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煦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机并未像往常一样搁在枕头旁。
    上午九点半,阚梦然如约敲响穆煦办公室的门:穆总。
    咚咚。
    穆总?阚梦然推开门,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穆煦和池君韬都不在。
    兢兢业业、雷打不动准时上班的穆总裁居然迟到了?阚梦然第一反应是路上堵车,她拨通杨炳的电话:杨哥,穆总和你一起吗?
    没有,我在穆总楼下。杨炳说,他电话打不通,敲门也没人应。
    你再敲敲。阚梦然说,他昨天没跟我讲今天有特殊情况啊。
    好。杨炳挂断手机,再度上楼敲门,他这次敲得格外用力,门板连动整面墙壁震动。
    穆煦朦胧间听到敲门声,他坐起身,太阳穴隐隐作痛,下意识去摸枕头边的手机,却摸了个空。穆煦顿时清醒,他看向窗外大亮的天空,迅速站起身小步跑到玄关处,果然有人敲门。
    门板打开,杨炳看到穆煦疲惫的脸色,说:穆总,九点半了。
    九点半了?!穆煦声音沙哑,扶着墙连连咳嗽,他吸吸鼻子,不好意思,我睡过了,等我洗把脸咱们出发。
    杨炳望着穆煦的脸,关切地说:您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穆煦说,你在沙发坐会儿,我马上来。他走到池君韬的卧室门口,推门进去,只见往日意气风发的池大少可怜巴巴地窝在被子里,双目紧闭,眼下发青,脸颊泛白,嘴唇起皮。
    穆煦愣住,弯腰捏捏池君韬的脸:君韬,君韬。
    别吵池君韬掀起被子盖住头,难受。
    穆煦一把扯下棉被,手心接触池君韬的额头,温度热烫,穆煦说:你发烧了,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池君韬身体倾斜倒进穆煦怀里,我脚软。
    穆煦鼻子不通气,声音憋闷,他说:我也要去医院拿感冒药。
    池君韬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你生病了吗?
    嗓子疼,流鼻涕。穆煦说,昨天咱们干嘛了?
    你喝醉了,发酒疯。池君韬扶着穆煦下床,整个人精疲力尽的样子,非要跳舞,拉都拉不住,跳完舞躺地上看月亮,我要被你闹腾死了。
    穆煦表情空白,宕机片刻,问,我上床睡觉前洗澡了吗?
    你要洗,我没让。池君韬死鱼眼看向穆煦,我怕你淹死在浴缸里。
    你洗澡了吗?穆煦问。
    当然洗了。池君韬说,我特意洗个热水澡才睡。他感到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火星儿,头晕,累。
    穆煦拧起眉头,拉着池君韬把他拽起来:我们去医院。
    你不上班?池君韬问,我自己去,再帮你拿一盒感冒药。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良心。穆煦说,我可以在医院办公。
    池君韬抿唇,心里舒坦了些,他没骨头似的靠着穆煦的肩膀,懒散地说:那走吧。
    阚梦然终于等来了穆煦:梦然。
    穆总。阚梦然听到电话里穆煦沙哑的声音,问,您生病了?
    昨晚着凉了,有点感冒。穆煦说,上午的会帮我推到下午,杨哥中午去公司把电脑拿给我。
    要我下午过去看您吗?阚梦然问。
    不用。穆煦说,我在医院陪池君韬,我俩别把你传染了。
    池少也病了?阚梦然问。
    他发烧。穆煦说,我带他去医院打针,顺便拿点药。
    不要打针!背景音是池君韬的抗议。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阚梦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道理,她说:好的,上午和银胜的会我给您放在晚上七点到八点半可以吗?
    七点半到九点吧。穆煦说,谢谢。他收起手机,看向池君韬,你怕打针?
    池君韬闭上嘴巴,扭头看向车窗外。
    穆煦兴味地又问一遍:你晕针,还是不喜欢打针?
