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能见到活着的温柳柳,等待他的是一具淌满鲜血的尸体。
    温柳柳的尸体被挂在城门前的高楼上,在阳光下白到几近透明,衬得上面青青紫紫的鞭痕越发骇人。
    血液从一道道伤痕里溢出,顺着惨白的皮肤往下流,在脚尖凝聚成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好多血啊。
    尸体上都是血。
    地上都是血。
    而他眼里也都是血。
    正是从那时起,他连温柳柳也失去了,他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一个人,孤苦伶仃且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斛律偃
    斛律偃泪眼朦胧地看见芈陆睁开眼,对他张了张嘴。
    他眨了眨眼,两颗豆大的泪珠落在芈陆惨白的脸上,顺着芈陆的脸颊滑下去,淌出两条明显的泪痕。
    这么看,好像芈陆在哭一样。
    但斛律偃很清楚地知道芈陆没哭,哪怕快要死了,芈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死亡对芈陆而言是种解脱,芈陆早就想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他了。
    只有他在挣扎、在痛苦。
    芈陆的死亡会就地形成一滩沼泽,慢慢把他吞噬。
    他曾经想过画地为牢,永远地将芈陆困在其中,可他后来才发现,他的牢只能困住他自己。
    他困不住芈陆。
    芈陆就是他手中的流沙,无声无息地从他指缝间流走,他再拼尽全力也无法把握住芈陆。
    这么想来,他曾经用死亡威胁芈陆的行为真是一场笑话。
    芈陆怎么会怕死呢?
    他才怕死。
    但他也不会允许芈陆死。
    他们都得活着。
    斛律偃把芈陆紧紧抱在怀里,嘴角掀起自嘲的弧度,可他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断过,滴滴答答地落在芈陆的脸上。
    六六,很快就好了。斛律偃低头在芈陆发间亲了亲,温声细语地哄道,若你觉得累,便睡上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芈陆偏头避开斛律偃的手腕,他又张了张嘴,显然有话要对斛律偃说。
    斛律偃配合地将耳朵附上去:你要说什么?
    芈陆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揪住斛律偃的衣领,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漏气的风箱,一边说话一边呕血,话说得艰难,也说得口齿不清。
    不不是周尚的错芈陆痛苦地挤出解释的话,是其他人附了周尚的身你别怪周尚
    斛律偃怔了一下,转头直愣愣地看向芈陆的眼睛。
    芈陆把想说的话说完,无憾地闭上眼。
    斛律偃安静片刻,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又哭又笑,看着怪异至极。
    周尚?
    这个时候芈陆担心的人居然是周尚。
    那他呢?
    他以后该如何?
    芈陆就没有想过这些吗?
    这一刻,斛律偃如坠冰窟,寒风宛若刮在了他的骨头上,刺骨的冷爬遍他的全身,他的四肢是冷的,身体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眼前被黑暗覆盖,挣扎过来后,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周尚正带领剩下的人和斛律幸的人纠缠,听见斛律偃又哭又笑的声音,周尚吓得不轻,颤声喊道:帮主。
    斛律偃脱下衣服裹住芈陆鲜血淋漓的身体,他用鼻尖在芈陆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我答应你,我不会怪周尚,你也答应我,好好休息,坚持下来。
    说着,他在芈陆的嘴唇上轻啄一下,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把芈陆从他身边夺走。
    谁、也、不、能。
    阴云笼罩了斛律偃的脸,即便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生气或者恼怒,可他那暗沉的眸色仍旧看得心头一悸。
    隐约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斛律幸和斛律兰父子已经退到城墙下面,他们面色发青,眼睁睁看着斛律偃把芈陆装进一颗化尸珠里,不由得露出诧异的表情。
    爹,他在做什么?斛律兰惊道。
    疯了,他真是疯了。斛律幸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被人塞进了一个马蜂窝,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果然是斛律婉生下的孩子,和斛律婉一样疯。
    竟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藏进化尸珠里,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眼见斛律偃拿着化尸珠站起来,斛律幸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转头吩咐斛律兰:让他们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斛律兰眉头紧锁地说,可城门一旦打开,斛律偃他们也极有可能攻进京城。
    除此之外,我们别无办法。斛律幸死死捂住一边断臂,喘了口气说,若不进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斛律兰衡量片刻,尽管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屈服现实,他点了点头:好!
    话音未落,他便摸出一把银哨,正要放在嘴边吹响,忽然有粘稠的雨水落下,稀里哗啦地淋得他和斛律幸满身都是。
    父子俩瞬间满身通红。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们同时一愣,目光在彼此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淋在他们身上的液体哪里是雨水?
    分明是血水!
