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风裹上来,搔着干燥的鼻腔,让顾玉琢还没跑到二百米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湖面四周空旷,他一猛子觉得自己竟然打出了回音,在耳边嗡嗡嗡。
    袁茂追上来,给他拽了张纸巾:别感冒了。
    顾玉琢摆手说没事,擤完鼻涕,手里攥着鼻涕纸接着跑。他两条腿修长有力,脚掌触地后又提起,一下接着一下,速度平稳,活脱一个运动健将。
    健将沿湖又是半圈,开始呼哧带喘时候看见了陆南川。
    一眼看过去,顾玉琢还以为自己眼花,再定睛一瞧,竟然真是影帝。
    陆南川坐在堆叠耸起的太湖石上,肩背拔得很直,让自己的头脸都沐浴在阳光下,接受大自然的洗礼。
    光在皮肤上跳跃,看上去如同打磨过的白玉,润且细腻。
    顾玉琢仰头看美人,眯起一双眼,不由自主冒出一股憨傻气。
    真白啊!
    他羡慕地喟叹。
    经过海岛的日光洗礼,他整个人都蜕变成了小麦色。
    黑崽垂下眼来看看自己的手臂,宛如在非洲矿区筛了一个月钻石。
    陆南川察觉到斜下方一个晃动的人影,视线顺着落下来,看见了眯缝眼的小孩儿。
    陆老师早。
    小孩儿挥挥手。
    陆南川看一眼表,都十点多了,但还是顺着他的问候道:来晨练吗?
    吃多了,来消食儿的。顾玉琢仰着脖,让陆南川周身的光晕晃了眼,您怎么坐这上面了?
    风景好,能看到那边的山。陆南川答他的问题,答得认真。
    什么山啊?他又问,宛如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陆南川看着他,像是叹气的样子,要不你上来看看?
    一般人这时候客套下就走了,毕竟是真不熟。但顾玉琢不是一般人,他觉得前辈在真诚邀请,不能驳面儿。
    向后和袁茂对视一眼,得到老妈子的鼓励后,顾玉琢转回来冲陆南川一点头,行。
    他动作非常麻利,像一只长手长脚的野生猴,三两下就上去了。
    陆南川收回打算拉他一把的手,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来一块能落座的地方。
    顾玉琢一屁股坐下来,带着一身热烘烘挨住了陆南川。
    黑崽大咧咧发出一声哇。
    真的能看到山!
    一层层的山尖,由浓到淡,从苍翠到灰蓝,高矮层叠着,到远处只剩下几道虚虚的剪影。
    从平地到这石堆上,差了两米高度,入目景象却完全不同。
    陆南川不动声色右挪半寸,湖风一掠,把燥人的热气也带散了。
    带手机了吗?他问顾玉琢。
    小孩儿在兜里摸摸,看着很听话的样子,说:带啦。
    陆南川说:拍一张吧,现在光线正好,比日出时更漂亮。
    顾玉琢看着不靠谱,可手却稳,框进镜头里的山峦如浓墨重彩的画,与遮挡在前的楼群很巧妙地有个对比,人工与自然,挺有趣。
    陆南川扫一眼他手机屏上的照片,发给导演。
    顾玉琢垂下手,为啥?
    电影结束场景是在车水马龙的城里,于汉唐带着于匆的骨灰,远望着城市外的山。陆南川这话一出,顾玉琢才懵着想起,影帝也投了钱,严格来说,是资方。
    就听资方道:也发我一张吧,有我微信号吗?
