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九贴着裴折的那半边身子一麻,觉得这位白面皮的探花郎形象太多变,偶尔会露出那么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瞧这吐气,颇有些姑娘家的娇软。
    没听到金陵九的回话,裴折得意一笑,跟刚才的云无恙似的,不得不说主仆俩某些地方颇有类似:这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金陵九含糊地嗯了声,他要把自个儿心里头想的事说出来,保管会惹裴折生气,虽然刚认识,但金陵九自觉与这位探花郎神交已久,此时只觉不要多言为妙。
    这边因为金陵九的退让,两人的聊天还称得上友好,另一边就不一样了,林惊空就不是个懂进退的人,再者说了,他也不屑于顾及云无恙的心情。
    云无恙,我今时方知自己小瞧了你。林惊空皮笑肉不笑,你这断案的手段,连蒙带猜,结果还挺厉害,不若改个名字,就叫云九如何?
    裴折笑点低,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云九不错,但不恰当,不若云十,天下第一楼有个九公子,我瞧着再来个十公子才相配。
    云无恙:
    林惊空:
    林惊空与云无恙俱是一脸冷漠,裴折一点没觉得下不来台,偏头看着金陵九:九公子意下如何?
    金陵九眼皮不抬:甚好。
    和有脑子的人讲话耗费精力,但也省事省心,只要对方想让你痛快,指定八九不离十,裴折拊掌大笑,整个雅间里俱是他自得其乐的声音。
    官兵们动作很快,没耽搁,将尸体抬进了雅间。
    诶呦,多缺德啊!云无恙鼻子一皱,将手上的筷子扔了,林大统领是多不见得别人安安心心吃个饭?
    尸体没经过处理,尸臭味熏得人差点把刚吃的东西并隔夜饭呕出来,就连不动声色的金陵九就有点忍不住了,微微变了脸色。
    林惊空早有心理准备,他早上一睁开眼就让管家带着,和这玩意儿打了个照面,该吐早就吐了,此时站着说话不腰疼,幸灾乐祸一般,道:小时候听过老人家讲故事没,吃得太多,可活不长久。
    云无恙:不用吃了,他让这缺德玩意儿给气饱了,真活该断子绝孙!
    四个人之中,还有一个人出乎意料的淡定。
    裴折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抬了抬,面不改色地指挥:搬那边去,对对,就林统领旁边,那有张空椅子,体面人,让他坐着回话。
    林惊空:
    一众官兵:
    云无恙噗嗤一声笑开了:没错没错,林大统领最喜欢和这种东西靠在一处呢,还不赶紧放过去。
    林惊空:我喜欢你个鬼!
    林惊空没有指示,抬着尸体的官兵们手足无措,待在原地,裴折仍嫌不过意,没什么温度地呵了声:怎么,不听本官的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有三六九等,有三六九等之分后,就有了尊卑。
    按官职来算,裴折高出林惊空好几级,他以往从不端着架子,所以显得格外温和,现在突然提起官职,多了几分威严,吓得那些个抬着尸体的官兵浑身一抖,差点把那尸体给扔出去。
    裴折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面目冷淡,紧盯着官兵们,像是要监督他们赶紧把尸体照自己的吩咐布置好:再磨蹭下去,一个个都陪着这尸体待到晚上吧。
    官兵们互相对了个眼色,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揭了一点下来,拉到脖颈,然后把尸体摆在椅子上,一左一右两个人固定着尸体的一只手。
    现下这尸体坐南朝北,背对着窗户,右手边是林惊空,隔着小半张桌子的位置上坐着金陵九,正对面是裴折,可谓风水宝地。
    林惊空脸黑得能研出墨来:裴大人好独特的兴致。
    裴折眼皮不抬:算哪档子兴致,不过是觉得死者为大,给几分尊重罢了。
    林惊空心里暗骂,死者为大个屁,当初看到知府大人的尸体时,也没见你多尊重人家:死者为大,读书人就是知礼,不像我们动武的粗人,瞧见尸体都不当回事,一点怜惜都没有。都在这里堵着干什么,布揭下来,让裴大人好好瞧瞧这尸体,方可断一断案!
    官兵们面面相觑:统领,真的要揭下来?
    林惊空呵斥出声:我还能开玩笑逗乐子不成?赶紧的,别让裴大人等久了。
    见林惊空不似说笑,官兵们才依着他的意思,将那遮着尸体的白布揭了下来。
    雅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氛围,没有人说话,都注视着那桌旁坐着的尸体,金陵九和裴折还勉强能保持脸色,只要云无恙一脸懵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林惊空站起身来,将椅子往旁边一推,抬脚就踩了上去,匪气十足,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根筷子,去挑尸体的下巴,偏头看向裴折,掀了掀唇角:裴大人瞧瞧,可有指教?