    父子俩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堆断臂残肢跟下冰雹似的往地上落都是城墙上面那些士兵的断臂残肢。
    随它们一起下落的还有满身血气的斛律偃。
    斛律偃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雪白至极,不断有流水一样的黑雾从他身体里溢出,化作一团黑云将他若隐若现地包裹。
    他猛地落下。
    父子俩都没反应过来。
    斛律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的脸上和身上,他浑身一颤,睁眼看去,只见和他相对而立的斛律兰满脸惊恐地瞪圆双眼。
    下一刻,蛛网般密集的红色丝线在斛律兰脸上浮现。
    鲜血喷涌而出。
    斛律兰如同被人击碎的泥土娃娃,豁然垮下。
    斛律幸嘴里尝到了斛律兰血液的味道,他被一只手扼住喉管,沉寂许久,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小兰啊
    与此同时,被关在自家院里的芈何峰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芈何峰站在窗前,盯着一个方向皱眉看了半晌,随后抬手招呼古秋过去:你过来看看。
    坐在桌边的古秋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
    芈何峰指了下窗外:你看那边的天上。
    古秋顺着芈何峰所指的方向看去,很快看见一缕黑雾自某个地方升起,打着旋儿地朝空中汇集而去。
    黑雾越积越多,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漩涡中心。
    那不是古秋心中一惊,回头看向芈何峰,七星昆仑剑所在的位置吗?
    芈何峰神情凝重地点头:七星昆仑剑等到它在等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可能写这个,大家感兴趣的话收藏一个呀~
    《小娇夫》
    玉谭村里出了个新笑话。
    又惨又穷却比姑娘还漂亮水灵的柳玉捡了个汉子回家,还日日夜夜地悉心照料。
    村民们都在说柳玉的闲话。
    看那汉子连床都下不了,怕是非把柳玉家里吃空不可。
    关键是那汉子还失忆了!
    以后恢复记忆了,岂不是拍拍屁股就走?
    可柳玉乐在其中,简陋的茅草屋里终于多了点人气。
    但也多了张吃饭的嘴。
    以前他只用养活自己一个人,以后他就要为两个人的口粮努力啦!
    京城事变,摄政王宋殊禹领兵逼老皇帝退位,扶持傀儡小皇帝上位,没想到两天后,宋殊禹遭暗算,跌落山崖,从此了无音讯。
    那日起,京城和朝堂都乱作一团。
    宋殊禹的下属昼夜不息地找人,几乎掘地三尺。
    某天,几个下属来到一个名为玉谭村的与世隔绝的村落,瞧见一个身影神似他们摄政王的男人正在用锄头挖土?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半晌,派出一人上前:敢问这位大哥
    男人闻声转头,露出一张和摄政王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冷漠地将他一打量,随即问道:外乡来的?
    下属:
    他们这才知道,当他们在京城忙着和老皇帝的旧属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们的摄政王在乡下忙着种田。
    第086章 主人
    怎么回事?
    你们看到天上那团黑雾没有?貌似就在七星昆仑剑的正上方!
    我见过那团黑雾!有个男人大声说道, 去年的拔剑日上,闻人家安排了三个少年拔剑,当时七星昆仑剑上就有黑雾生出, 但凡沾上黑雾的人, 轻则皮开肉绽, 重则当场没了性命。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我也见过那团黑雾, 听说是七星昆仑剑的剑灵在作祟。
    真的假的?
    此事还能有假?
    黑雾在半空汇聚成龙卷风的形状, 并且不断卷走周围的空气, 大有覆盖整片天空的架势。
    风声轰轰作响。
    天上的景象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原本躲在屋里的百姓纷纷从门窗探出脑袋,惊恐万状地望着天上的景象。
    黑雾逐渐向四周蔓延, 遮挡了白日的光线, 以至于正午时分看上去竟然和黄昏时分没两样。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有些胆子稍大的人组队跑去七星昆仑剑那边查看, 便发现安静了整整一年的七星昆仑剑不知何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七星昆仑剑有反应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有人碰了它吗?
    哪儿有人敢碰它?肯定是它自己产生反应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这时, 不知谁说了句:你们说是不是外面那个魔头让七星昆仑剑产生反应了?
    立即有人反驳:怎么可能?七星昆仑剑是我们正派的宝物,在京城封闭了十多年, 怎么可能和那个魔头扯上关系!