    顾玉琢啊地张大嘴巴,好似被后门玻璃上的教导主任揪住了小辫子。
    没有诶。
    二维码,我扫你。
    黑崽惭愧地打开二维码,同时偷瞄陆南川,心想:怎么能让前辈主动来加我,这种时候就该我觍着脸加他。
    好不懂事儿哦。
    风徐徐地来,扬起两人的发。顾玉琢嗅到一股隐约带着辛辣的玫瑰香,很绝地好闻,让他没忍住侧着鼻子深吸了一口。
    陆南川在这时候起了身,领头一荡,形态诱人的锁骨和香味儿一同在顾玉琢面前消失了。
    下去吧,有点晒了。他说。
    他个儿高,少说也要比顾玉琢高五六公分,这时候往太湖石上一站,让顾玉琢登时觉得他像个巨人。
    小孩儿又傻乎乎地啊了声,掩住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望,掸掸自己屁股上的土,又野猴一样下去了。
    他下去了,陆南川却没动。
    影帝看了眼他踏过的路线,来回扫视两遍,纡尊降贵似的,对顾玉琢道:搭把手吧。
    来了!顾玉琢可算逮着一个懂事的机会,赶忙扒着粗粝的石头把自己胳膊递了出去。
    陆南川接拐一样接了他手,松松地搭着,看似借力地下来了下得非常稳,完全不需要拐的水平。
    黑崽投去疑惑的目光,却碰上陆南川坦荡的视线,于是一下子又愧疚了,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袁茂给顾玉琢递来纸巾,让他擦手上的土,又小心翼翼地给陆南川送了一张。
    代拍敬业地一溜小跑去了前面的大柳树下,取景框一套,把二人擦手的模样框了进去。
    两人身上曳着光,本来挺和谐美妙的场景,却让面无表情的脸给撕裂了。
    作者有话说:
    篇幅不会hin长,但感情线还是循序渐进滴,莫捉急,毕竟黑崽在智慧上比较困难(发出阿妈的叹息
    第3章
    他们回去就赶上剧本围读了。
    这时间卡在午饭前后,大伙一商量,反正都不饿,抓紧开始,别耗着了。
    袁茂跟在门口瞄了眼,小声跟顾玉琢嘀咕,你们组估计都是一工作就上头的狂人。
    事实上,他估计的没错。整个组,从导演郭天禾到编剧段骁,一进片场就变身,属于折磨完自己就折磨别人的类型。
    圈里有跟郭天禾合作的艺人后来一提起来他就连连后退,说郭导牛逼是真牛逼,但这辈子也不想进他组了,一不小心就得去精神科挂号。
    郭天禾拍出来的东西有市场,观众买单,却悲惨地和奖项没啥缘分,从来都是陪跑的那个。这几年约莫是想开了,浑身带着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气质,能横着走绝不委曲求全,疯起来经常跟资方叫板,乃是一头文质彬彬的藏獒。
    主创们落座,段骁把他毛躁的披肩长发在头顶挽了个球,配着一身对襟薄衫,只差一拂尘就能出去降妖伏魔了。
    他隔壁,道具组老大瘦得如同一根晾衣杆,杆子上挂着件猛虎下山的卫衣,正在踩电门一样地抖腿。
    顾玉琢看不下去了,目光一飘,落在陆南川脸上。
    他挠挠自己下巴颏,看得专注,在对方发际线靠近耳骨位置发现一颗小痣。
    会议室里逐渐安静,郭天禾率先发言:前面我和段编碰过几次,剧本上做了部分调整。咱们这边除了主演,其他部门也都参与协调过了。他扭过头,川啊,主要是于汉唐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段,开机就得拍,你看看,有没啥意见。
    高考这部分算是整部戏的第一个高潮。于汉唐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对如何处理于匆之后的生活陷入到很深的纠结中,甚至动过要把于匆丢弃的念头。
    小顾你也琢磨一下,段骁开了口,台词不多,但给的情绪要准。于汉唐的内心变化全部来自于匆,你们之间的火花,他打个响指,很重要。
    诶,好。顾玉琢被点名,连忙拔直肩背,端起剧本。
    陆南川应承了郭天禾,说:可以先试试,试完再调。他视线一转,在顾玉琢握剧本的手指尖上停了下,你挑一场吧,郭导。
    郭天禾往椅背上一靠,那就516。于汉唐拿到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回家,却碰上于匆钻狗窝,沾了一身狗屎。
    顾玉琢手指搓着他已经卷边的剧本,没两秒就把那角给搓潮了。
    在陆南川面前,他那点本事是不够看的。
    心里没底的崽闭闭眼,给自己找了找趴一身狗屎的状态。
    肩佝偻下去,脖子向前微探着,他张开了眼,露出呆滞的目光,看着他哥。
    陆南川没他那么多戏,剧本一扣,脸上表情就不一样了。
    他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粗喘一声,溢着光彩的一双眼在瞧见于匆时,倏地就黯淡了,如同被残酷的命运无端吹灭了希望。
    于匆露出憨笑,举起摸屎的手,献宝一样,叫哥哥。
    于汉唐眉皱紧了,手里攥着通知书的封套一下子就抽了过去
    没抽实,陆南川空无一物的手顿在半空,垂了下去。
    他转头看段骁,于汉唐用通知书抽打于匆,叫喊着说没说过不让你钻狗窝,说没说过?
    啊,段骁说,是这个意思。
    郭天禾道:有啥想法?
