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数月的病痛折磨,令躺在龙榻上的光熹帝面色发青,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的模样,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健威严。
    青琢惶恐。沈青琢立即伏地请罪,微臣力不胜任,教导殿下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你咳咳光熹帝咳得喘不过来气,身侧伺候的元妃连忙俯下身,一双柔荑轻轻抚触圣上的胸口。
    光熹帝顺过气来,抬了抬手,起来罢,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沈青琢犹豫片晌,缓缓直起腰身:谢皇上开恩。
    今日光熹帝一时兴起,破天荒主动召见七皇子觐见。光熹帝打量着本该极为陌生的小儿子,竟意外从他脸上瞧出了几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或许是血浓于水,亦或是人在病中容易伤春悲秋,他忍不住暗自感叹,这到底是他的血脉,是大雍名正言顺的七皇子。
    他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的问题,结果老七结结巴巴半晌,竟是一道也答不上来,最后吓得跪倒在地,畏畏缩缩地磕头请罪,生怕父皇降罪。
    尽管光熹帝早有预料,但心中还是不免失望,满脸疲倦地将老七轰走了,又叫来沈青琢。
    人虽养废了,身体倒是养得不错。光熹帝借着元妃的力撑起上半身,躺靠在床头,朕瞧着结实得很,想来也费了些心思。
    七殿下承袭几分皇上的龙章凤姿,又不挑食,因而身体长得好。沈青琢恰到好处地恭维道,微臣惭愧,也就这点用处了。
    光熹帝垂眸望着跪在榻前的青年,缓声道:过几日的春蒐,你和七殿下一同随行。
    依照大雍惯例,皇室一年会展开两次大规模的围猎,一次春蒐,一次秋狝。
    今年的春蒐始于三月三日,春耕结束之时。尽管光熹帝龙体欠佳,仍然不愿缺席这场春猎,只因萧氏祖先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历代皇帝崇尚骑射围猎,甚至对春蒐有一种奇怪的迷信。
    沈青琢应声:谨遵皇上旨意。
    他本来给自己找好了去春蒐的借口,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大局。
    光熹帝又说了几句,很快便乏了,挥手让他先退下。
    沈青琢退出内殿前,目光不经意瞥向元妃的腹部。
    元妃怀孕四月有余,肚子应当已经显怀,只是她身材纤细苗条,又有宽松的宫服遮挡,看着不甚明显。
    察觉到他的眼神,元妃抬眸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目光落点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警惕。
    沈青琢淡淡一笑,缓步退了出去。
    ***
    推开霁月阁的外门,砰砰砰的声响霎时砸进骨膜里。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缠着用来保护手腕和手关节的绷带,正全神贯注地用拳头打着沙包。
    他身形敏捷,出拳速度极快,闪躲反击,下潜反击,结实的双臂绷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速度和爆发力都相当惊人。
    沈青琢慵懒地斜斜倚在门框边,静静欣赏片刻,啪啪鼓了两下掌,漂亮。
    先生!萧慎眼前一亮,当下撤拳,反身往门口跑去,你回来了!
    沈青琢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小狗,一回到家,小狗便摇晃着尾巴热情地迎上来。
    果然,下一瞬少年便扑到他身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重死了。沈青琢被他撞得一抖,表情略带嫌弃,一身的汗味儿,就往我身上扑。
    这是汗味儿吗?萧慎轻轻龇牙,一本正经道,这是男人的味道。
    噗沈青琢差点笑喷了,抬手推拒往自己脖颈间蹭的少年,你才多大呀,什么男人哈哈
    我不管我不管!小狼崽子又撒泼,潮湿黏糊的汗水蹭了先生满颈,先生不准嫌弃我嘛!
    好了好了,不嫌弃你。沈青琢怕了他,转移话题道,听闻你今日,在你父皇面前装孙子了?
    切萧慎停下往先生身上乱涂乱蹭的行为,口中发出一声轻嗤,如他所愿。
    你呀,差点装过头了。沈青琢点了点少年饱满的额头,好在你父皇精力有限,无意深究,反倒误打误撞,同意让你参与围猎。
    围猎?萧慎怔了怔,倏地挺直腰身,眼底浮现出难以遮掩的兴奋,真的假的?
