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长街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客栈楼下大堂里坐了两桌子客人,宴席上的烤羊腿又香又大,香味传到楼上,躺在床上的女子觉得肚里空空,被饿醒了。
    身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床单败露也换了新的,玉明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却像是刚刚洗浴过一样,浑身暖暖的。
    从床上坐起来,玉明熙下意识的摸到小腹上,那里依旧是平坦温暖,仿佛怀上孩子又流掉孩子,只不过是个梦。
    短暂的失落后,是发自心底的轻松。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至少割舍掉这个孩子,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来人。
    外头的护卫听见了,打开一个门缝,隔着距离问:郡主有何吩咐?
    玉明熙扒着床头去看,瞧不见人走进来,有些虚弱的说:进来听问话,隔着这么远,想让我把嗓子喊哑了不成?
    外头的护卫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来,是杨宏,站在桌边问:郡主身体可好?
    玉明熙微微挑眉,轻轻咳了一声,说:我没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你们也累了,休息一两天吧。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杨宏眼中满是担忧,郡主该好好休养。
    一个大男人拿刀枪拼杀都不怕,看到她这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却害怕了,玉明熙觉得好笑,你当初被捅了一刀,修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不也是活蹦乱跳的,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杨宏并没有刻意求问玉明熙的病情,早上进客栈时她身体欠佳,看过大夫后一直从早上躺到了晚上,方才醒来。
    玉明熙摸着肚子,是不是到晚饭时间了,你们吃过饭了吗?
    回郡主,我们已经用过了。
    怎么不见小燕?
    小燕姑娘去给郡主煮鸡汤了,说是郡主身体欠佳,需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两人正说着,外头就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小燕端着砂锅走进来,看着屋里两个人,视线停在杨宏身上,赶忙把砂锅放在桌上,走到杨宏面前,打趣道:杨大哥,我才是郡主的贴身女使,你想抢我的活计,是不是不太合适?
    孩子似的玩闹逗笑了玉明熙,行了,杨宏,你先下去吧。
    杨宏点点头,走出房间,顺手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缺人外面没有人偷看,小燕走到床边拿了枕头垫在玉明熙身后,不厌其烦的唠叨着,郡主您现在身体虚,少说话少动弹,要好好吃药才能把身体调养好。
    玉明熙坐在床上,看她去把桌子搬了过来,又将砂锅放在桌上,搬了板凳来坐在床边。
    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雾气升起来,一股鲜甜浓郁的鸡汤味扑鼻而来,玉明熙饿了许久,闻到这香味顿时十指大动。
    砂锅里放了一整只鸡,还飘着红枣人参等许多药材,小燕舀起一小碗来,用勺子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看她吃的开心,小燕也觉得高兴,还好此行带着张公子送的山参,郡主多吃一些,益气补血,对身体大有好处。
    生嚼了一片山参,带着鸡汤的鲜美还有一股药材特有的甘苦,玉明熙疑惑道:张公子送的?什么时候的事?
    小燕一边喂她一边解释,当初郡主被扣在宫里那一阵,对外不是说生了重病吗,然后张家的小公子说是门低太低,进不得咱们府上来,便托林大人送了好几盒山参过来,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把山参和其他的药材一起带上船了。
    原来是祈安啊。玉明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是个很好的人,若是有机会,真想再见见他。
    肯定有机会,郡主是做大事的人,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小燕笑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相信郡主,就是下辈子,我也要跟在郡主身边,一辈子服侍你。
    发是真心的话听在耳朵里,一颗心好像被泡进了温暖的泉水中,玉明熙深感欣慰。
    她抬手摸摸小燕的头,你放心,咱们下半辈子一定能安稳平安。
    大堂里是逐渐喝醉的客人们,吵闹的声响被隔绝在门外,透过窗子能看到二楼下繁华的夜市,玉明熙坐在床上,喝了人参鸡汤后,原本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黑夜过去,白日即将到来。
    修整了两天两夜后,玉明熙一天三顿吃了小半盒的山参,第三天一早便能下床了。
    从小骑马射箭锻炼起来的体质,再加上孩子月份本来就不大,对她身体的损害也小,搭配上温补的食物药材吃了几天,身子好的很快。
    外头阳光正好,玉明熙起了兴趣,披了披风出门去。
    走出客栈后,粉嫩的小脸被阳光迎面洒下,呼吸之间心旷神怡,久病初愈,一身轻松。
    身边带着小燕和杨宏,玉明熙在路上随意走走,没有带面纱也不带兜帽,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面容。
    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人前露面,跟在她身旁的二人有些紧张。杨宏在她耳边小声劝说:郡主,如今各个州府都得了密令要抓捕你,咱们这样走在街上,若是碰见官差可就
    在广阳府的时候,有姑父哥哥帮忙压着,自然什么都不怕,如今身在异地,是事事都要担心。
    玉明熙摇摇头,你忘了,这苍州城里除了府尹衙门还有一个封大将军。
    郡主这是,愿者上钩?