    陆南川突然抽离角色,顾玉琢跟着抹了把脸,却不知为何有种抹了自己一脸狗屎的错觉。
    不大合适。陆南川道,对于汉唐来说,他恨不得把通知书举神龛里供着,怎么会拿来抽于匆。
    段骁的笔尖点在本上,压出几点墨。
    有了。他笔一停,看陆南川,做一个前后的对比,应和于汉唐的心态转变。
    陆南川没发话,旁边郭天禾一咂摸,道了声行。
    在故事线中,于汉唐从接到通知书到真正离开家乡去求学,中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四十多天里,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于匆惹出的每一个麻烦,对他来说都是在往火堆里添柴,直到他坠入火焰,溅出满地火星,被烧得皮开肉绽。
    压垮他的那一个点,是于匆摔进泥塘,险些丧命。
    于汉唐在跳下去前,犹豫了,短暂的几秒内,他冷眼看着于匆挣扎,走火入魔一样地希望他弟弟就这么死在这儿。
    于匆后来是被胖子拉上来的。
    胖子给了于汉唐一巴掌,打醒了他。
    于汉唐对着录取通知书,想撕烂它,动手前一刻,被于匆拉住了。
    于匆喜欢上面烫金的字,捧起来,当个宝一样。
    就是这么一个前后对比,实际挺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但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强迫症式的,逻辑的完善。
    顾玉琢低头在他已经翻蓬松的剧本上做了记号,抬起头又看陆南川,像在等对方发话,但陆南川一直没出声,直到段骁转头问旁边猛虎下山置景的事。
    中间郭天禾又出去接了几通电话,回来明显摁不住他藏獒的魂了,烦躁地扒拉头发,把烟从盒里抖出来,又瞄见禁止吸烟的标,于是把烟盒往桌上一甩,吆喝:来,继续。
    就这么,主创团队在并不怎么舒适的气氛里结束了围读。
    出门,顾玉琢摸了把自己后脖颈,发现冒了一层汗。
    袁茂递上才煲出来的梨汤,让崽润嗓,却发现崽两眼无神,机械地把焖烧罐接过去却没拧开。
    咋了啊这是?
    袁茂要给他拧,顾玉琢拦住了,无神的视线扭到后面,盯住了刚出来的陆南川。他把自己的罐子递过去,说:陆老师喝吧。
    陆南川看一眼印着大黄鸭的焖烧罐,没接,也没说话。
    顾玉琢道:看您也没带助理,估计啥都没的喝。他无神并空洞地转头看袁茂,以后汤汤水水都分陆老师一罐吧。
    袁茂厨艺一般,但跟着基友学了一手煲汤的本事,要让他放开了养,能把顾玉琢养得白白胖胖不在话下。
    顾玉琢说完这一串,转身走了,整个人跟掉了魂一样。
    挨批评了,可能挺受打击,安慰下吧。
    陆南川揣着大黄鸭焖烧罐走了,走前给袁茂撂下这么句话。
    袁茂没琢磨透,心说我们孩子那脸皮厚的叹为观止,能批评几句就蔫了?嘀咕他又琢磨,这没头没尾给人影帝塞一罐梨汤,想啥呢?
    顾玉琢没想什么,他纯粹是觉得陆南川话说多了,估计燥得慌。
    他上楼回房间,往圈椅上一蜷,想着方才挨的批评,很沮丧。
    他科班出身,一出道就歪打正着演了现象级爆剧,这是多少人入行前就幻想的星途,可内娱近几十年能有这运气的,掰着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顾玉琢让这鸿运砸脑袋上,稀里糊涂地平地坐火箭,少奋斗了十年。
    当然,也不是没人吆喝过他。当年在学校拍小短剧,外出拍广告,经常被吆喝。但那跟现在不能比,以前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活该让人骂,如今他入行四五年了,技巧和经验都不缺,反倒像个新兵蛋子了。
    陆南川只对他点评了两个字,刻板。
    郭天禾手里卷着剧本,压在桌面上,话说的比陆南川直白。
    缺灵气,他是这么评价的。
    最后还是段骁往回找补了一句,说现在就是讨论剧本,进不来状态也正常。
    灵气是个什么东西?顾玉琢很没谱,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有量化标准,读书时候也没人教这个。
    他从圈椅里仰到床上,在后脑勺撞击床垫那一刻,想起一个天赋型选手许尧臣他那情比金坚,并且和他拥有一个cp超话的兄弟。
    怎么说呢,许尧臣这货属于半路出家,演戏全靠偷师和悟性,跟他合作过的人大部分评价都是老天爷赏饭吃,有灵气。
    顾玉琢翻个身,趴床上打字:臣,能把你灵气吹点儿给我不。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你饭吃咸了?
    你爸:我没有灵气。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你把微信名改了再来跟我说话。
    你爸:我没有灵气。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再会。
    你爸:我没有灵气。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顾玉琢望着那枚红叹号,搓了把脑门瞧这不堪一击的兄弟情,脆得像太阳底下晒了十年的旧塑料。
    他视线飘了飘,停在塑料友情下面的对话框上。
    你爸:[图片]
    你爸:陆老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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