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虚空之气拟出剑意, 黑袍还是头一次见。
    黑袍站在原地仅仅用单手就抵挡住这道虚空剑意。他不甘示弱, 腾空而起, 双指合一,用内力激荡起周遭的飞石草木。一花一叶,碎石尘土在此刻都将成为他可以操控的利器。
    贺北也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贺北十指灵动,千万条纤细如发的红线从袖间涌泻而出,雨丝般流淌着朝黑袍的方向不断绵延。
    黑袍依旧是从容不乱,优雅抬手,似乎十分轻松就将这些线影几下幻灭。
    紧接着,黑袍用身后泉池中的泉水,铸成的数百柄锋利如同灵蛇般的水剑朝贺北袭来。这水剑气势磅礴,能聚集成一道高丈海浪般的水墙。贺北被笼罩在这道水墙的阴影之下,身躯略显渺小。
    在水墙临近贺北七尺时,这些宛若水蛇的水剑又分化成更细、更尖锐的冰刃,霎时间,寒光闪烁迷人眼,震撼的情景如同银河倒挂、星垂荒野般炫目璀璨。
    贺北未曾后退一步,他的手臂一挥,那些镜片般的冰刃被他用内力隔绝在身外三尺。下一刻,宛若时间停滞一般,这些冰刃在空中呈现出静止画面,白花花一片,将永夜照亮,
    这些冰刃被贺北乍然释放的力量所融化,融化成成绵绵柔骨的冰晶。
    冰晶既是雪,贺北将这些冰刃都化成了雪。
    一片片在黑暗天地间格外显眼的薄雪洋洋洒洒飘荡下来,疾风吹荡着,似飞花,又如碎絮。
    贺北的眼眶沁红,浑身的血脉膨胀,肌肤炙烫,雪落在他身上转瞬化成水珠,又霎那被他的体温蒸发成缕缕轻烟。
    黑袍将身后的泉池几乎快要吸干,泉水化作的冰刃还在朝贺北不断飞来,切割在他的肌肤之上,却始终留不下一点伤痕,最后都统统化成片片薄雪,跌落在贺北的身躯之上,再被暖化成滴滴沸水。
    贺北窥探不到黑袍的真正实力,黑袍也还在试着贺北,两个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各自藏着掖着。
    但是对方很好猜他,贺北能徒手杀死漾绝,对方简单一猜就知道,他至少已经八品,有了白子的加持,凭借偶然爆发的力量杀死漾绝并不难。
    春雷山下的山道上,真武盟高手与三百黑骑望着被疾风吹来的薄雪都在心中惊愕着:这是六月,怎得忽然飘雪。
    谢倦伸手接住飘来的雪花,凉凉的雪花在掌心间融化成几粒晶莹的水珠。他的眸光明灭闪烁这,最后涌现出一抹尖锐的厉色。
    他回头一看,身后的村民已经撤离完毕,此间再无顾及,他只身飞跃入春雷山深处,头也不回。
    真武盟与云顶之巅的三百黑骑各自默契着,肃然有序的跟随着谢倦的方向前进春雷山。
    贺北注意到黑袍一直带着一副手套,一副像是银丝编制的手套,这手套他若没记错的是应当是他们芜疆曾经的一件圣物,名为无痕。
    这手套刀枪不入,也可掰铁如泥,主要还是起到一种防护作用。以黑袍这样的实力,这副手套的作用实属是有些鸡肋,应当是为了起到遮掩作用才带上这无痕,怕别人通过手来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这黑袍带着黑色面具又带着手套,浑身的肌肤不肯裸露半点,他使用的招数只是单纯的内力打击,贺北暂时看不出什么门路来。
    总之藏的够深。
    贺北的身后传来厮杀之声。
    真武盟、三百黑骑与镜花宫的教徒缠斗在一起。
    他回眸一眼就看到谢倦那抹青色身影也穿梭在其中,拿着徐棠借他的碧霄剑正厮杀着。
    转过头时,贺北又抬眼看到春雷山山顶一片火光冲天,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棠望着山顶的火光,大喊一句:贺宗师带领人马已经到达山顶。
    这话让真武盟的人心高涨,底气更足。
    虽说镜花宫的老巢不是春雷山,但春雷山山顶也有他们的教徒在,真武盟的意思是能杀则杀。
    一声凄厉的剑啸在山涧长鸣,划破寂静夜色。一道耀眼银光从春雷山山顶冲天而降。
    速度之快,犹如风行。
    这道天降的浩然剑气,乘着毁天灭地之势,直接将贺北先前砸出的深坑直接变成一道天坑。
    整座春雷山都为之一震,整座山开始往下滚落着碎石乱木,尘土硝烟中,正在厮杀的正派与魔教两边都不禁被这忽然降临的剑气吸引住目光。
    此刻,贺北的眼前的地上,深深插着一柄剑。一柄刚刚从春雷山顶降落的剑。
    剑柄是古铜色的,破损明显,没有剑穗,缠绕着一块边角破烂拉丝的黄布。剑刃介于刀剑之间的宽粗程度,不算薄,略微厚重,模样过于古朴,实在毫不起眼,上面雕刻的玄武纹都算不上是精致。
    但是这剑化成灰贺北都认识,是他爹的随身佩剑,天启剑。
    所以刚刚他爹从山顶扔了一把剑下来?
