时一直都不动声色,唯独这时候连耳根都红了,连连阻止未果,反而被他拖了过去。
    这少年压根儿就从小狼那里知道了他把珍贵的东西放在哪里,一找一个准,进房后俯身一拖,就拖出了宁时亭的箱子。
    顾听霜数:嗯我送你的花泥膏药听书那只小虫子的手帕你师父给你的名牒鲛人耳是这个?
    他故意要说给他听,好显得是宁时亭承认了他和其他人一样重要。
    顾听霜低头看那盒子里漂亮的玉骨耳朵如果不说这是鲛人耳,顾听霜觉得,把这个说成什么玉饰或者头饰,他都是会信的。
    他问:我可以碰一碰吗?
    宁时亭无奈:臣要是说不可以,殿下就会听话吗?
    顾听霜轻轻哼笑一声,放轻了动作,拾起眼前冰凉的玉骨。淡蓝的带着银辉,和宁时亭的尾巴一样。
    这一刹那他又回想起宁时亭在雪中游动的场面,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而拿着鲛人耳在宁时亭耳边比了比。
    宁时亭只看见他突然凑近了,漆黑的眼底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于是也迁就他,稍微俯身,让他有个比照。
    不知怎的,顾听霜眼前居然真的想象出了那个场景,宁时亭带着鲛人耳的样子。
    漫天火光中,宁时亭很安静地闭眼躺在他怀里,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双腿恢复鱼尾,双耳肉眼可见地变成银白的玉骨,那种美丽几乎可以刺痛他的眼睛。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鲛人死,身归初,身不腐。
    这些片段都零碎而破落,他无法将这些画面用因果拼凑在一起,更无法抓住那其中的一丝一毫。灵魂深处,仿佛有另一个他轻轻冷笑了一声。
    顾听霜突然放下了手。
    宁时亭察觉到他的异常:殿下怎么了?
    顾听霜有些痛苦地低下头:不知道怎么了,想起了一些东西,想起来的时候很难过。
    宁时亭站起身,顾听霜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别走。
    臣不走。宁时亭低声说,臣去为殿下燃一些返魂香。
    返魂香燃起,灵识片刻的混乱终于正常了,顾听霜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宁时亭半跪在他的轮椅前,低头弄着香盘,殿下是不是,自雪妖一战后,灵识经常波动?
    顾听霜说:我知道,现在没有变成大问题,暂且不用急。步苍穹你联系不上,我也已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了。
    说着,他注视着宁时亭垂下的眼睛,看着他细密卷翘的睫毛,低声说:宁时亭。
    臣在,殿下。
    我以后要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你还会还会跟着我吗?他问道。
    宁时亭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抬头看顾听霜,却发现眼前的少年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眼中满是认真。
    会的,殿下。宁时亭说,臣发过誓,永远追随您,不离不改。
    宁时亭。顾听霜又低声说。
    臣在,殿下。
    你不要死。
    宁时亭诧异地笑了: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顾听霜有点烦躁:总之你不能死!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
    人是殿下的,命也是殿下的,臣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宁时亭笑了,殿下如果不放心,臣再多说几次,每天都说一遍可好?