    裴折:
    直到这时候,裴折才开始正视林惊空,他对这个人的印象早就定下了,不怎么好,却没想过,林惊空会这般与他争锋。
    如此看来,倒有几分少见的男儿气概了。
    你他娘的!沉默的氛围被打破,又有一人拍桌而起,林惊空,你拿老子的筷子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众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林惊空,原本满是匪气的表情显出一丝浅淡的迷茫,荒唐又可笑:你说什么?
    云无恙一脚踹向林惊空踩着的椅子,立掌为刀,往他右胳膊上一劈,将林惊空挑着尸体下巴的手打掉:装什么糊涂,还是说你真瞎了?
    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云无恙欺身上前,揪着林惊空的衣领:你拿筷子就拿筷子,拿老子的干什么?还用老子的筷子去碰尸体,你故意的吧!
    林惊空反应过来了,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间或有笑声传出,原本沉凝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
    你是谁老子?林惊空此时反应过来是自己先做错了,但林大统领何时被人揪着衣领子骂儿子,他脸色一沉,瞬间没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情。
    云无恙初生牛犊不怕虎,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谁应了,便是谁的。
    林惊空推着云无恙肩膀,将他退离几分,然后反手揪着人衣领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子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云无恙不甘示弱,磨了磨后槽牙:你当然没有,你断子绝孙,可得不到我这么俊俏的儿子。
    林惊空:
    一张桌子,两边相对,这一头剑拔弩张,那一头风平浪静。
    裴折支着下颌,闷笑,低声跟金陵九叨叨:这俩人还挺有意思,比唱戏的有意思,不过这云无恙怎么这么自恋,还说自个儿俊俏,他家公子还在这里,他说这话不心亏?
    金陵九:
    金陵九没接这话,突然发问:刚才置什么气?
    原本笑着的人脸色一僵:谁置气了?
    金陵九瞟了他一眼,学着云无恙的话:谁应了,便是谁。
    裴折:
    金陵九:依着裴探花的心性,不至于为了尸体生气,官架子都摆出来了,你是觉得旁人都与林统领一样吗?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裴某人年纪轻,九公子给几分薄面,学学林统领,装装糊涂,装装眼瞎,咱们这事不就揭过去了吗?
    金陵九原本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闻言抬手倒了杯茶,推到裴折面前:愿闻其详。
    裴折:
    和聪明人说话,如果对方不想让你痛快了,你说什么都避不过去,金陵九这意思摆得很清楚,今日势必要刨根问底了。
    裴折拿起那杯茶,捏在指间晃了晃,茶水不烫,溅出几滴在他手上:佳人如茶,我愿品之,沏茶之前,自然得先进行准备,什么水啊杯盏啊,都要上上乘的,少不了悉心呵护,九公子品过茶吗?觉得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探花今日一骚:品茶说。
    久等,说一下更新吧,连载期入v会日更,在纠结要不要v,最近挺忙的,这种类型的文又是第一次尝试,怕写不好,我再考虑一下,暂时缘更,感谢阅读呀~
    第13章
    金陵九将人逼上梁山,没想到裴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裴折其人,三分吊儿郎当,七分得寸进尺,不拿脸面当回事。他适合当官,放在庙堂之上,就是豁得出去的那种,走哪都吃不了亏,和谁交锋都不会处于劣势。
    九公子问出了裴某的心里事,不得补偿一二?他捏着那茶杯,指骨泛起好看的弧度,顺势来了品茶一说,却没有要饮这杯茶水的意思,我不像九公子这般咄咄逼人,咱们不多说,就一句,愿闻其详。
    他哪里是不多说,这一句就够找补回方才被逼问的憋闷了,还讽刺了一下金陵九。
    话里三分真七分假,裴折晃着茶杯一脸悠闲,静待对方接招。
    金陵九心里明镜似的:坊间多有流传,说裴探花牙尖嘴利,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将没喝一口的茶水搁在桌上:九公子,不是这么个理吧。
    金陵九神色不动:可是茶水不合口味?
    两个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凑一起说话就爱绕弯子,你绕个三五道,他绕个七八圈,这一来一回就和原来的主题差了十万八千里。
    非是有心,但绝非无意。
    这种场面,官场上多了,裴折少时高中探花,在朝堂之上浸淫了几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倘若他愿意,再僵的局也能拉回去。
    他问得突兀:金陵九,你觉得我为人处世如何?
