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的威力太强,秋北多少有些支撑困难。
    芈陆声音嘶哑地问他:你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杀我们的?
    秋北半蹲在地上,额角渗出些许汗水,他平和的目光始终落在斛律偃身上,指尖也一直点在斛律偃的眉心处。
    我没想到林稷居然以身燃咒,他决心太大,我阻止不了他,我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你们。秋北没有回答芈陆的问题,他如是说道,答案不言而喻。
    芈陆心如明镜,但在明镜之外,也有被迷雾笼罩的地方。
    他直勾勾地看着秋北:你想说什么?
    秋北愣了下,这才舍得抬眼看向芈陆。
    芈陆脸色煞白,眉宇间挟着明显的痛苦之色,尽管浑身疼痛难忍,他也小心翼翼地将斛律偃抱在怀中,尽量调整出不碰到斛律偃身上伤口的姿势。
    秋北早就知道和斛律偃同行之人是芈家失踪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被芈家夫妇当成易碎品地捧在手心里护着。
    他对芈陆的感觉不坏,却也不好。
    说白了,就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芈陆。
    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这是他对芈陆的评价。
    直到他方才听见芈陆的话,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他不将其当一回事的少爷比他想象中更聪明、更敏感。
    芈陆没有问为什么,直接问他想说什么。
    看来芈陆猜出了他和林稷他们不是一路人,也猜出了他大费周章地跟着林稷他们过来是想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说上话。
    确切来说,是跟斛律偃说上话。
    也是,能在斛律家的眼皮子底下把斛律偃带走,甚至不露面就把半个修真界搞得鸡飞狗跳的芈陆怎么会是平庸且毫无心思的娇养少爷?
    是他先入为主地在门缝里看人了。
    如今眼睛和左腿也回来了。秋北想了想,说,那么还差一双手和一颗心脏。
    说话间,不断有水蓝的波光从他的食指指尖渡进斛律偃的眉心里。
    斛律偃长睫微颤,竟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皮底下不再是空洞洞的眼眶,而是一双涣散的黑眸。
    但周围的火光过于刺眼,他仅睁开一瞬,就痛得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漫出,把浓密的长睫浸得根根分明。
    他条件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芈陆见状,赶紧抬起手隔空挡在斛律偃眼前。
    秋北收回手,搭在膝盖上,浅浅地笑了笑:不愧是的孩子,就算经历了林稷的血咒,也能坚强地活下来。
    秋北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他的话仿佛被消了音一样,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口型。
    秋北似乎早已习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芈陆一头雾水地问:你说谁?
    秋北动了动唇,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许是他短时间内说了两遍的缘故,他的口型比方才更模糊不清。
    秋北安静了下,无奈地笑道:抱歉,我被施了禁咒,无法说出相关话术,不过我能说的是,我此次除了帮你们把眼睛和左腿带过来外,还想麻烦你们一件事。
    他顿了顿,见芈陆和斛律偃都没有反应,才接着说,我有个师兄名为翟凤,他和我自幼相识,先后脚拜入师门,十多年来,他不仅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最为珍重的朋友,但在一年前,他因犯事被长老逐出师门,现下去了金阳寺,削发为僧,我想麻烦你们帮我找到他。
    翟凤这个名字对芈陆而言不可谓不熟悉。
    毕竟一年前翟凤被天命山长老逐出师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关于翟凤的丑闻也在修真界里传了许久才被天命山托人压下去。
    虽然大家明面上给天命山几分薄面不再议论此事,但是背地里都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向来不爱在背后说人私事的芈何峰和古秋也在饭桌上提过几句。
    斛律偃闭着眼睛,对秋北的话毫无反应。
    芈陆犹豫片刻,又问秋北:翟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倘若你想找他,为何不自己去找?
    秋北轻轻摇头:不,想找他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或许是得知真相后的你们。
    闻言,芈陆眼中茫然更甚。
    被施了禁咒的秋北不得不说一半藏一半,以至于他说话犹如在打哑谜,听得芈陆云里雾里。
    至于斛律偃。
    他似乎完全置身事外。
    我这会儿无法跟你们解释清楚,我也必须向你们承认,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完全为了你们,我也有我的私心,但我觉得,若是你们不按照我的话去做,多年以后必会后悔。秋北额角的汗水凝结成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我,他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加快语速,你们还有很多真相未看清,还有很多人未见,还有很多路未走,很多事远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简单,按照我的话去做,你们就会看清很多你们有所不知的事。
    话音未落,他咬牙看向斛律偃,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醉城。
    斛律偃猛地一僵,身体痉挛般地小幅度颤抖起来。
    醉城二字有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击斛律偃心灵深处。
    秋北道:斛律偃,你若想知道醉城背后的事,就去找翟凤。
    说罢,他拔身而起,四下一看,转头对芈陆说,时间不多了,你先带他离开,我垫后。
    芈陆匆忙扶着斛律偃站起来。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水灵根的修者吧。秋北指了个方向,我已为你们把火焰劈开,你们往前直走即可,水灵根的修者和血咒的火焰相克,即便你修为不高,也能略微抵挡一二,足以保证你们安全走出去。
    芈陆焦急地问:那你呢?