    真的。沈青琢看着他,语气严肃地提醒道,不过此次春蒐,先生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你先不要乱来。
    萧慎追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青琢轻笑一声,眼含戏谑道,小七,你想做那只黄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党:我们预判了太后的行动。
    沈青琢:对不起,我预判了你们的预判。
    小狼崽:我必须尽快向先生证明我是个男人!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18章 你还小得很
    萧慎听得云里雾里,不由追在先生身后,缠着他问道:谁是螳螂,谁是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沈青琢接过小德子递来的湿巾帕,擦了擦手,乖徒弟,你且安心做那只黄雀即可。
    先生萧慎又唤他,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不安,先生到底要做什么事,不会有危险吧?
    沈青琢动作微顿,泰然自若地笑道:别想太多了,先生能有什么危险?
    可狼崽子天生的敏锐直觉告诉萧慎,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快步走上前,自身后揽住清瘦的肩,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先生,我已经长大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
    先生不告诉你,自然有先生的道理。沈青琢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颈侧汗湿的脸颊,难道你不信任先生吗?
    当然不是!萧慎急急反驳,倏然收紧结实的胳膊,恨不能指天发誓,全天下我只信先生!
    身旁伺候的小德子,一时没忍住发出低笑声。
    刀子般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他,你笑什么?
    小德子抬起脸,满眼无辜地回道:奴婢没笑啊,殿下,您听错了。
    萧慎:你当我聋啊?
    好啦,小德子又怎么惹你了?沈青琢拿开圈住自己的胳膊,轻声哄道,去洗洗干净,换身衣服,晚膳就留在这儿吃吧。
    果不其然,少年立刻多云转晴:那我先去沐浴,先生等我!
    沈青琢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少年心性,三两句话,便能轻易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萧慎转身的一霎那,欢天喜地的笑容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生不想说,他当然不会步步紧逼,他还要努力维护先生眼中那个单纯无辜的少年形象。
    心头笼罩的那层阴霾,直到入了木制浴桶才渐渐消散。
    这是先生惯用的浴桶,每次他用这浴桶沐浴,起身后总觉得自己也沾染了先生的味道。
    热气蒸腾间,他似乎能嗅到先生身上的那股香味,仿若雪后红梅,既清泠又馥郁,叫人着迷
    分明是初春时节,萧慎却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烫,滚烫的热意迅速蔓延开来,自修长的脖颈处往下,直至没入水中。
    小德子!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水太烫了,给我加点凉水!
    哎!小德子在外间应了一声,稍等殿下,马上就来!
    萧慎坐于水中,鼻尖处萦绕着熟悉的梅香,心不静气不平,便闭上了眼睛,试图调整凌乱的呼吸。
    结果一闭眼,眼前竟浮现出了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形,正款款向他走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陡然将少年从癔想中拉出来,与此同时,灌入木桶中的冷水带来一股凉气,总算舒缓了他身上莫名的燥热。
    这水也不烫呀。耳畔响起玉石碰撞般好听的嗓音,萧慎大惊,猛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沈青琢来不及躲开,被溅了一身的水,略显嫌弃地甩了甩袖子,抬眼望向小徒弟。
    下一瞬,萧慎又噗通一声潜回了水中,将自己的下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站在浴桶旁的沈青琢,再次被扑棱出一身的水。
    先生你你你少年紧张得舌头不听使唤,你怎么进来了!
    沈青琢用袖口擦拭脸上的水,面无表情地回道:显而易见,给你送凉水。
    我叫的明明是小德子萧慎下意识佝偻着身体,往木桶的最边沿处靠。
    沈青琢见自家小徒弟一副良家妇女被占了便宜的模样,不禁好气又好笑:躲什么躲?前几年你发热,还是先生亲手给你洗的
    前几年是前几年。少年的脸红得快要滋滋冒烟了,现在我长大了!
    沈青琢不赞同道:俗话说女大避父,儿大避母,先生与你同性别,有什么可避讳的?
    萧慎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了,你哪儿长大了?沈青琢眼睫微垂,目光落在水面上,慢悠悠道,先生瞧着,你还小得很。
    萧慎:?
