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恙:???
    医师来得很快,还是之前请来给金陵九和钟离昧看病的那位。
    前两日刚来过客栈,只不过进的不是一间房,老医师看了看裴折,显然是还记得他:你怎么也病了?这客栈不知犯了什么邪性,接二连三的,掌柜的有没有数过,这是第几个了。
    医者仁心,老医师行医几十年了,长着一颗菩萨心肠,宁愿久不问诊,少见点病人,言辞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
    裴折受用他这份仁心,露出点笑意,刚才洗了个热水澡,困乏劲儿去了些,只是头还有晕乎,不影响思考讲话:劳烦老先生了,我今儿个淋了点雨,一时不察,这淮州城的天气,与我住处不同。
    你住处哪儿的?
    裴折答道:南地潇湘。
    南地啊,是个好地方,淮州城比不得,这里年前气温就低,天气也差,到今年这半个月里,我出了好多次诊,唉。老医师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了种说法,盼着老天爷可怜可怜咱们百姓,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祈福才能祈过来。
    祈福祭祀,是天家操持的。
    年前就流传开了,太子代圣上南下,游历祈福,见一见百姓疾苦,百姓们信神佛,等着盼着,其往年身负天家龙运的太子能给自己生活的地方带来好消息,只是盼着盼着,盼过了初一,又盼过了十五,还是没见着半个人影,还闹出来一大堆的事。
    裴折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老医师刚才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他从外地来,不像是没有身份的人,老医师怕有些带着埋怨气的话说出来,会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老百姓们谨小慎微,经不起一点差池。
    裴折略微蹙了蹙眉,心里不是个滋味,给云无恙递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说话。
    老先生,您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裴折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头疼,明儿个天就晴了,明儿个晴不了,后天也就晴了,总会来的,不会等太久。
    老医师没说话,点了点头,裴折半阖着眼,似是不经意,又像是笃定:上天有好生之德,最不济,人定胜天。
    是简单的受风寒。
    前几日一直在外奔波,为着几桩命案操心劳神,一时稍稍松懈下来,便叫寒凉的雨浸了一身寒气,寒入肺腑,扰得人不舒服。
    老医师开了几副药,怕他们没时间煎,问要不要代煎。
    裴折本想答应,后来不知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正好得了空,当个放松消遣。
    拿煎药当放松,你啊你!老医师瞪了他一眼,不太赞同,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把自己弄得病情加重,再说了,煎药有火候,你能把握住吗?
    裴折神色未变,他身后的云无恙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就被裴折挥挥手赶出去了:云无恙,你送老先生回医馆,顺便抓药。
    送人回医馆是正事,抓药是顺便,他面色从容平静,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看出他这是打定主意了,老医师语塞,裴折合了衣冲笑了笑:劳烦您过来一趟了,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老医师叹了口气,带着云无恙离开了。
    房间里,裴折坐了好半天才慢慢躺倒,他一只手搭在额上,挡住了眼睛,上下嘴唇一碰,叹息声又轻又缓:煎药啊,煎药
    第一副药是医馆煎好的,老医师将药汁和药一并拿给等候已久的云无恙:煎法都写在纸上了,这一副让他喝了,等好一些再去折腾,药罐可以先拿医馆里的,等用完记得给送回来就行,不用去买新的了,浪费。
    云无恙愣了下,推辞道:这样太劳烦您了,您借我药罐什么的,我给您一些银两,就当是我租的。
    裴折与云无恙经常帮衬贫苦的百姓,裴折向来不会接受回报,云无恙跟着他十几年了,也养成了习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占百姓的便宜。
    老医师推着他往门口去:你赶紧走吧,别多说了,再说我就得笤帚疙瘩抽你了,不听大夫的话吗?
    老医师心肠好,经常帮助乡亲们,无偿看诊也是常事。
    今日突然下了雨,也有几个像裴折那样受风寒的人,正在医馆里坐着,听见老医师的话,笑了笑:老先生总这样,帮衬这个帮衬那个,要不是您,我们恐怕早就唉。
    老医师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净胡说!年关时候,不知道犯忌讳吗?
