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二十分钟的寂静,房间里响起穆煦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熬夜的。
    池君韬睁开眼睛,听着穆煦的话在耳边响起:我不想做梦。
    梦里总是有我父亲,我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天的时间往前走,到了晚上,我被困在同一天。
    穆煦的声音并不苦恼,他只是疑惑,仿若回到五岁的躯壳中:我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穆煦的眼睛,池君韬说:入睡之前可以想一想我吗?
    说不定你能梦到我。 池君韬说,等醒来的时候,你给我讲一讲你的梦,好不好?
    穆煦眨眨眼睛,睫毛刮了刮掌心,他说:你把我当小孩哄呢?
    池君韬说:是啊。
    好吧。 穆煦说,他拿下池君韬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握在手中,呼吸声渐趋平缓,十五分钟后,他陷入深眠。
    池君韬躺在穆煦身旁,睁大眼睛,他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穆煦不信任他。
    穆煦欣赏他、教导他、帮助他、纵容他、亲近他,却不信他。
    应该说,穆煦谁都不信。
    穆煦不信穆白萤爱他,不信穆家支持他,不信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不信朋友、不信爱人、不信家人,他执着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背负自以为的仇恨和梦想。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是穆煦的真实写照,他慷慨地给予帮助,却极少接受好意,他觉得自己可以扛下所有的波澜起伏。
    可人的耐性总是有限的。
    问题出在童年阴影上,穆煦的记忆里为什么缺失了暨钶?他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梦见暨钶?
    池君韬没有答案,池琰或许知道。
    池君韬握紧穆煦的手,他需要找池琰认真地聊一聊。
    纯白的房间,高高的灶台,穆煦橱柜旁抬头看向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布朗太太。
    Hi,sweetie。 布朗太太弯下腰,捏捏穆煦的鼻梁,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穆煦说。
    不能说还可以哦。 布朗太太说,你的敷衍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好吧。 穆煦说,睡得不好。
    起床的时候吃过药了吗? 布朗太太问。
    穆煦疑惑地看着她,刚想开口问什么药,便看到布朗太太变成了穿着围裙的池君韬,池君韬说:鱼炖好了,愣什么呢,快去洗手吃饭。
    穆煦转身踏进洗手间,弯腰洗手,突然听到镜子后面响起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咚。 他抬头看向镜子里,里面是年幼的满眼惊恐的自己。
    穆煦猛地睁开眼睛,病床周围响起各类监测仪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池君韬吓地坐起来打开灯,摁下床头呼叫护士的按钮,他伸手抚摸穆煦的侧脸: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呼、吸
    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护士急匆匆地推开门,围在病床一圈检查穆煦的情况,其中一个护士问:发生什么了?
    做噩梦。 穆煦说,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好困。
    池君韬心疼极了,穆煦属于极能忍耐的性格,无论多难受,面上永远云淡风轻,从未如此袒露疲态,可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李医生马上到。 护士说。
    话音刚落,穆煦刚醒时来过一趟的医生踏进病房,问:怎么了?
    护士详细描述了发生的情况,李医生抽出笔,说:我先给你开一些地西泮助眠,明天上午去做心理诊断。
    好的,谢谢医生。 池君韬说。
    医生护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病房,门关上,池君韬坐到穆煦身边,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了。 穆煦说,你穿着围裙,跟我说晚上炖了鱼。
    还有呢? 池君韬问。
    穆煦闭上眼睛:不记得。
    我会去找我爷爷聊你父亲的事。 池君韬说,他一定知道。
    嗯。 穆煦应下,把灯关了。
    池君韬依言关掉顶灯,只听穆煦说:我为什么非要死磕我父亲的事情,明明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和他的相貌了。
    可能就是因为你不记得。 池君韬说,迫使你必须想起来、想明白。
    不要担心,我帮你问问。 池君韬说,你父亲的事当年闹这么大,会有人记得。
    穆煦没有接话,池君韬偏头看他,对方已然陷入深眠。
    第90章 积木
    下午六点到清晨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一夜无梦。穆煦睁开眼睛,感到神清气爽,他转头看向右手边,空空如也。
    下午六点到清晨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一夜无梦。穆煦睁开眼睛,感到神清气爽,他转头看向右手边,空空如也。
    池君韬通常不会醒这么早,穆煦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摁下呼叫护士的按钮。
    池君韬坐在楼下的花园椅子上,望着东边天际初升的太阳,向来睡眠质量一流的他头一回体验到夜间频频惊醒,醒后第一反应是去探穆煦的呼吸,他怕极了。
    怕自己变成第二个池修文。
    金红滚圆的太阳像颗冉冉升起的气球,清晨的鸟儿格外吵闹。池君韬的视线落在栅栏旁的一个小摊,摊主蹲下把气球的绳子系在砖头上。
    你醒了。 护士站在床边,说,没吃李医生开的药?
    没有。 穆煦说,我想去卫生间,这些线是我自己拆掉还是你们拆?
    我来。 护士走到穆煦身边,动作麻利替他卸掉监测仪的线,问,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穆煦说,没做梦。
    去吧。 护士说。
    穆煦爱洁,病发后抢救过来浑身酸疼,入睡前没有洗澡洗脸刷牙,浑身的味道简直难以忍受,他进入卫生间待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披着浴巾走出来。
    池君韬坐在沙发里,手腕上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牵着一颗红色气球,气球顶着天花板,随池君韬的动作晃来晃去。
    哪来的? 穆煦问。
    买的,这屋子太白了。 池君韬说,他走到穆煦身旁,低头将气球系在对方手上,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 穆煦说,可以吗?