    金陵九掀起眼皮,好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他猜不透这位探花郎抽哪门子风,择了个客套且中庸的看法:知世故,懂进退。
    知世故,懂进退。
    这六个字是朝中老臣给裴折下的评断。
    知道这话的人不多,朝中上下,文武百官。
    这话可有人说过了。裴折意味深长地看了金陵九一眼,闲话家常,九公子心里如何看待裴某的,不若坦诚相告。
    裴折看过来的一眼中有警告,金陵九眼皮一垂,直当看不见:裴折裴探花,知世故,懂进退,我亦觉得杜阁老说得不错。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裴折敛了笑,语气微冷:金陵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中当有个思量。
    金陵九拿起他的杯子,泼了茶水,又重新倒了个七分满:我第一次给人斟茶,裴探花可否赏个面子?
    两个人视线相交,一个脸色微冷,一个气定神闲,最后冷着脸的接了茶:你问我茶合不合口味,自个儿可曾喝过?知世故,懂进退,金陵九,你当真想看我那般对你?
    裴折向来沉得住气,此间种种,斟茶之人,却叫他想放纵一回,去他娘的世故圆滑,去他娘的进退有度:就算你想也没用,我偏不想敷衍了事。
    不想。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进退一事,我们江湖和你们朝堂上的规矩不一样,左右你乐意才是最重要的。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突然平静下来。
    另一边,林惊空和云无恙隔得远远的,看样子刚吵完架,正相看两相厌。
    云无恙抄起林惊空的筷子,在尸体面前比划了两下,招呼裴折:公子,咱们也来看看这尸体。
    吃饱喝足,也问完了话,是时候该办正事了,裴折应了声,端着茶盏起身,刚抬了个脚就被挡住了去路。
    一方桌子,裴折要过去尸体那边,得从金陵九与桌子之间穿过,奈何九公子支着腿,全然没有要稍一稍的自觉。
    裴折颇觉新奇:九公子是舍不得裴某?
    金陵九好脾气地提醒,裴探花还未回答,方才为谁置的气?
    裴折笑了下,抿了口茶:九公子也未回答,可曾品过哪家的茶?
    两人相视一笑,答案尽在不言中。
    裴折考得探花,任太子少师,以往奉命题词,奉命出行,奉命传旨,是个文官,不曾办过案子。
    林惊空看着云无恙那糟心玩意儿拿他的筷子去碰尸体,又看着裴折兴致勃勃地接过云无恙递去的一根筷子,恨不得把这裹乱的主仆俩轰出去。
    裴折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有闲心打趣:林统领这脸黑的,和尸体的颜色有的一拼。
    林惊空:裴大人,若是您不会办案子,就稍一稍,别添乱了。
    我添乱?裴折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林统领,我有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猜的对还是不对,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这尸体是在你府中大堂发现的,对还是不对?
    来了这里就被拉到品香楼吃饭,林惊空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的案情告诉裴折:对。
    裴折又问道:表面上是悬梁的死法,对还是不对?
    林惊空面色凝重,沉声道:对。
    裴折扬了扬眉,目光从尸体的头部滑下,落到脚上:此人浑身赤/裸,身上未着一物,唯独脚底留有字迹,林统领之前默认了云无恙的猜测,尸身上写着我是杀人凶手的字样,想来应当就在脚底。我要问的是,这脚底板上的字迹,不是用墨写的,而是用朱砂,还有昨天夜里从淮水里捞出来的尸体,身上流出的血也是用朱砂假冒的,对还是不对?
    屋子里一静,官兵们纷纷看向裴折,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昨晚捞出那假尸体之后,就找了仵作去辨认血迹,刚才去搬这具真尸体的时候,听仵作说假尸体身上的不是血,这件事连林统领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裴大人竟然都猜到了。
    裴折满意地露出一个笑:我之前是猜的,但现在确实是知道了。
    尽管林惊空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但官兵们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猜的并没有错。
    裴折睨着一脸严肃的林惊空,调侃道:林统领还觉得我是在添乱吗?
    林惊空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抱拳,对着裴折拜了一拜: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淮州城的案子,还要仰仗裴大人。
    纵使林惊空再不拘小节,也不可能让仵作在品香楼的雅间里验尸,现下承认了裴折的能耐,便命人将尸体收拾好,送到衙门的停尸房。
    林惊空对金陵九道了谢,转头看向裴折:仵作验尸还需要时间,裴大人不若随我去府上看看,那里是案发现场,我已经吩咐人备了茶,请裴大人一品。
    裴折:有劳林统领带路。
    林惊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九公子也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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