    玉明熙微笑,耳上坠的小玉环轻轻摇动,闪着温润的光泽,咱们就看一看,这苍州城里究竟是府尹大人神通广大,还是封大将军手眼通天。
    闹市之外不远便是大将军府,府里的管事匆匆忙忙推开院门,一直走到后院。
    后院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数不清的兵器,其上有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在舞枪,初春微凉的风打在脸上,男人只轻松的吐出一口白雾,被岁月刻下皱纹的脸上是淡然的冷静。
    一套枪舞下来,男人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枪扔给下人,随即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管事正巧进来。
    管事跑得气喘吁吁,禀报说:大将军,外头有人禀报说在街上看见郡主了。
    郡主?什么郡主?封巍接过下人为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就是陛下下密令要捉拿的那一位明熙郡主,外头人瞧着那姑娘与画像有九成像,特意来府上禀告。
    听到玉明熙的名字,封巍惊得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咽下茶水后,走过去细问,她怎么会来这儿?陛下正在满天下捉拿她,她不逃去老家,也不跑到别国躲着,来苍州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
    为了查清是不是外人看错了,封巍亲自带人出门,出了府门,在外头的眼线就带着几人走进闹市中。
    绕过几条长街,停在了一家酒楼外,封巍皱眉,看向手下人,手下人被盯的有些害怕,一再确保,那姑娘真的在里面,她带着一个女使和一个护卫从客栈一路散步到这儿,进去了半个时辰,现在都没出来。
    封巍走进去,酒楼的掌柜站在柜台里,一眼就看到了贵人进门,热情的上来迎接,封大将军,您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啊,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封巍没有立刻答他,在一楼大厅环视一周,没有瞧见单独用饭的女子,视线看上二楼,只看到一排一排的门窗。
    我问你,刚才有个姑娘带这个女使和护卫过来吃饭?
    掌柜的想了一会,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她一个人点了两个人都吃不完的菜,还都是些山珍野味,滋补上品,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吧。
    封巍一时有些疑惑,急着见到人问个清楚,追问掌柜,她在哪个房间?
    若是寻常男子追问一个姑娘的下落,掌柜必然要留个心眼,但眼前这位可是在苍州城里说一不二的封大将军,他可不敢造次,答:在天字二号房。
    听罢,封巍带着人上楼,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特意留了个门缝。
    封巍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女子,一身粉嫩的衣服衬得她娇小可爱,头上挽了精致的发髻,一左一右坠着两只步摇,听到门边传来声音,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封伯伯,你来的正好,菜刚刚上齐,我替你温了酒。对于封巍的到来,她没有一丝惊讶。
    封巍来到桌边坐下,你知道我会来?
    试问这苍州城里,还有谁的耳目能比得过封大将军?玉明熙笑着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
    进城后,她在客栈里躺了几天,没有在外头露面,自然不会惹人注意。今日此举,是特意撒下鱼钩,要请封巍这个贵客在酒楼中一叙。
    封巍的手下站在门外,他接过了玉明熙递过来的酒,做出身为伯伯的架子,问道:如今整个大靖都在通缉你,你不想着逃跑,却来我这儿,是有何深意啊?
    玉明熙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小燕与杨宏会意,走出门去。封巍见状,知道她是要说些外人听不得的话,也让自己的手下人出去候着。
    外头人关上门后,玉明熙才道:若是我离开大靖,怕是这天下都找不到能制服李英的人了。
    敢在边疆大将面前直呼皇帝的名讳,封巍虽然有些惊讶,却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当初裴英在他的麾下做过将军,裴英与玉明熙的姐弟情义,他也是见过几分的。
    封巍心生警惕,郡主何出此言?
    玉明熙从容道:封伯伯,如今我是个被通缉的罪人,我唤你一声伯伯是记着您对我说过您和我爹之间的兄弟情分,您也不用叫我郡主,可唤我一声明熙。
    她这样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处逃窜的通缉犯,更像是微服私访的王公贵族。
    封巍越发看不明白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改了口又问:那明熙,我们就当是拉拉家常,我想问你,来到苍州找我,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玉明熙说道:伯伯,半年多之前我们在庆功宴上见过一面,那之后你派人送了令牌来给我,我没有接。
    说起旧事,勾起了封巍的好奇,你那时不肯接我的令牌,难道是现在想开了?