    ***
    一句小得很,少年就此闹了好几日的别扭。
    沈青琢试图回忆自己十五岁时的状态,那时父母空难去世,他一夜之间沦为孤儿,就此被迫长大成人。
    但仔细想想,他的小徒弟应当是进入正常的青春期了。毕竟青春期的第一大特征便是自认为长大了,开始出现叛逆行为。
    不过,年轻的老父亲还来不及操心孩子的青春期教育问题,春蒐之行便如约而至。
    此次春蒐就在盛京南郊外的上川猎场,这是专供大雍皇室射猎的猎场,面积广阔,生机勃勃,林中豢养了多种禽兽。
    禁军提前数月拓展校猎场地,运入相关物资装备,布置戒备森严的皇家御营。一切准备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后,以光熹帝为首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往上川猎场方向奔去。
    往年光熹帝身着戎装征衣,策马扬奔,但今年龙体欠安,在元妃的柔声劝慰下,答应乘坐龙辇前往猎场。
    其余随行众人,或骑马或坐轿。
    可惜沈青琢不会骑马,高高坐在马背上,由一名金吾卫牵着缰绳往前走。
    萧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自从得了光熹帝旨意,七皇子便正大光明地进入演武场,接受骑射之术训练,短短几日,已能驾驭一匹马上路。
    沈青琢心知小家伙还在生闷气,想着趁此机会哄哄他,便扭过头唤了一声:七殿下。
    萧慎耳尖一动,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先生。
    我这马走得太慢了,殿下能否捎我一程?沈青琢含笑问道。
    萧慎正拉着缰绳控制马的速度,闻言,唇角不自觉弯起,却又刻意压下去,高声回道:先生就不怕,在我的马背上摔了吗?
    沈青琢啧了一声,他过去怎么没发现,小徒弟如此傲娇又记仇呢?
    他示意金吾卫将自己从马背上扶下来,随后站在路中央,再次问道:殿下捎还是不捎?
    萧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到底是没忍住,双脚轻夹马肚,马儿便向先生跑去。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阵尘土飞扬后,一匹通体乌黑发亮的宝马飞驰而过。
    青琢,你这马晃晃悠悠要走到何时?太子殿下朗声笑道,随后利落地侧身俯腰,一把将人捞到了马背上。
    啊!沈青琢没防备,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太子殿下!
    青琢大可放心,孤绝不会摔了你。萧逸宸单手搂住纤细的腰,将他调转姿势面朝前方,随后用力一夹马肚,驾!
    而萧慎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先生被掳走,漆黑漂亮的眼眸里戾气顿生,眼底冷得仿佛结了冰渣。
    他咬紧后槽牙,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再狠狠抽下,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青琢,许久未见,你怎么愈发清瘦了?萧逸宸控住掌心里不堪一握的腰,在他耳畔问道,你可知,孤被你三番两次拒绝,心里失落得很呐。
    太子殿下,我咳咳骏马飞驰的速度太快,沈青琢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住马脖子,耳畔是猎猎作响的风,一开口便被呛得咳嗽起来。
    毕竟你自打十六岁便进了东宫,孤一直将你当做自己人,所以孤并不怪你。萧逸宸兀自笑道,意味深长道,你瞧,孤今日还带你策马。青琢,你可莫要真伤了孤的心啊。
    沈青琢被狂奔的马颠得头晕眼花,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里有一万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话说不出口。
    万幸,上川猎场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便到达了猎场外围。
    吁太子殿下勒紧缰绳,马蹄声渐渐停下。
    沈青琢依旧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青琢体力不行啊,得好好练练。萧逸宸调笑一句,翻身下马,正欲将人抱下来,猝不及防被斜侧方一股蛮力撞开了。
    萧逸宸一愣,发现撞自己的人竟是老七。
    萧慎却看也不看他,动作极为小心地将先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稳稳当当抱进怀里的一霎那,他的心不由微微颤了颤。原来,他的先生这么轻。
    老七,父皇开恩让你跟来猎场,你做好准备了吗?萧逸宸站在原地,虚情假意地关心道,可别一只牲口打不着,反倒成了别人的猎物。
    萧慎颈侧的青筋暴起,忍住没还口。
    我没事沈青琢稍微缓过来一点,语气冷淡地回敬道,太子殿下,您还是操心操心您自己吧。
    萧逸宸面色一变,勉强笑道:方才我们说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了?
    沈青琢内心呸了一声,稳住身形,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少年。
    萧慎眼底涌起一股暗潮,落空的双手死死捏成拳头,脊背挺直,四肢僵硬,整个人像一张蓄力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你脸色很差。萧逸宸迈开脚步,不如孤扶你去那边,先休息一会儿。
    沈青琢面色雪白,轻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臣劝您不要过来。
    萧逸宸不明所以,继续朝他走过去,青琢,孤还有一些话要同你
    沈青琢:yue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青琢:乖徒弟,先生给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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