    谁会喜欢打针?池君韬凶巴巴地说。
    穆煦眯起眼睛笑:哦池大少怕打针。
    我不怕。池君韬反驳,他小声嘟哝,我只是怵得慌。
    那不还是怕?穆煦唇角微微上扬,你如果没通过面试,我就在大字报上写【怕打针的池少没通过华金法务面试】,然后贴在政府大楼门口。
    池君韬本就难受,被穆煦的一席话气得脑袋嗡嗡响,他怀疑穆煦和他一起来医院的目的不是陪他,而是给他送终。
    在池君韬被气死之前,汽车到达医院。杨炳开车回公司取电脑,穆煦带着头重脚轻的池君韬走进门诊大厅,排队挂号,科室门口等待叫号、看医生、付账买药,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两人坐在沙发上等待护士给池君韬挂吊瓶。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电脑。穆煦站起身,十分钟后我回来,别乱跑。
    池君韬点头:嗯。生病中的池大少格外黏人,他说,在我打针之前回来。
    穆煦倏忽笑开:好。他弯腰摸摸池君韬的额头,还是很烫,他转身快步离开。
    约七八分钟,穆煦抱着笔记本电脑跑上楼,他拍了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奶糖,走到池君韬身边坐下:是不是快到你了?
    池君韬抻长脖子望向不远处来回走动的护士,缩缩肩膀:快了吧。
    要打两瓶药水。穆煦说,明天退烧就不用打了。
    俩人闲聊着,护士拿着一个玻璃瓶站在沙发旁:你们谁打针?
    他。穆煦指向池君韬。
    池君韬自觉伸出左手,右手捂住眼睛。
    护士被池君韬幼稚的行径逗笑,她用棉签擦拭池君韬的手背,找到青蓝色的血管下针。
    穆煦摸出一颗奶糖,打开包装,塞进池君韬嘴里。
    池君韬不明所以地咬一口陌生的东西,浓郁的奶味和甜味在口腔中溢散开来。他从指缝中偷偷看穆煦的侧脸轮廓,嚼一下奶糖,甜极了。
    第34章 暗潮涌动
    穆煦敲击电脑键盘,池君韬歪头靠着他的肩膀假寐,左手边的吊瓶中药液一滴一滴落进滴壶,沿着输液管缓慢流动,通过针头注入静脉。
    我嘴巴里好苦。池君韬低声说,你那还有糖吗?
    一百块一颗。穆煦盯着屏幕说。
    池君韬沉默:
    穆煦掏出一颗奶糖递给他:给。
    我一只手剥不开。池君韬说。
    你只是发烧,又不是偏瘫。穆煦双手剥开奶糖。
    池君韬张开嘴巴:啊
    穆煦把糖丢进池君韬嘴里,推开池大少的脑袋,捏捏他的后脖颈:靠这么久,你脖子不疼吗?
    疼。池君韬说,你给我揉揉。
    我给你一脚。穆煦说。
    我昨晚把你背回家的,背了一段路。池君韬说,从小广场到楼房后面。
    你背我干嘛?穆煦问。
    你非要躺在地上看月亮。池君韬说,半夜温度将近0度,咱俩穿着睡衣在外面晃悠。
    我下楼你怎么不拦着我?穆煦问。
    我拦得住吗?池君韬没好气地扭过头,酸疼的脖子嘎嘣一声,他紧张地抓住穆煦的手,说,完了我脖子断了。
    神经。穆煦甩开对方的手,用力揉捏池君韬的后脖颈,把僵硬的肌肉揉开,又摸摸池君韬的额头试探温度,没有早晨起来时那么烫,他松了口气。
    你吃药了吗?池君韬问。
    穆煦愣了下,说:我去接水。
    要热水。池君韬说,给我接一杯。
    知道了。穆煦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站起身朝墙边的饮水机走去。
    手机响起,池君韬摁开屏幕,来电人显示曹瀚洋,他接起电话:喂?
    池少,最近忙吗?曹瀚洋说,出来玩啊。
    在医院挂水。池君韬说,发烧了。
    你平时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发烧?曹瀚洋问。
    喝多了,跟穆煦一起撒酒疯来着。池君韬说。
    穆总也发烧了?曹瀚洋问。
    没,他感冒。池君韬回答。
    你跟穆总处得挺好啊。曹瀚洋说,穆总在北京其实没有房子,你知道吗?
    什么?池君韬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最近有人找我打听穆总的事情,我去做了个小调查。曹瀚洋说,你跟他住那么久,难道没有调查过吗?