    不可以。 池君韬说。
    穆煦坐在床上,无聊地拽着绳子把气球抱进怀里,颇有些孩子气地说,好吧。
    护士敲敲门,送来一份饭菜,说:吃完饭去心理诊室,给您排的号是八点半到九点半。
    好的,谢谢。 穆煦拿起勺子,他问池君韬,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池君韬说,我在楼下买的鸡蛋灌饼。
    真好。 穆煦看着盘子里的肉是肉、菜是菜,清淡到令人毫无食欲的模样,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花椰菜放进嘴里。
    饭前护士抽走穆煦的一管血液做化验,池君韬说:我跟陈总说了一下,这几天在医院办公。
    穆煦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说:你没必要在这陪我。
    你管不着。 池君韬说。
    孩子越大越不好管,穆煦语气平淡地说:你真是翅膀硬了。
    是啊,你教的。 池君韬说。
    穆煦低头看手机,距离八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而他很有可能在未来半小时内被池大少气死。
    一根拐杖探进房间,池琰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听说你突发心脏病,我来看看你活着吗。
    我还活着,让您失望了。 穆煦说。
    池琰走到沙发旁坐下,池君韬问:就您一个人来的吗?
    我遛弯。 池琰说,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 周忠路踏进病房,刚刚停车去了,老师跑得真快。
    部长。 穆煦侧一下身子就要下床迎接,被周忠路摁着肩膀拒绝。
    你是病号,别搞这些没用的礼节。 周忠路说,他弯腰把两箱牛奶放在床脚,我和老师昨天下午来了一趟,看屋子里没开灯,想着你应该是休息了,就没打扰。
    老师一大早打电话给我。 周忠路说。
    我来医院做体检,顺道儿来看看你。 池琰说。
    是是是。 周忠路笑着看向穆煦,感觉怎么样,胸口疼吗?
    让你们费心了。 穆煦说,昨晚睡得好,没什么疼的地方。
    好好休息,少熬夜多锻炼。 周忠路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活不到退休交的养老金都给国家做贡献了。
    你爸的经历是个教训,不是你的榜样。 池琰冷不丁地开口。
    穆煦已经习惯池老爷子的阴阳怪气,他说:好的好的。
    你这两天在医院待着? 池琰看向池君韬。
    我上午去华金把电脑拿回来,下午在医院办公。 池君韬说。
    嗯。 池琰应了一声,酝酿片刻,叮嘱道,不要为了工作忽略家人。
    池君韬愣了下,说:好,我记下了。
    小周,走了。 池琰拄着拐杖站起身,咱别在这讨嫌。
    周忠路走到穆煦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积极配合治疗,早点好起来,身体是本钱。
    谢谢部长关心。 穆煦说。
    周忠路朝穆煦和池君韬挥挥手,跟上池琰的步伐。池君韬望着池琰的背影半晌,小声说:爷爷老了,他以前从不在意家人的感受。
    他今年八十几? 穆煦问。
    八十四。 池君韬说。
    耄耋之年。 穆煦说,真是好命。 他喝一口小米粥,你也能活到八十岁。
    你也能。 池君韬抱着气球坐在穆煦身旁,你活多久我活多久。
    你在医院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穆煦放下勺子,饱了。
    池君韬递上一张餐巾纸,说:我去趟华金大厦,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
    不然呢,我能把医院拆了? 穆煦斜睨他,要走快走。
    池君韬指指自己:要亲。
    护士站在门口,木着脸敲敲门:八点十分了,什么时候走?
    穆煦看向池君韬,池大少仍杵在原地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倒是低估了丈夫厚脸皮的程度,于是站起身走到池君韬面前,蜻蜓点水般吻在他唇角:行了,快滚。
    池君韬噙着笑,麻溜地小步跑出病房,他看不见穆煦在他转身后,瞬间冷淡的神色。
    穆煦对护士说:麻烦您带路,咱们现在走吧。
    小穆总怎么样?
    池君韬刚踏进办公室,便听到陈平彻的问话,池君韬说:人抢救回来了,意识清楚,这几天做全身检查,看一下哪里出了问题。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陈平彻站在池君韬的工位旁边,压低声音问,他父亲好像也是这个年纪走的,他有遗传性的心脏病吗?
    据我所知,没有。 池君韬说,他拿起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里,我去医院了,方案我明天下午给您。
    好的,不着急。 陈平彻说,替我向小穆总传达关心。
    好的,谢谢陈总。 池君韬说。
    穆煦推门进入心理诊疗室,点头向医生问好,径直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
    第一次进行心理治疗? 医生问。
    穆煦摇头:不是。
    医生翻了翻手上的病历本,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不睡觉的原因是什么?
    噩梦。 穆煦说。
    什么样的噩梦? 医生问。
    我父亲和我一起搭积木。 穆煦说,从小到大经常梦到。
    有多经常? 医生问。
    一个月两到三次。 穆煦说,压力大的时候,一连几天都能梦到。
    你为什么说这是个噩梦? 医生问,你们一起搭的是什么样的积木,可以描述一下具体场景吗?
    穆煦简单讲了一下无数次循环播放的梦境,他说:恐怖的不是积木,是永远敲不开的门,这是我最近一年梦到的场景。
    我和父亲一起搭积木,我站起来穿过走廊,越过门槛,站在楼道里敲打邻居的门。 穆煦说,我一直敲,门从未打开过。
    医生问:最近梦得多吗?
    最近半年的话,一周两三次。 穆煦说,昨天病发的时候,我在梦里推开了门。
    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问。
    看到另一个我坐在里面,和父亲搭积木。 穆煦说。
    第91章 不是大事
    怎么样?
    怎么样?
    穆煦踏出心理诊疗室,与着急询问的池君韬撞个满怀,他扶住对方的手臂,说: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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