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高僧模样了。
    隰华突然间却是想起,他们这位帝君好像之前和西天那边是有过一些渊缘。
    时间有些太过久远,具体是什么隰华也不是很清楚,只大概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
    雨仍然还在下着。山间没有其他的声响,只有偶尔吹过的一阵山风,雨丝细细绵绵的,像是给天地都笼上了一层薄雾。
    隰华看着玄度的侧脸,思绪却是漫无目的的神游着。
    就算趟过了苦厄海下到此处,但是隰华此时仍是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一开始答应帮助帝君下界渡劫,是为了偿还多年之前的点化之恩。
    只是现在,自己的心境比起当初,明显是要复杂了很多。
    说实话,隰华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和帝君转世之间牵扯的这么深的。
    那样浓烈而深刻的感情,让隰华即便已经恢复了身为仙人的记忆,仍旧没办法一下就完全释怀。
    可是要是换成帝君,这些曾经的前尘往事于他而言,真的只能算的上是过眼云烟吧?
    隰华透过玄度笔直的脊背,似乎隐约看到了那个曾经端坐中天殿内的威严身影。
    隰华心想,或许只有自己这种修为还不到家的小仙才会为此心有困扰。
    而帝君这种程度的仙人,大抵是不会有这样的烦恼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屋中亮起了昏黄的烛光,细雨顺着窗户飘进了屋内。
    晚间明显比白天要更多了几分的凉意u。
    屋内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声。
    隰华知道,玄度的身体对外只说是闭关修炼,但实际上是上次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大妖,在斗法的时候被伤到了本源,所以这才从冬天一直拖到了现在,至今迟迟未愈。
    虽然外界都说檀山寺的玄度大师是佛子转世,圣僧降临。
    但是说到底,玄度就算法力高深,可仍就还只是一个□□凡胎的凡人而已。
    会受伤、会生病。
    会变得虚弱。
    穿着白色衣袍的僧人不知道何时又再次站在了窗前,看着夜雨中的这一树桃花。
    纤长的睫毛在玄度的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那串一直转动着的念珠被收了起来,此时正安静的缠绕在玄度的手腕上。
    隰华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已经发现自己了。
    他甚至觉得玄度似乎和自己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但是很快隰华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现在虽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但是还不至于连自己的踪迹都藏不好。
    玄度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在凡人修士中的厉害。
    所以玄度绝对不可能发现自己。
    至于对方为什么老是朝自己栖身的这棵桃树看......
    谁知道呢?
    或许玄度很喜欢看桃花?
    寺庙内传来几声清越厚重的钟响,这声音以檀山寺为中心,朝着整个檀山以及周围扩散而去。
    这并不是普通的钟声,而是含着清正之气,可以辟邪驱魔的佛音。
    亦是在告诉周围的妖魔们,这一片区域是被庇护着的,不能随意扰动。
    隰华这里算是寺庙的中心地带,按理来说感受到的钟声应该是最强的。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钟声每次要传到这处小院的时候,就像是突然减弱了一般,隰华甚至都不太能感受的到。
    这显然是因为有人出手干预了的。
    再想想住在这里的主人,也就知道到底是谁的手笔了。
    夜风吹进屋中,屋里的烛光开始晃动起来,忽明忽暗,而玄度映在墙上的影子也开始随着烛光而变得摇晃起来。
    没多会儿,玄度便转过身走了回去。
    房间内的烛光被吹灭了,一阵轻微的细细簌簌声传来,玄度似乎是脱下了外衣,然后上床开始休息。
    片刻之后,周围再次恢复了安静。
    隰华看着那扇未曾关上的窗户有些愣神。
    现在可还下着雨呢,白天的时候不关也就算了,怎么睡觉的时候也不关上的?