    先前说话的人连忙赔了不是,满脸都是动容的笑意。
    云无恙心中酸热,抱着药和药罐子,冲老医师鞠了个躬:谢谢您了,等我家公子好了,我们再来看您。
    一路回了客栈,裴折又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蹙,双手攥着被子,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在嘟哝什么。
    云无恙将药放下,趴下听了听,什么都没听清,不由得担忧道: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
    他拍了拍裴折,将人叫醒:公子,起来喝药了。
    裴折精神不济,对于药倒不像姜茶那般排斥,拿着碗一口气干了,又躺回了床榻上: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拿着药碗的云无恙一脸复杂。
    这药味重,比姜茶可古怪多了。
    裴折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以前喝药之后都会灌上两杯水,将唇舌间的药味压下去,今日竟然喝完药就躺下了,看不出一点要喝水的样子。
    知晓他是困极了,云无恙也没再打扰他,端着药碗离开了,离开前还倒了杯水,将之放在板凳上,又把凳子挨着床边摆好,这样等裴折睡饱醒过来后,一伸手就能够着。
    客栈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雨越下越大了,裹挟着浓重的寒气,从窗外看出去,原本热闹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
    金陵九合上窗户,接过左屏递过来的茶杯,热烫的茶水在他指尖烫出一点单薄的绯色,像碾碎的梅花汁。
    他拿着茶水没喝,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脸讳莫如深。
    左屏静静地立在旁边,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这般高深莫测的模样。
    人送走了吗?金陵九问道。
    左屏据实以答:她不肯走。
    她还嫌不够麻烦?算了,爱留就留吧。金陵九聊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在此事上过多纠结,裴折今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左屏看出他心情不虞,言辞越发谨慎,道:裴折今天早上去了衙门,没多久就离开了,出来后在淮水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十里巷,和一个人下了盘棋。
    金陵九喝了口茶水,颜色很淡的唇看起来润润的:和谁下的棋?
    是一位普通百姓。左屏顿了顿,问道,九爷,是否需要属下去查一查他的身份来历?
    金陵九将茶杯放下,摇摇头: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过了会儿,直到左屏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金陵九又拧起了眉,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脖颈:要不还是查一查吧。
    左屏:?
    啧,有点疼,真是条会咬人的烈狗。金陵九自言自语,长出一口气,若有所思道,去查查,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如果有,具体又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1章
    左屏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这并不能怪他,金陵九的所做作为都是有道理的,查裴折和谁下的棋,又说了什么,这都是有必要的,这也不是他惊讶的点。
    他感到不敢置信的是,金陵九说了不查之后又改口了。
    天下第一楼的金陵九,人称九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除了那些称赞之外,还有说一不二的性子。
    随口改个话,放在别人身上并不算什么,硬要靠到说一不二上,也有些抬杠的意思,不像个样子,但要是金陵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左屏迷迷糊糊地点头,应下,往屋外走去。
    要知道,他家九爷从没改过口,无论是什么决断,无论面对什么处境,金陵九从没推翻过自己的话,即使是一句小小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所以今天是为了裴折破了例。
    左屏在心里咀嚼着破例两个字,想象着将笑得像狐狸似的探花郎身上啪叽贴了个条儿,条儿上写着例外两个字,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竟然为裴折破了例!
    左屏细细一想,这几日里发生的事一股脑涌进脑海,越想他越心惊,越想,裴折脑瓜子上贴着的例外就越明显。
    金陵九不知道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在想什么,吩咐完之后,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左屏:你说她不想走,她现在在哪里?
    左屏回神,恭敬道:属下不知,她没有留下信息。
    啧,她胆子倒是大。金陵九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是什么态度,去告诉她,如果她坏了我的事,我不介意剥了她的皮,离开淮州城之前,让她来见我。
    左屏打了个冷颤:是。
    *
    裴折喝了药之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他前些日子心神操劳,趁着病了,疲倦感也涌上头,一下子睡了一天,将亏空的精气神补了回来,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从容模样。
    云无恙代劳,帮忙煎了几次药:公子,是你自己要煎药消遣的,到头来怎么就变成了我煎药?
    裴折正端着药碗要喝,闻言抬起头,将药碗往云无恙面前一递:要不让给你喝?
    云无恙跳开三米远,不了不了,公子您趁热喝吧,我可是无福消受。
    裴折笑骂了句:出息。
    待裴折喝过药,云无恙才走近了些许:公子,你睡着的时候,衙门里来了消息,说是有点发现。
    裴折没有惊讶:林惊空来过了?
    林大统领忙着呢,怎么会亲自来。云无恙冷笑一声,来的是他属下,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傻逼,以为自己是棵葱,硬要见你。
    裴折皱了皱眉,罕见的没有对云无恙的脏话说什么:要见我?