    玉明熙道:我没接令牌,可是救了伯伯一命。
    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您要将令牌交给我,无非是看出了我培养李英是有意参与王储之争,当时朝中只有李禄李闻两位王爷,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太孙,而我在朝中的势力再加上裴英的军权,足以扶持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也可以随手压制下其他两个。这令牌交过来是锦上添花。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比起她爹来聪明多了。封巍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又为什么不接呢?
    这正是我说的那一句,我不想将伯伯卷入势力更迭的漩涡中,伯伯在边疆的地位无人可比,就算不帮我,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若是帮了我,那就是跟我站在一边,我若是得势还好,若是像如今这样成了带罪之身被人通缉,伯伯您又能独善其身吗?
    逼婚不成后,玉明熙被暗地里通缉,与她关系亲近的臣子将领多少都受到牵连,尤其是京中那些,下狱的贬官的,数都数不过来。
    封巍人在边关,在宫宴结束之后便早早的回了苍州,没有被波及,却多多少少听了一耳朵。
    谁能想到他们三个你谁都没选,竟然选了一个遗失在民间的皇子上去,我当时以为那是你的福气,没想到皇上会那样逼迫你。宫宴之上,封巍没有为玉明熙说话,如今面对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他可以做一个好将军,却不是一个好皇帝。玉明熙说着,为封巍把酒杯斟满。
    看着手中渐满的酒杯,封巍有些紧张,此话何意?
    我可以把他捧上去,也可以让他摔下来。玉明熙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脸上却是从容淡定的微笑,我并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李英也并非贤明君主,他既然苦苦相逼,为何我不能反他一击?
    如果说半年多之前,封巍还觉得她是一个颇为聪慧的小郡主,如今看在眼中的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权臣。
    她的确是个权臣,即使上头有皇帝打压,也无法轻易撼动她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多年以来的善行善举,亲和拉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记。
    封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冷静问她,所以你是要拿我的令牌?
    玉明熙轻轻摇头,说:我要兵符。
    闻言,封巍登时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一个文官,要兵符做什么?
    大靖国东面靠海,北面是北辽,南面是南疆,西是西梁。在与三国各自接壤的地界,分有平北军,镇南军和西南军三个大军,其中三位大将军各自掌握一块兵符,凭借兵符可以在战时调动相邻州府的守将兵马前来支援。
    苍州与京城之间只隔着两个州的距离,围绕着京城的景州,徐州,天金府,其中的兵马都可以凭借凭平北大将军的兵符调动。
    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淡淡道:有伯伯的兵符在手,我可以统帅兵马,攻下京城。
    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想清楚了。封巍面色沉重,站在原地看着她。
    玉明熙转过脸去笑着看他,伯伯觉得我有几成胜算?像是不懂事的学生请教先生,问的却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封巍不敢回答。
    若是他做这件事,一成胜算都没有,即便他有声望能调集起兵马,也师出无名,就算兵至城下,也会被京城里那些文官儒生给骂死。
    若是玉明熙做,兵临城下后,说不定守城的将领都念着她的旧情不忍抵抗,满朝文武有多少是她的人,又有多少人念着定远侯夫妇的英武,当今陛下强娶义姐又因为随意的调动导致朝纲混乱,人心不古。
    看他久久不答,玉明熙也站起身来,面色严肃道:我来找伯伯,是因为这条路最快,就算拿不到兵符,我也有兵马可用,虽然少些,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封巍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真的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爹娘上战场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玉明熙静静的凝视着他。
    说起死去的定远候夫妇,封巍脸色一沉,不予应答。
    玉明熙看着他躲开自己的视线,就知道当初在庆功宴之后,他拉着自己说什么兄弟情深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
    上阵杀敌是保家卫国,他们要护着天下百姓,护着他们身后的大靖国。玉明熙慷慨陈词,如今一个疯子坐在龙椅之上,你远在边关独善其身,保是你自己的家,保的是谁的天下?
    定远候夫妇死了,封巍却活着。当初与北辽一战,他们二人杀敌最猛,死的也最惨。封巍做事留有余力,活到了现今,还做了平北军的大将军。
    战场之上混乱的厮杀仍历历在目,封巍愤愤地扭过头去,极度的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被岁月越冲越浓的罪恶感。
    玉明熙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高低交错的民坊,我爹娘愿意为了大靖国而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封巍缓缓坐了下来,两手捂住脸,我就知道,像你爹那样狂傲不羁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是个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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