    而且这夜间逐渐起了风,带着雨丝全都吹进屋里去了。
    隰华看着那扇窗户,还是伸手轻轻挥了一下。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一般,原本还向外敞开的窗户静悄悄的关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被吹进屋内的雨滴打在了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而此时躺在床上,本该已经熟睡了的人,直到此时才缓慢的阖上了眼睫。
    102. 第 102 章 破戒的圣僧
    檀山上的日子缓慢悠长, 像是檀山寺内绵延缭绕的香火,就这么不疾不徐的过着。
    隰华每天清晨的时候都会在寺内的早钟声醒来。
    僧众们是绝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的,不管是刮风下雨, 每天早课的时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随着天气渐渐变暖, 玄度的伤势似乎也好了很多,不再整天闷在屋子里了,偶尔也会开始出来转一转。
    那张俊美慈悲的面容上虽然还是略有些苍白, 但是比起先前已经是多了些许血色。
    每天来给玄度送饭的慧净小和尚见玄度在站在院中,颀长瘦削的身影立在那棵桃花树下, 那棵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桃花树在此刻也仿佛多了几分禅意。
    师叔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听到这话,玄度只是很轻微的笑了一下,这次他没再说那句劳烦,而是对慧净道:明天起, 就不必再来给我送饭了。
    慧净先是一惊,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了师叔厌弃, 但是马上反应过来玄度师叔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便略带惊喜问道:师叔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玄度点了点头, 已经基本无碍了。
    慧净的脸上真心实意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可真是太好了!玄度师叔, 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因为你静心休养,不接见外客, 咱们前院的弟子几乎每天都要和人解释一遍, 就这还有许多人不满......
    隰华倚靠在树枝上,听着这慧净小和尚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在下面叽叽喳喳,心想,之前都没看出来, 原来小和尚还是个话痨。
    只是这一直说有人要见玄度是怎么回事?
    你们这是寺院又不是什么别的地方,难道还要靠着玄度出卖皮相来维持香火的么?
    有风吹过来,将那桃花瓣零星的吹落了几片。
    这慧净小和尚这时候似乎注意到了这棵桃树的不同,不由道:师叔,现在桃花应该都谢了才是,您院里的这棵倒是还开的正好。
    隰华朝这小和尚看了一眼,他现在每天都待在这树内,光是每天修炼外溢的灵力就足以滋养这树桃花长开不谢了。
    只是这样似乎是不太符合作为一棵普通桃树的身份,正常的桃树这时候应该干嘛?
    谢了花,然后开始长叶子,再结果吗?
    隰华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棵桃树差不多就是自己这世可以使用的壳子了,开个花也就算了,结果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倒是玄度,听了慧净的话似乎也并没有惊奇的模样,反而一脸的平静,只淡淡道:是吗?
    慧净挠了挠自己的光头,被玄度师叔这么一问,他莫名就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毕竟是玄度师叔院子里开的桃花,自然不是别处普通的桃花可以相提并论的。
    慧净十分愉快的就接受了这一点,这中间的思想转换十分的迅速且丝滑,不带一点磕绊的。
    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今天夜里先偷偷把花都给谢了的隰华:......
    这慧净小和尚忒没主见了点!
    等到这慧净小和尚离开之后,玄度也拎着食盒进屋吃饭去了。
    隰华拍了下手,从树上跳了下来。
    经过这一个月的修养,隰华也终于不用只能待在那棵树上,而是可以稍微走动一下。
    仗着别人发现不了自己,隰华光明正大的跟在了玄度的身后进了房间。
    他之前都只是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一点点的陈设,但是还是第一次这样完整的看到全貌。
    玄度的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打坐用的蒲团。
    冷清单调的简直不像是个有人居住的房间。
    玄度进屋之后便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然后依次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
    寺院的饭菜,自然是一点荤腥都没有的。
    几个碟中盛的都是些菇类鲜笋之类,看起来卖相倒是还算可以。
    玄度像是丝毫没感觉到有人正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仍像是之前一般,先合掌念了一遍经,然后才开始动筷。
    隰华看着无聊,他现在也不用吃饭,看着玄度吃的清淡的素斋更是一点想要尝试的兴趣都没有。
    玄度这个屋子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隰华在转了一圈之后便还是坐回了玄度的对面。
    玄度吃饭的动作也很优雅,或者换句话说,他那张脸摆在那里,就是拿着筷子都有种垂眸拈花的感觉。
    隰华想,玄度倒底还是不像真正的和尚。他一点也不宝相庄严,而是清冷又有距离的像是天上挂着的月亮。
    倒是,有点几分曾经帝君的感觉在里面。
    这时候小院的门又被敲响了。
    今天还挺热闹的。
    隰华看了眼玄度,刚刚准备回自己树上睡觉的脚步停了下来,准备先留在这里看看情况。
    这回来找玄度的不是寺内的弟子,而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玄度大师,我家小姐最近这一个月缠绵病榻、夜不能寝,寻了无数的名医也没能给治好。家中老爷焦急的没了办法,只好让小人来请玄度大师去看一看,可是因为招惹了什么邪祟么?