    秋北扬手,用荡漾的水纹挡开一缕游窜的火舌,他说:我出去后,自会回天命山将今日之事告知师尊,后面的路,得由你们自己走。
    芈陆深吸口气,道了声谢,扶起斛律偃便走。
    刚走出两步,身后又响起秋北的声音:对了。
    芈陆摇摇晃晃地停下脚步。
    你住在京城,应当知晓京城的拔剑日之说。秋北的声音略沉,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看看。
    秋北说的是你们。
    但芈陆能听出来,秋北真正想说的是你。
    你
    斛律偃。
    好。芈陆轻声应下,我会提醒他的。
    斛律偃失去了双臂,芈陆搀扶着他难免有些困难。
    并且才走一段路,斛律偃又失去意识,软软地倒在芈陆身上。
    芈陆打横抱起斛律偃,咬紧牙关,脚步沉重且艰难地往前走。
    之前是斛律偃拖着他,现在轮到他抱着斛律偃了。
    他不清楚要走多久,只得按照秋北的话一直往前直走。
    他穿过血咒燃起的熊熊火焰,穿过被鲜血浸透的茂盛桃花林,穿过大片压抑且令人窒息的黑暗。
    往前走。
    一直走。
    他走得双腿痛到麻木,双手累到麻木,却丝毫不敢停下来。
    突然间,光亮刺穿黑暗,洒落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暖黄的阳光以及蓝天白云下溪水潺潺的清新场景,远方的山峰连绵起伏,树林被风吹动,从四面八方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溪水边传来女人的笑声,莫名有些耳熟。
    芈陆驻足看去,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裙,黑发全部挽到脑后,衣袖撩起,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胳膊。
    她卷起裙摆,蹲在流动的溪水边,身前的水里浸着一件打湿的衣衫,身旁放了一个木桶,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衣服,看样子不是她和斛律偃的衣服,应该是在替别人洗衣服。
    芈陆只能看见女人柔和的侧脸,还有那笑得直颤的眼睫,她一面用棍棒敲打水里的衣服一面对着在水里玩闹的小小斛律偃喊道:别把衣服打湿了,娘要洗的衣服可多了,分不出手来多洗你的衣服。
    斛律偃的衣袖和裤管都撩了起来,他在水里活蹦乱跳,溅起无数水花。
    娘亲,好凉快呀!
    那可不,这炎炎夏日里,还是水里最凉快哎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湿衣服,你要气死娘吗!
    芈陆继续往前走,眼前山清水秀的画面如云烟般散去。
    不一会儿,又汇成了母子俩在山头放风筝的场景。
    那个风筝粗制滥造,一看就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手,在风中打着旋儿跌到地上,怎么都飞不起来。
    母子俩垂头丧气地蹲在被石头刮破的风筝前,同时叹了口气。
    芈陆依然看不到女人的全脸,好像斛律偃的潜意识里早已忘却女人的长相,只清晰地记得自己和女人相处的片段。
    画面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芈陆抱着斛律偃走走停停。
    他仿佛在走马观花地浏览斛律偃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片段,那些片段多是集中在斛律偃三到五岁的时候。
    母子俩一起打水、一起做饭、一起上街吆喝卖东西。
    甚至还有母子俩没禁住诱惑悄悄去偷地里的西瓜却被追得满地跑的记忆。
    后来,斛律偃终于长大一些,他生了病,脸颊通红,昏昏沉沉地被女人裹在氅衣里。
    下雨的夜晚又湿又冷,女人劣质的伞被风吹烂后丢在路边,她用氅衣的帽子遮住斛律偃的脸,抱着斛律偃跪在大夫的院门外瑟瑟发抖。
    我求求你了,大夫,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烧了两日,我喂了药也不见好,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求求你救救他!女人泣不成声地哀求。
    大夫不耐烦地甩开被女人腾出手来拽住的衣袖,伞往女人怀中孩子的方向偏了偏,但语气强硬:又是你!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前两次帮你们看病的钱还没结给我,这次又来!你当我是做慈善的吗?