    可那个魔头也是斛律家的人啊。
    此话一出,反驳的人沉默了。
    半晌, 才有人不太确定地接过这个话头:七星昆仑剑是斛律婉的本命剑, 斛律婉身为正派第一世家的大小姐,向来是个侠胆心肠、是非分明之人,断不会和魔界产生任何瓜葛, 她的本命剑更不会违背她的意志臣服于一个魔头。
    就是, 那个魔头姓斛律又如何?从他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 他便和我们正派不再相干, 更不再是斛律家的人。
    然而话是这么说, 可七星昆仑剑非但没有停止颤动,还隐隐有要从土地里挣脱出来的感觉。
    很快,有人意识到不对,一边拽着身边的人匆忙后退一边扬声说道:七星昆仑剑要出来了,大家注意避让!
    话音未落,震感陡然延伸到众人脚下,甚至有大半的人还未作出反应,一阵浓郁的黑雾猛地从土地里喷涌而出。
    刹那间,血腥味弥漫,哀嚎声此起彼伏。
    只要是沾上黑雾的人都一下子皮开肉绽,方才说得有多激烈,现在叫得就有多惨烈。
    死亡之气在半空中铺陈开来,裹挟着冲天的怒意和恨意,和黑雾相互交织、缠绕,化作一声声风嚎鬼泣。
    日光骤暗。
    只有强烈的风吹得众人东倒西歪。
    仿佛灾难来临。
    脚步声、尖叫声、呼喊声奔袭而来,如一个坚固结实且密不透风的罐子牢牢地盖住了这片土地。
    绝望和震惊在每个人脸上浮现。
    他们亲眼看着七星昆仑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土地里拔出,黑雾沿着颤动的剑身翻腾。
    似乎有一道声音夹杂在颤动的嗡鸣中。
    低沉,喑哑。
    并且在呼唤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都觉得头皮发麻,甚至喉管被扼住,快要不能呼吸了。
    那可是七星昆仑剑!
    那可是斛律婉的本命剑!
    为何上面沾染了如此重的魔气和杀气?
    它不再是正义之剑,而是经过鲜血洗礼的屠命之剑。
    众人再也不敢在此处逗留,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
    混乱之中,七星昆仑剑被卷入黑雾的漩涡中心。
    下一瞬,狂风如海啸般扑来,原本集中的黑雾在天上炸开。
    白天变成黑夜。
    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斛律幸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怎么会输得如此容易?
    他的儿子怎么会死得如此容易?
    倘若是梦,那必定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噩梦。
    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从梦中醒来。
    可事实证明,他没有做梦。
    因为斛律偃眼中的仇恨是如此真实,那双黝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几乎和十多年前斛律婉的眼睛一模一样。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目睹了他的狼狈、他的不堪、他的求而不得,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却通通被他的父母摆放在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唾手可得之处。
    斛律婉。
    又是斛律婉。
    十多年过去了,他仍旧生活在斛律婉带来的阴影之下。
    斛律婉这个名字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至今无法走出的梦魇。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两臂皆失,只能躲不能攻。
    斛律偃也没有直接杀掉他的意思,像是猫逗老鼠一样,慢吞吞地逗着他,嘲讽地看着他拼命躲避的样子。
    他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
    十多岁的他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少年,早早拜入名门,日以继夜地修炼,却被斛律婉用一根细细的树枝打得落花流水。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头发凌乱,衣服沾满尘土,脸颊臊得发烫。
    他艰难地抬头,然后看到了斛律婉亭亭玉立的身影。
    斛律婉穿着藕粉色的衣衫,裙摆被微风吹拂,乌黑的发丝规整贴合地梳成漂亮的发髻。
    和他的狼狈比起来,斛律婉则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连那根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树枝也玷污了她五指的洁白。
    他听见他们娘的笑声传来:小婉,快把那根树枝扔掉,多脏呀。
    斛律婉嘻嘻一笑,听话地扔掉树枝,转身投入他们娘的怀抱,撒娇地说:树枝不好用,还是剑好用。
    他们娘宠溺地点了下斛律婉的鼻子:不是你说要让着弟弟吗?
    弟弟入门得比我晚,是该让着,等以后弟弟比我厉害了,就该弟弟让着我了。斛律婉在他们娘的怀里扭过脑袋,对着斛律幸粲然一笑,是吧?
    不是!
    我不需要你让!
    我也不会让着你!
    斛律幸眼角溢出几滴血泪,忽然脚上一疼,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他低头一看。
    左脚没了。
    斛律偃如鬼魅般地落在他面前,嘴角微翘,垂眸看他。
    这一刻,斛律偃的脸穿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严丝合缝地和斛律婉的脸重叠,连垂下眼睑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斛律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疼痛使他几次几近昏厥,他没了双臂和左脚,只能坐在地上往后挪去。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斛律偃的脸上。
    斛律婉。
    真是斛律婉。
    那个女人回来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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