    没有。池君韬说,周部长让他照顾我,我没事调查他干什么。
    书香园的房子登记在金龙集团名下。曹瀚洋说,穆煦三年前归国,户口挂在穆越耀家。
    你还查到了什么?池君韬问。
    查不到了,他的过去非常干净。曹瀚洋说,你那边有新发现吗?
    没有。池君韬刻意隐瞒穆煦一衣柜定制西装的事实,穆煦定是拥有一个殷实的家境。华金是国企,即使穆煦担任总裁的职位,他的穿衣打扮相较于领到的薪水,还是过分奢侈了。
    年纪轻轻成为总裁,他跟金龙有关系实属正常。曹瀚洋说,金龙船舶家大业大,又是搞军工的中立派,周部长选人有一套。
    等我病好了去找你。池君韬说。
    好的。曹瀚洋说,我跟你提前通个气,省得你又说我不够兄弟。
    谢谢。池君韬说,你刚刚说有人找你打听穆煦,是谁?
    不知道,我叔叔没跟我细讲。曹瀚洋说,估计是你家里人,你这段时间有跟你家里联系吗?
    没有。池君韬说,我爷爷在,出不了大事。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挂了,一会儿有个局。曹瀚洋说。
    池君韬收起手机,接过穆煦递来的热水:谢谢。
    你朋友找你出去玩?穆煦问。
    嗯。池君韬说,我第一次见你,问你认识穆越泽吗,你说不认识。
    骗你的。穆煦说,穆越泽是我亲戚。
    你是穆越耀的养子?池君韬问。
    差不多吧。穆煦含糊道,国内几乎没人知道暨钶的妻子叫穆白萤,是穆越泽的妹妹、穆越耀的姐姐,外界都以为穆家只有兄弟俩。这也是穆煦快速爬上华金总裁位置的原因之一,他与金龙集团关系匪浅,国外留学、背景干净、立场中立,堪称最合适的人选。
    华金表面上是一个国有投资机构,实际是为实现世家财富集中管理而设立的公司,同时也是防止世家越界投资、贪污腐败的机构。世家专指体制内的大户,建国初期法制不健全,世家们利用信息优势钻空子取得巨额财富,再用这些财富设立公司试图垄断行业。华金设立后,这些财富统一由华金保管,投资一些高潜力项目,根据项目回报率不同给世家进行分红,世家不允许私下投资。以及在国库艰难的时期,华金必须全力支持政府行为。
    华金的设立,给有权有势的世家上了一道枷锁。池琰提出华金的概念,初心是给自己的权力加码,掐住其他世家的喉咙,留给池家充分发展的时间,他将华金交给心腹暨钶管理,哪知道暨钶是个死脑筋,无差别掐喉咙,半点儿没领悟池琰的暗示。
    暨钶在任的时期,是世家反抗最强烈的几年,他顶住压力,硬是把吵吵嚷嚷不服管的世家摁在地上摩擦。后来池琰反水,带头找暨钶的茬,暨钶心脏病发作,华金回到池琰手中。
    果不其然,池琰掌管华金的年岁里,池家扩张迅速,几乎是踩着别的世家发展,投资的项目也都是池家相关的项目。池琰卸任后,再上任的华金总裁,一个比一个性格温软,华金也成了名不副实的纸锁链。
    直到周忠路上任雷霆手段整顿嚣张跋扈的世家们,委派杜曲岩,也就是穆煦的前一任总裁,率领华金回到原有的定位。杜曲岩干了八年,因被举报收受贿赂卸任接受审查,华金总裁的位置空余半年时间,等来了年轻的穆煦。
    穆煦接任前,周忠路跟他一五一十讲过这个位置的危险性。穆煦回国的目的就是踩死池琰,抢回华金,他清楚穆白萤的身份尴尬,直接将母亲的名字从履历中抹除,他的户口挂在穆越耀名下,再查也只能查到他是穆越耀的养子。这一切手段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周忠路知道穆煦与池琰的恩怨,他默许了这件事,从周忠路的角度看来,池琰这叫恶有恶报。
    那你为什么被养在国外?池君韬问,你是穆越耀的亲儿子?
    穆煦说:你问题太多,这跟你没有关系。一整天的温柔终结于此,他的表情骤然冷淡,你不必查我,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池君韬被他一吓,讷讷闭嘴,握着水杯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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