    提起这件事,云无恙就气得不轻,上下嘴皮子碰上又分开,没几秒就骂了一大通,裴折听得直皱眉头,勉强从一大堆废话中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衙门的官兵奉林惊空的命令,来汇报孙刘案子的进展,也不知林惊空原话是怎么说的,这官兵硬是要见到裴折才说查到什么,不管云无恙怎么好言好语,他都油盐不进,最后还要往裴折房间里闯。
    云无恙可不是好惹的,一看有人要打扰他家公子休息,还是当着他的面,顿时火冒三丈,飞起一脚就踢在官兵腰腹上。
    他是个练家子,这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没留面子,直接将那官兵踹得后退了几步,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那官兵也火了,自觉被云无恙下了面子,客栈里人不多,但他穿了官服,被好几双眼睛看得面上讪讪。
    平日里跟着林惊空也养出来一点跋扈的性子,何曾受过这种气,官兵丝毫不让,又照着云无恙冲了过去,结果十分惨烈。
    官兵又被踹了一脚。
    和上一脚不同的是,这次踹下了楼梯。
    官兵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他勉强站起来,这次没有再试图与云无恙动手,只采取了言语攻击:不过一个弱书生,什么京城来的大官,到了我们淮州城,就得照着淮州城的规矩来,在这里,管你什么官,林统领最大!你小子得意什么,你竟然敢对我动手,我可是统领府的人,你等着吧,我回去后定要叫统领好好教训你们!
    云无恙气得笑了,一跃,直接从楼梯半截的地方跳到了一楼:林惊空算什么东西,你让他来,我照样揍!
    官兵见他靠近自己,顾不得面子,往后退去:你,你你
    你什么你?云无恙虽然是个少年,但此时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活泼模样,他咬紧了牙,两只手交错,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小爷我今儿个就揍你了,怎么着,你们算什么东西,林惊空又算什么东西,把淮州城当成自己的地盘了吗?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林惊空再能耐,不过就是和皇后沾亲带故,还想造反不
    住口!
    云无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金陵九站在楼上,钟离昧站在云无恙身后不远处。
    客栈里的氛围顿时变了。
    掌柜的将伙计们都赶出了大堂,自己缩在柜台里不敢说话。
    夭寿了夭寿了,他还想好好开店呢,这位小公子怎么口无遮拦,打人就罢了,还敢说造反的话,这万一要是被传出去,牵连到他怎么办啊!
    钟离昧抬起头,看了一眼慢慢往楼下走来的金陵九,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金陵九脚步很轻,踩在楼梯上几乎听不到声音,他一步步走到云无恙身边,没说一个字,没做什么事,就令云无恙与那官兵抖了两下,谁也没敢说话。
    啧,能耐了,什么话都敢说。金陵九比云无恙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道,裴折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本身就极具压迫感,俯视着人,又刻意沉着声音,听得云无恙心里一梗,像是被人兜头砸了一锤子,彻底砸了个清醒,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金陵九不出门的时候都穿得比较简单,只是一件贴身的里衣,单薄的罩衫,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在一群穿得厚厚的人中间格外突兀。
    他忽而笑了,刚才的压迫感顿时散了,睨着云无恙,温和地命令着:去客栈门口,朝着正北方向,自己赔个不是,童言无忌,自己以后注意点,记得了吗?
    云无恙心里隐隐有点不服,但又不敢说出来,站着没动。
    钟离昧微垂着眼皮,看不清楚神情:云无恙,照他说的做。
    可是云无恙想反驳。
    钟离昧盯着他,眼睛里带着点狠,和之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别给你家公子惹麻烦。
    云无恙语塞,乖乖走到门口。
    金陵九眯着眼,不轻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倒也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尊贵人物,不用跪。
    钟离昧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金陵九,你
    钟离先生,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金陵九笑着反问。
    他笑得放肆,完全看不出虚假的成分,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张狂恣意,好似世间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客栈中人不多,可刚才那话里的意思,唯独金陵九与钟离昧两个人心里知晓。
    良久,钟离昧咧了咧嘴,他眸底闪烁的光晕令人捉摸不透:九公子,说的自然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钟离先生什么时候来和我聊聊?金陵九问的随意,像是随口一提。
    钟离昧想起之前找人的时候,也曾听他这么说过:什么时候都可以,钟离等着九公子。
    先解决了云无恙,然后才轮到被揍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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