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渐渐变暗,天边的霞光缓缓落下,被光照亮的云彩暗淡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山的尽头。
    御书房里点起了灯,守在御书房外的羽林卫已经换了两班岗,门边的小太监也无声的打起了哈欠。
    冬日夜里的温度下降很快,渐渐能看到窗户纸上凝结起霜花,玳令将书案边的蜡烛灯花剪了又剪,看外头天色太晚,小声关心道:陛下,夜深了,您该注意身体才是。
    裴英置若罔闻,提笔在奏折上写了批阅后,扔给他,北边的辽族被打怕了,这一阵子倒是老实的很,反而是这南疆,友好盟约还没到期呢,就开始惦记着与我朝联姻,是以为我朝无兵无将吗!
    手上不稳的端着奏折,玳令不敢打开看,俯身道:陛下息怒,先帝送四公主去西梁和亲,想来南疆也是想和亲换太平。
    说着说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今皇族适龄未嫁的女子只有玉明熙一人,剩下的都还不到年岁。南疆若是想要迎娶大靖的皇女,那摆明了就是冲着玉明熙去的。
    又或许他们是想送自己的公主来大靖和亲,可这更加不可行,皇帝心中只念着与玉明熙朝夕相对,清空了后宫也不纳后妃,更不用提娶什么南疆公主了。
    若两国想诚心和谈,大可以互相交换利益,和亲也只是和谈的一种方式,可南疆使者上来就提和亲,着实让人联想到他们心怀不轨。
    见裴英怒不可遏,玳令忙劝说:陛下不是派了林大人前去主管和谈一事,日后定是有转机的。
    听罢,裴英才渐渐收敛了怒意,又拿过折子批起来,到了年末事多,你叫人去帝华殿里跟明儿说一声,不用等我回去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玳令退下去。
    相隔不远的帝华殿中,玉明熙正在翻阅书籍,为筹备宫宴做准备。
    眼看着月亮都要升到正当中了,玉明熙才合上书籍,走去床边,刚解下头上的发饰就听到外头小宫女来报,娘娘,陛下忙于公事,今夜就不回来了,说请娘娘早些休息。
    今夜不回来了?
    玉明熙眼睛一亮,反而停下了解衣服的手,遣退了小宫女之后,她又一次走到书案边,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从里头撕下一张纸,放在灯火中,看它慢慢烧尽。
    第二天,玉明熙起了个一大早,没有缠人的裴英拦着,她很快去到了宴梅宫,让人叫来了内务府主事。
    站在一片红艳沁香的梅花林中,玉明熙仰头看着气派的宴梅宫,一层的宴客大殿足有普通建筑的两层高,红墙金瓦,尽显奢华。
    玉明熙拿足了架子,郑重的吩咐说:皇上让我来操办宫宴,我必然不能马虎对待,接下来我说事是你们都要乖乖照做,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让皇上不满意了,我拿你们是问。
    她本就是侯府之女,将门出身,又有郡主的尊荣在身,哪怕如今被困在宫里不得出宫,也是正儿八经的贵女,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疼。
    手上拿捏了权势,做起事来就方便很多。内务府总管恭敬应答:奴才遵命。
    玉明熙指着空荡荡的大殿说,宫宴当天,陛下要宴请群臣,我想着这大殿里摆什么都显得空荡,不如在顶上挂一个龙凤戏珠的大彩灯,在殿中四角再挂上不同样式的彩灯,一定要做得又大又亮,才显出皇族的气派。
    总管殷勤点头:好说好说,去年灯节时宫里还留下一些彩灯,堆在库房也没人用,挂在这宴梅宫里最好。
    玉明熙做思考状,走进宴梅宫中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房瓦,可只挂彩灯又难免花哨,还要有些轻纱从殿中央灯上落下来垂到大殿四角上,众星捧月,才好看。
    总管立马会意,应承说:夏天苏州府尹进贡上来的浣云纱质地轻柔,随风而动,挂起来最是漂亮。给陛下新修帝华殿时用了一半去,如今还剩一半,也足够装点宴梅宫了。
    玉明熙满意的点点头,走到承重的房柱边上下打量,颇为忧虑道:这柱子有些掉漆了。
    跟在她身边的锦蓉解释说:娘娘不知,这红漆在冬天因为天气寒冷而不显色,等到春夏暖了,颜色自然就漂亮了。
    玉明熙摇摇头,宫宴一定要喜庆,这四根柱子隐隐泛粉,实在不妥。
    总管为难说:可是这种漆料库房里暂时没剩多少了,重新刷漆怕是来不及。
    那就上一层松油吧,松油和漆显色,暂时应应急。
    好,奴才这就去办。
    从宫殿装饰到摆宴几桌,从宴席上吃喝用度再到分派人手各司其职,安排了整整三天才妥当。宴梅宫一改空旷的景象,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连外头的梅花林里都挂了漂亮的彩灯,夜里亮起灯来,格外精致美丽。
    宫宴的帖子都已经送去了受邀的朝臣家中,玉明熙这边事情办得顺利,连着三日都不见裴英,不仅夜里睡得好,白天也更有精神。
    转而看向裴英那边,整整四天就在御书房与议事大殿两头忙,桌子上积累的奏折总算是快处理干净了。
    今日天气不算好,乌云压在天上,一丝阳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眉头锋利的男人端坐在御书房中,有些疲惫的合上眼睛,揉揉额头,似乎是这几天熬的有些久了,身体有些不适。
    他深呼吸一会儿,手掌向下按压在心脏上,呼吸渐渐有些困难,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宽大的玄色衣袖下,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在手臂上缓缓移动,仿佛水中的游鱼一样轻松自由,向上穿过肩膀,渐渐能在领口露出的脖颈中看到虫子移动的痕迹。
    他伸出手去按住了游在他脖子里的蛊虫,受到挤压的虫子本该逃回手臂,此刻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逃反冲,沿着脖颈处的青筋向下没进胸膛里。