    山顶到贺北此时所处的山脚距离之远,他之前与谢倦逃亡也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才从山顶逃到山脚之下,没想到他爹用了不到片刻,就从山顶投掷一把利剑下来,还不偏不倚砸在他脚下一尺之内。
    贺北恍然间明白贺岸的用意:杀敌,要他自己来。
    以他爹的脾性,对方若非宗师之境,他爹根本不屑于亲自出手与其对战。
    贺北知道自己的境界定不如黑袍,但是有利器加身,最起码能多一点胜算,仅仅一点......如若黑袍已经跨入宗师之境,他的胜算就更小了。
    因为宗师之境与宗师之下的差距,仿佛差了整个中州内陆。
    贺北昨天只花了一日时间,从七品跃入八品,已经算是史无前例、超绝天才,但是他再天才也是□□凡胎,不是神仙。
    但是剑都扔到眼前来了,也得试试。
    贺北用双手握住天启剑的剑柄,将他从地上的尘土中拔出,天启剑被他举在眼前,剑刃上折射出他半只眼眸,那眸中杀意重重,毫无半点温度,他好像又看到前世的自己,那般无畏。
    那是的他站在惟城城门前,面对镜花宫三万教徒、倒戈镜花宫的十万铁骑时,才刚刚迈入宗师之境。
    宗师之境还分为四小境,初识玄妙解惑巅峰。
    他一步突破一小境,朝他袭来的千军万马没有一个能近得了他身前三尺之内,当他破开城门时,他的实力已经在宗师之上,他是中州大陆第一位武道天人。
    天人之境,天下无敌。
    贺北现在还未到天人境,但是他仿佛已有无惧任何的气势。双手握着剑刃一偏,一道寒光划过脸颊,将他的面具撕裂,面具之下,他是现世的修罗。
    天启剑沉重的质感握在手中十分有分量。贺北觉得那条捆在剑柄上的黄色烂布条多少有点降他的档次,但是贺北觉得问题不大。
    黑袍从身后抽出一条通体闪着幽蓝光芒的长索,他一直刻意收敛的气焰嚣涨起来,长索在空中如同一条蛟龙般肆意摇尾摆动,荡起阵阵凌冽疾风。
    这长索贺北也认识,也是他们芜疆的圣物之一,名为湿婆索。湿婆索由昆仑山巅孕育提炼的千年寒铁所制作,柔韧无比,形态可多变,是所有制作武器的材质柔软与坚硬都兼得的。
    贺北觉得黑袍可能要对他来真的了。
    此时,镜花宫的教徒已经被剿灭的差不多,所剩几个苟延残喘的,真武盟准备带回去当作活口审问。
    谢倦在远处屏息观望。天坑缝隙边迎风的少年让他的眼眸微微有些湿润,浑身的血也跟着沸腾起来,贺北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小师弟,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谢倦再看向黑袍时,心里又止不住一惊,毕竟那日给他下情毒的就是这身黑袍。
    输赢、生死,贺北看的挺重。他不是佛教、道教那般超凡洒脱,置之于度外,他要赢。天启剑杀伐于战场多年,未曾打过败仗,他怎能让天启剑蒙羞,至少不是在他手中。
    黑袍终于说话了。他对贺北说:你接不过我三招。
    黑袍的声音混沌粗鄙,经过他本人的刻意处理过的,贺北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贺北一脸肃杀:好,三招就三招。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还是魔。
    为什么不能是,神?黑袍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贺北嗤笑一声:怎么比我还能装。搞得贺北一下子想不出比他还能装的语句。
    黑袍最后说:水火从不相融,或许,你我注定是命定宿敌。
    作者有话要说:
    燃起来!冲!欸嘿嘿~
    第045章 春山空(二)
    第一招。
    黑袍话音落, 他挥起湿婆索朝眼前的天坑一挥,湿婆索宛若一条银蓝蛟龙在空中激荡蜿蜒着,刺出一道闪电般的利光朝着贺北袭去。
    贺北双手握紧天启剑迎着那道闪电,闪电与天启剑剑身碰撞的瞬间, 传来一下沉闷的撞击之声。这次撞击, 令天地间都为之猛然一动, 飞石断木从贺北的身前掠过,将他的发丝吹乱,遮蔽在脸上, 只露出半只嗜血般的碧瞳。
    就连站在贺北身后的真武盟、与黑骑都被这束银蓝闪电的威力逼得后退几步。
    银蓝电光与天启剑刃相撞这一刻,在贺北眼前激荡着炸起无数璀璨火花,这花火扑洒在他的面颊之上,刻画下许多道细微的血痕。他被逼退一步,又继续拼尽全力抵挡着。
    观看这场对决的人, 只觉得贺北只是仅仅后退一步, 却不曾想他光接这一招就已经搭上自己全部的力量。
    血顺着贺北的嘴角丝丝渗出, 他能感觉自己原先一直内力充盈的身体出现了一霎的空虚。尽管如此,他只是微微皱眉,表情未变, 目光反倒是更加坚毅,凶意更浓。
    如若没有天启剑在前配合他一同抵挡,他恐怕在方才已经轰然倒地。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这黑袍必然已达宗师之境。
    黑袍在贺北身后用内力设置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将贺北与真武盟、三百黑骑所组阻隔开来, 他人难以靠近。
    只见一抹青衣行至这道无形结界前, 他的身躯在清寂山色中略显薄瘦, 但他的神情异常肃然, 眼眸清亮,净似山泉。