    我一定给钱!等工钱下来了,我就把前两次的钱和这次的钱一起给你,求求你了大夫。女人浑身被雨水淋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消瘦的身体。
    她瘦了很多。
    只看背影,也能看出她的病态和劳累。
    芈陆站在雨中,站在女人身后。
    雨水伤害不了他分毫,却在一点点地冲垮女人的心理防线。
    最后,他不忍直视,转身离开。
    淅淅沥沥的的水声骤然消失,耳边传来轻微的风声。
    芈陆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片青青草地上。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斛律偃的幼年记忆,结果四处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女人的斛律偃的身影。
    正疑惑着,他忽然瞧见了自己。
    对,就是他。
    虽然有些怪怪的,但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自己的背影因为那个芈陆和他这会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腰间的细带都是一样的。
    不远处的他懒懒散散地坐在草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正在惬意地晒着阳光。
    芈陆扬了扬嘴角,心中一乐,酸酸胀胀的感觉从心窝里蔓延出来。
    原来斛律偃快乐的记忆中还有他。
    他原以为自己在斛律偃心里什么也不是来着。
    于是他停下脚步,想趁着歇口气的功夫多看几秒。
    很快他又看到了斛律偃的身影。
    奇怪的是,斛律偃的眼睛已经回来了,漆黑的眸子宛若在水里浸过似的,明亮且无暇,寻不出一点杂质。
    斛律偃身形僵硬地站在芈陆面前,紧绷的表情里是肉眼可见的紧张,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至于斛律偃在期待什么。
    芈陆不太清楚,他甚至疑惑斛律偃怎么会有这段记忆他和斛律偃压根没去过这种地方。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让芈陆瞬间把这些疑惑抛到脑后。
    他眼睁睁看着斛律偃欺/身上前,把芈陆锢在身/下,还强硬地将芈陆胡乱挣扎的双手束于头顶。
    芈陆:
    斛律偃亲了亲芈陆的额头。
    芈陆:
    斛律偃吻上芈陆的嘴唇。
    芈陆:
    斛律偃不老实的手顺着衣摆往里探去。
    芈陆:
    随后发生的一切,完完全全地超出了芈陆的想象,就在他即将观看到最后一垒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他整个人都被惊天巨雷劈得外焦里嫩。
    慌忙中,他噌的转身就走。
    可他的脑海混乱不堪,方才看到的画面像团杂乱的毛球一样堵在他的心口,他步履飘浮,好似走在云端。
    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不真实。
    既然方才的场景不是现实发生,那便是斛律偃做过的梦?
    所以斛律偃对他
    竟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时间大法,毕竟14岁这个年纪干啥都不方便,唉!
    我说下我换文案的原因,这个文案是最初的文案,走的是流水账风格,攻受之间没有太多矛盾,但开文的时候发现攻受这性格不可能没有矛盾,就改了下文案,当时还引起了一些读者的讨论,觉得我的新文案偏火葬场风格了,我还在文案上解释不会特意火葬场(因为现在的火葬场文已经自成一个派别了)还是有些读者不解,现在写着写着,又感觉新文案的发展不太对,攻受之间的矛盾可以在外出冲突下化解,实在没必要再写内部矛盾,于是我就把文案改了回来。
    说实话,两版文案都不太符合我的设想,要么太平了,要么太偏激了_(:з」)_
    第049章 大事
    林稷到底还是留了后手。
    太升宗内。
    祠堂里整齐排放着八列魂灯, 除了最前排的两列魂灯熄灭了十来盏外,剩下的魂灯都时明时灭地燃着幽蓝的光。
    这些都是太升宗长老的魂灯。
    灯燃着,便说明人还活着。
    通常有四个弟子看守祠堂, 两个一起, 日夜轮班, 但之前经过林稷的叮嘱, 祠堂里也多了一个看守的弟子。
    弟子面对一堆关乎宗门长老性命的魂灯, 自然不敢马虎, 只要在看守时间内,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魂灯。
    突然间, 他注意到了第三列中间的一盏魂灯。
    那盏魂灯里的幽光像是被微风吹得跳动的烛光似的, 冷不丁地闪了两下。
    弟子猛地一愣,随即揉了揉眼睛。
    就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 那盏魂灯里的幽光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去,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 幽光灭了。
    魂灯变成一盏死灯。
    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得大脑发麻,表情呆滞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才回了魂儿一般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目光往下落去,很快落到魂灯下面刻有名字的小木牌上。
    小木牌上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稷。
    弟子瞪圆眼睛, 一时间恍若见了鬼, 惊惧和慌乱等瞬间覆盖了他的整张脸,他惊叫出声:宗、宗主?
    随后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不好了!宗主出事了!
    夜色渐浓,太升宗早已陷入沉睡。
    宗门里安静得连虫鸣声都不曾听见, 可这层安静没能持续到深夜, 就被从祠堂传来的叫声打破。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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