    噗通噗通心脏短暂的停滞,裴英睁大了眼睛,握着朱笔的手猛然一松,笔身从桌上滚落下去,落在他脚边。
    屋外阴沉的天气让房中有些暗沉,裴英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笔,按着胸口俯下身去够笔,手指抓住笔身,准备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格外响亮,紧接着就是人倒在地上的闷声,后在门边的小太监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皇帝手里虚握着一支笔,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吓坏了小太监,忙上去将人扶起来,陛下,您怎么了?
    裴英紧咬牙关,朕没事话还没说完,便倒头又往地上栽去。
    陛下!小太监慌得厉害,声音细来了外头的玳令,眼见此景,忙吩咐外头人:快去传太医!
    头晕目眩的裴英感冒呵住了他,不许叫太医!
    玳令站在门边左右为难,紧张道:可是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
    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阴暗,被小太监搀扶着站起来的裴英虚弱的将左手撑在桌上,手臂却像脱力一样按不住,弱弱的垂在身侧。他狠道:不许去,谁敢叫太医,朕第一个斩了他!
    小太监扶着裴英往书案对面的软榻上走去。趁着皇帝掩面忍痛,玳令小声吩咐身边人,快去把娘娘叫过来。
    随着天色渐晚,乌云越发浓厚起来,玉明熙有些担心,坐在帝华殿里看着外头天色,只怕会下一场大雪。
    皇宫里没有几位正经主子,她虽然得了掌管六宫的权力,但要做的事并不多,除了筹办工业就只需要按时给那些出宫修行的太妃太后送去养老钱。空闲时,她还去私下问太医院的人要避子汤,还是被拒绝了。
    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玉明熙隐隐担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前些天裴英缠她太紧,每天折腾到后半夜,万一真的中了,她岂不是还要受罪。
    眼看着宫宴的日子渐渐逼近,玉明熙愈发不安起来,她准备了那么久,甚至还会搭上林枫眠的前程,若是不成她会不会又被裴英套上锁链关进密室里里。
    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玉明熙就觉得心底生寒。
    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对她怀着那种心思,若是前世的她经历这种事,只怕要一头撞死。现在的她只觉得心寒,哪怕是被他逼的底线一退再退,她依然对他没有半分爱意。
    从前那些片刻的心动,到现在已经被消磨的什么都不剩了。原本就已经不信情爱,经历了这一遭,是连人都不敢信了。
    裴英啊玉明熙轻轻念他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如今物是人非,没有半分留恋。
    轻叹世事无常,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在殿里就听到外头小太监吆喝,娘娘!奴才求见娘娘!
    着急忙慌,像出了什么大事。玉明熙起身走到门边,正听到锦蓉敲门询问:娘娘,是御书房的小太监前来求见。
    玉明熙打开门,打量着门外有些面熟的小太监,好像是在裴英身边服侍的人。开口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太监着急喘着粗气,跪在地上说,陛下身体欠安,请娘娘去御书房看看。
    闻言,玉明熙不悦道:他生病了应该去请太医才对,来请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虽说她要掌管六宫,可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请不动人,小太监才小声道:陛下他不让奴才们请太医,奴才也是没办法了,才请娘娘过去。
    这事似曾相识。
    玉明熙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玉门军营时,这小狼崽子也是这样冥顽不灵,忍着一身伤痛也不去看大夫,就因为他身上带着蛊虫,害怕被人发现他是个怪胎。
    或要是他真病死了,不会要让她殉葬吧?玉明熙转念一想,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同小太监走这一遭。
    苗疆的人神秘寡言,大靖国也找不到几本有关南疆的书籍,玉明熙不理解蛊虫的危险,倒是好奇,裴英如今都做了皇帝,完全有能力寻访天下名医来为他杀死身体里的蛊虫,为何他一直闭口不言,反而害怕被人发现。
    思索间就到了御书房,门都不敲直接走进去,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一副身体虚弱的模样。
    他也有今天。
    玉明熙走到床榻边,身边的太监搬了椅子来让她坐下。刚在床边坐稳,男人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向她。
    裴英,你怎么了?玉明熙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手帕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手指触碰到他额头,高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转头问玳令,烧的那么烫,他干什么了?