    谢倦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强大的结界,让他每往前行走一步,都会被一股强大的阻力所推回原地。这阻力给他的直面感受像是一堵风墙。一靠近,呼啸的风声就快要将他的耳膜震穿一般。衣物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他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视线模糊间只能把焦点聚集在那天坑边的红衣少年身上。
    可是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去走向他的师弟。
    拂衣,回来徐棠一把拽住谢倦的胳膊。
    贺宗师不会不管他的......你先回来,我们静观其变。
    谢倦没有回头,他只是道:他是我的师弟。
    谢倦的声音在这道无形风墙前被模糊、被吞没、徐棠听不到谢倦在说什么。
    那是宗师所设的结界,你冲进去,便是粉身碎骨,便是死!徐棠还在劝阻谢倦。他一向以为谢倦是理智的,思想清明的。但是此刻谢倦固执强硬的,他知道谢倦在乎贺北,没想到这么在乎。
    祁年也冲上来拉住谢倦的另外一只胳膊。
    谢倦的眼眸被风吹红,他回头,头一次对身为长辈的徐棠展现出一抹带有冷意的语句,甚至带着些许愠气: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么......我不行。
    有贺宗师在......徐棠说。
    贺宗师......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我的师弟在天坑边孤立无援。谢倦一只脚已经迈进那道无形屏障,脚底立马传来无数剑刃密集切割一般的痛意。
    人人都觉得贺岸会帮贺北,但是谢倦想要贺北万无一失的安全。
    师弟年纪尚小,如若死了,我这个师兄也不想苟活。
    祁年放置在谢倦臂膀上的手一紧:大师兄,我陪你一起去。
    谢倦没有点头也没有制止,他只管将自己另外一只脚也迈入风墙之中,再紧接着,他的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没入结界之中。没入结界的一霎那,竟然他在这温暖春夜里感受到了隆冬之意,刻苦寒凉。
    祁年只有五品,他刚随着谢倦伸进半只脚,刀割般的痛意让他将脚猛然收回,龇牙咧嘴着,眼泪差点流出来。当他抬头再去看谢倦的时候,谢倦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于结界之后。
    祁年不敢在向前。
    第二招。
    黑袍的话音落,湿婆索又激发出一道银蓝闪电,这道闪电在袭来的过程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同四条一触即发的索命毒蛇,飞越过那道天坑朝贺北而来。
    贺北做好迎接的姿态,但下一刻,清脆一声响鸣,他手中的天启剑却被难以阻挡的内力所震落在地。
    这四条银蓝闪电居然将他的手腕、脚腕分别紧紧缠绕起来,撕咬着他的肌肤,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与内力正在飞速流逝着。
    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吸功大法。黑袍正在吸食他的功力。
    他的神情未变,却面若白纸,唇失血色,他的双腿失去力量的一软,微微一屈,快要跪着地时又被他努力绷直。
    心脏像是失控般的飞快跳动着,精血仿佛正在不受控制的逆流,四肢被紧紧束缚的痛意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细细啃噬着。噗嗤一声,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浓重的污血。
    他用双眸死死盯住黑袍,那眸中依然杀意十足,森寒无比。
    他调动内力,指尖微动,蓄起一抹微弱的金茫,却又转瞬即逝。
    观者都在脑海里想到了四个字:无力回天。
    黑袍对他的施压只增不减,丝毫不他喘息的机会。
    贺北的脚腕被这银蓝闪电所束缚着,不堪重负,地底下像是伸出无数只手来,拉着他要他下跪,要他屈服,要他认输,要拉他下这无边地狱。
    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弯着,弯着,他的眼里因为疼痛、有泪水流出,混杂着血,成为血泪。于是他含着血泪,动了动唇,把话在心中说了出来:你拉我下地狱......可我本就是......从地狱来的呀......
    在膝盖离地三寸的时候,他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这声怒吼让十几米远处正艰难朝他前行的谢倦猛然停住脚步,心中一惊。
    贺北的眼眸骤亮,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凉笑意。伴随着忽而爆发的气息将四肢束缚的银蓝闪电挣断,破碎,他的双膝一直,而后直挺挺站在原地,气势巍峨,镇定如山。
    此时他的世界里没有黑袍,没有春雷山,没有江湖,没有爱恨,没有输赢,只有他自己。
    这个时候,他反而默念起谢倦常常让他背的静心决。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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