    算了,跟你真是鸡同鸭讲。顾听霜说,我去练功了。小狼来。
    小肥狼在一边听墙角,不情不愿地挪动爪子跟着他去了。一边耷拉尾巴,一边想,它的头狼真是不会用成语,这明明是狼同鱼讲才对。
    几日之后韦绝和傅慷到访,登门给宁时亭道歉。
    上一回在街上时,顾听霜点名要他们家主过来赔礼道歉,但是韦绝父亲早逝,母亲在王城当御医,家主不在,只有辗转写了道歉信,让韦绝带着上了门。
    傅慷也是一样的情况,他十二岁之后父亲便去了冬洲边境对抗血族,算起来和顾斐音也是战友。这次上门,也是他一个人来,打算亲自赔礼道歉。
    宁时亭本来觉得不必要为了自己这样大动干戈,但他拗不过顾听霜的意思,同时也知道这是个帮助顾听霜在西洲立威的机会,无奈也应下了。
    韦绝和傅慷上门,本来以为会大受刁难,却没想象到顾听霜让人好好地迎接了进来,摆了个小宴。
    一事归一事,你们既然是来道歉的,只要他不再计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顾听霜举着酒杯,眼眸深沉,诸位也不是不懂进退的小毛孩子了,祸从口出的道理应当懂,这次是我脾气好,下次若是遇到什么脾气不好的人,未必能这么轻松。
    韦绝目光如炬:谢殿下。
    傅慷在一边如坐针毡。韦绝内敛,他也知道顾听霜指的是自己。他和顾听霜从碰面开始就落了下风,无论是武力上还是气度上。
    殿下这次去见了客人,真稀奇。荷花池边,下人们坐在一起喝茶。宁时亭坐在其中,并不摆架子,也愿意跟他们聊一聊。世子殿下我是说,灵均王殿下,现在真的是一天比一天不同了呀。
    宁时亭随手剥开一枚清香的莲子棕,将粽叶抛入水中,池水底下鱼群攒动,一瞬间就将柔韧的叶子撕咬得粉碎。
    他轻轻说:韦家受陛下器重,是殿前头等御医红人;傅家虽然品级稍微低了一点,也是实打实的武将,麾下带兵十万。现在的两位少主日后,也会是叱咤风云的主人。那些孩子和殿下不同,被保护得太好,还是纨绔心性,也不知道殿下会如何和他们相处。
    听书靠在他膝头啃粽子,满不在乎地说:他自个儿也才十五呢!摆什么大人样子。被宁时亭敲了一记头:不许这样说殿下。
    听书冲他做了个鬼脸,宁时亭把刚剥好的粽子递给他。
    不多时,另一边有人禀报:公子!那边韦少主和傅少主请您过去一趟。
    宁时亭就起身往那边走。
    今天他没什么事要打理,被顾听霜打发过来吃粽子,不许打扰他会客,他也就当成偷闲,穿着一件墨绿的冬装,裹着同色暖手炉子,头发半散着,听书简单帮他绑了一下头发。
    他一过去,见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直接都傻了,这才想起昨天出门时是戴了纱罩的。
    很奇怪的,以前他只要出门,一定不忘戴上这个东西,如今却经常忘了这回事。
    韦绝算是比较镇定,反应过来他是谁之后,赶紧道了歉:宁公子对不住,昨日我们出演唐突,希望您能原谅我们。我如今才知道开设民事堂的是您,仙洲人民都感念您的恩德
    他性格很沉稳,言谈举止也更有一些世家子弟的风范,比较成熟,昨天他其实一直在劝阻,全是被傅慷这个家伙给拖累得。
    他说完后去碰傅慷,示意论到他道歉了,结果碰了两三下都没碰动。
    傅慷是直接傻了。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宁时亭,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一瞬间,他直接抛却了顾听霜那人借着这个人折腾我们呢的想法,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长成这样的人,要是他的人,谁敢对他说一句重话,谁敢欺负一下,他不得撸起袖子上去直接揍人啊!
    难怪顾听霜昨天那么生气!
    傅慷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是有意的,那个公子你你
    他根本想不起准备的说辞是什么,眼神追着宁时亭走。
    韦绝快要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后硬是把他拽退了半步,对宁时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宁时亭微微颔首:二位少主,亭不敢当。外面风冷,请移步正堂,喝点热茶吧。
    顾听霜听闻宁时亭那边煮了莲子棕,指挥小狼要了几个过来,他自己在大堂里慢悠悠剥着。
    忽而听见那对少年讨论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的天!韦绝,你看到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行了,瞧你那花痴样,人名花有主了吧,我听人说他在晴王身边跟了许多年的事情是真的,如今在灵均王身边,你想想,这不就是晴王的家里人了么?韦绝,花街柳巷那些个哥儿姐儿的你看上谁都没问题,这个可真动不得。韦绝的声音。
    傅慷激动地说:我也没说要动他啊!我只是只是操!他太好看了!看起来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呢。
    说完又酸溜溜地说:晴王那个老东西何德何能?
    耳力好的坏处就在这类,有些声音即使不想听,自己也会钻进来。
    韦绝和傅慷回到宴席上时,刚跨进门,就听见主人坐席上的顾听霜咳嗽了一下。
    两人同时噤声。
    宁时亭不喜欢我爹。顾听霜慢悠悠地说,他以前在晴王身边,现在在灵均王身边,并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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