    玳令回话:还有三天就休年假了,各部的折子堆在那儿不能不管,陛下早上饭都没吃就坐在御书房了,昨天晚上熬到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上朝的时候就有些不舒坦。
    身子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叫太医。
    玉明熙皱起眉头,吩咐说:快去叫太医。
    在皇帝的床榻前,太监们格外谨慎,玳令小声说:陛下说了,谁要去叫太医,就斩了谁。
    那我还真要谢谢陛下,自己病死了不算,还要拉着我一起陪葬。玉明熙冷嘲热讽一番,朝着他摆摆手,快去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怎么说我也是有管理六宫之权,这点责任还是负得起的。
    奴才遵命。玳令领命出去。
    床单上的男人虚弱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呢喃着:明儿。
    你还没死呢?玉明熙嫌弃道,随手想要甩开他,似乎是因为病中虚弱,原本抓的很紧的手,她稍微一用力气便扒开了,说了多少遍不能讳病忌医,就是不知道听,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病死,我反而落的清静。
    裴英的手空在一旁,眼神中透着失落,像个受了训的孩子一样问她:明儿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想我吗?
    平淡的心湖因为他的话荡开一层涟漪,玉明熙本不是会说狠话的人,若又不是被逼的狠了,她与裴英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大靖国的皇帝,你若是死了,岂不是给李闻和李禄高兴坏了。玉明熙做出深沉思考的模样,让我想想,等你死了之后,我去辅佐谁呢?
    她一番认真的话让裴英顿生危机感,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了她的袖子,求道:别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那两个蠢货都不值得你辅佐。
    玉明熙冷冷的看着他,这样病弱的裴英一点威慑都没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此刻完全发挥不出来,连抓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有弱点,而且是这么致命的弱点。
    她扯下了男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按回被子里,那你就乖乖看大夫。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心中还不太情愿,也不能真的这样苦熬着身子,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紧,万一玉明熙真的跑去了别的男人身边,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看过了病情又开了药方让太监去太医院抓药。
    在皇帝病床前,太医只说是风寒发热,玉明熙却看见他诊脉时神色不对,便趁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把人叫到一旁私下询问。
    陛下究竟是何病情?
    回娘娘,陛下他只是夜里受了凉,又有些疲惫,染了风寒。太医的回答十分谨慎,但紧张的神色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少跟我废话,这些我不知道吗。玉明熙直接逼问他,我是问你,他身体里那个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医抬起头时神色有些惊讶,但看到玉明熙如此镇定,就知道她通晓些内情,不好骗,只得说: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在涉猎医书时偶然翻到过,说是苗疆巫医会用毒虫炼蛊,还有更甚者
    声音颤颤巍巍停了下来。玉明熙不悦皱眉,催促说:继续说呀。
    有更甚者,会用小儿与毒虫搏斗,说是炼蛊,实则是用人肉喂食毒虫,增强蛊虫的毒性。太医的头沉沉低下去,继续道,陛下他身体有亏,是与蛊虫共生,被蛊虫吸取鲜血,气血两虚。
    玉明熙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请过太医为他诊治,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查出来?
    太医道:那个时候陛下身体还年轻,蛊虫也没能侵入太深,方才微臣诊治的时候,甚至摸到蛊虫在陛下胸膛的位置,那里已经很靠近心脏,再这样下去,陛下恐怕是要
    你是说他没几年可活了?玉明熙轻松的问出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胸膛里酸酸的。
    太医不敢言,转口说:此病也并非全无可治,陛下勤于习武,身板还不错。以后只要控制脾气,不要过于生气,再清淡饮食,把身体养好了,开刀取虫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玉明熙注意到一点,问他:为什么不能生气?
    气血上涌会导致身体血液流速过快,会让蛊虫活跃起来。今日也是,陛下身体病了,才管控不住蛊虫。
    听罢,玉明熙忽然发觉了什么,原本裴英身体里的蛊虫没有那么明显,是不是因为前些阵子老是跟她生气还有过于频繁的房事才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心中生出了别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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