    这中年男人说的情真意切,甚至时不时还拿袖子擦几下眼角,看起来十分焦急的模样。
    玄度手中持着佛珠,道了句佛号。
    这管家他是认得的,主家姓王,是临近檀山的仙居城内有名的富户,之前还曾经给寺中捐献了一大笔的香火钱,只为了请自己去做一场法事。
    此世妖魔横行无忌,便是他们也只保的了这檀山一片的安宁,这王家小姐是不是因为招惹上了邪物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如果这个管家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可能性就非常大。
    玄度合掌应了下来。
    隰华站在玄度的身后,此时在他的眼中,从玄度的身上仿佛延伸出了无数的命运光线,而其中的一条随着玄度应下了此事,瞬间变亮了一下。
    等到隰华闭了下眼,眼前的一切便都又恢复了正常。
    隰华其实不太明白玄度为什么会答应这个人,毕竟仙居城已经不算是檀山的范围之内了。而且玄度的伤只是好了些,但还远远没能完全恢复到全盛时期。
    以这样的状态去插手一件自己还完全不了解的未知事件之中,无疑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
    隰华见玄度简单的收拾了一个包袱便准备和对方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状态如果长时间离开那棵依附的桃树还是有点勉强了,但是玄度这个样子明显是要离开好一阵不会回来。
    隰华眉头无意识的皱了起来,然后跟在玄度的身后。
    眼角突然瞟过那串缠绕在玄度手腕伤的佛珠,隰华试着用手摸了一下可以!
    好了,这下可以跟着玄度一起出去了。
    隰华化作一道流光附在了那串佛珠之内,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玄度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佛珠,刚刚他曾经铭刻在佛珠上的咒文似乎动了一下。
    玄度没来得及深想,因为一旁那个王家的管事一直拉着他讲话,除了和玄度絮叨王家的事情之外,便是各种毫无意义的吹捧。
    便是玄度这样沉稳的心性,这一路下来也不由觉得,这人真是聒噪。
    他们坐的是马车,从檀山寺到仙居城至少有三天的路程,就算再怎么赶,今天肯定是到不了了。
    何况在此时来说,如果在夜间赶路,无疑就是不要命了。
    就算他们车上有玄度这位大师,但是依旧没人敢冒着这个风险。
    因此在天将将要擦黑的时候,他们便现在一座小镇停了下来。
    一行人来到客栈,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后,各人便都赶紧回房间睡觉了。
    此时距离檀山还不是太远,因此总体来说还算太平。
    但是即便如此,客栈老板依旧是照例嘱咐了他们一句,到了夜里的时候不要随意走出客栈范围,最好是能待在自己房间不要出来。
    这些都已经是众人出门在外的常识了,因此大家也都没什么异议。
    作为被请去的高僧,玄度自然是获得了一人一个房间的待遇。
    玄度一个白天都没能歇下来,此时才终于有了些自己空闲的时间。
    在休息之前,玄度脱下自己晚上的那串佛珠,照例准备诵一遍经文。
    只是在佛珠入手之时,先前心中闪过的那丝疑惑再次浮现出来。
    他握紧了佛珠,敛下眉目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前自己刻下的咒文,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是和之前一般。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玄度这样想着,便闭了眼,而手中的佛珠亦是开始缓慢的捻动起来。
    隰华在睡梦中被迷迷糊糊的给弄醒。
    他一开始还有点懵,对于身上突然出现的异样触感感到有些慌乱。
    但是很快隰华就明白过来是因为什么了。
    他现在栖身的这串佛珠是有主的!
    这是玄度的东西,而且早就不是一般的器物了,而是类似于已经建立了一些契约联系的法器。
    就在隰华想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随着玄度手指的捻动,隰华亦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从头到尾的抚摸了一遍一般。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夹杂着羞耻感直接让隰华的头皮发麻,几乎是跌撞着赶紧离开了这串佛珠。
    此时的隰华因为羞耻似乎整个人的皮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耳垂更是红的滴血,眼尾一片嫣红,活像是被谁狠狠欺负了一般。
    也亏的隰华知道外人此时看不见自己的这副模样,要不然真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即便如此,隰华看着对此毫无所觉,仍旧不紧不慢的捻动佛珠的玄度时,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103. 第 103 章 破戒的圣僧
    夜晚的小镇格外安静,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些窗缝中透出的微弱灯光还显示着这里的一丝烟火气。
    其他人这时候差不多也都洗漱睡下了, 但是玄度的屋内还依旧亮着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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