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
    她记得了,这声音的主人,不是那个名为尉迟邕心腹、实为尉迟兰廷安插之奸细、叫做方彦的男人么?
    通常在电影里,炮灰撞见别人密谋的情景,被发现了,都是死路一条。
    还是继续装睡吧。
    外面,方彦的声音还在持续:这一届修仙大会要在蜀地昭阳宗举办,大公子已经打算参加仙猎比赛了。看来是想在仙门百家面前好好挽回面子,出一下风头。
    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桑洱的动作轻轻一滞。
    【修仙大会篇】是原著里面一个跌宕起伏的重要篇章。桑洱附身的原主,作为尉迟邕的妻子,也在受邀之列。
    关键是举办的地点,在昭阳宗。
    对桑洱而言,时空跳转,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功夫。
    但对故事里的人来说,离她死去的日子,已经实打实地过了五年时光。
    来到姑苏几天,由于哑巴和傻子设定的双重限制,桑洱从未离开过尉迟家。自然,探听不到半点昭阳宗的近况。
    昔年的故人,郸弘深,莲山真人,蒲正初现在都过得如何呢?他们还记得她吗?
    还有,谢持风。
    五年时间,足以让他从初出茅庐、尤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修士,蜕变为踏凌霄、执月落,令凡尘之人望尘莫及的剑仙。
    当年,被她这个无耻舔狗骗色还差点骗了婚的黑历史,他大概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吧。
    桑洱垂下眼,摸了摸自己衣衫上的皱褶,有点心不在焉。
    【修仙大会篇】这段剧情,她免不了要故地重游,再次回到熟悉的昭阳宗。不过,顶着冯桑的皮,昔日的同门,也应该也认不出她了。
    屏风外面,方彦顿了会儿,续道:大公子收到线报,说九冥魔境的通道,很可能会在那时出现。
    隔着屏风,尉迟兰廷似乎是抱臂,靠在了檀木桌上,懒懒地问:从哪里得来的线报?凤陵冯家?
    不错,应该是他岳父传来的密函。冯家有太虚眸,能窥见未来,一点也不奇怪。方彦的语气染上了一丝轻蔑:如果不是有这些好处,他又怎么会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摆件回来?
    话题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桑洱莫名有点心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明明没动,放置在美人榻边缘的一个抱枕,似乎本来就放得不太稳,忽然无风而倒。
    桑洱:!
    这时机未免太过不妙。
    这声音其实很轻微,但恰逢外面安静的间隙,方彦立刻就察觉到了,凌厉视线射来,厉声道:有人?!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屏风,只见美人塌上,一个少女玉体横陈,气息匀长,眼皮平静,显然睡得很熟。一条腿勾住了一个靠枕,还有一个靠枕已掉到了地上,似乎是翻身的时候,将它踢到地上了。
    方彦一愣:她怎会在此?刚才我们说的话,她不会听到了吧?
    还没醒。尉迟兰廷从他身后走了进来,瞥了桑洱红扑扑的睡脸一眼,平静道:你在怕什么,就算她听了,也听不明白。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睡觉方彦一顿,仿佛明白了什么:二小姐,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这少夫人,虽说傻气了点,可论外在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方彦听说过一些传闻,说她被带回冯家之前,曾在勾栏待过,定有过人之处。
    不过,再美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她眼下的身份太敏感了。
    方彦不理解,尉迟兰廷为什么不找更安全的女人。
    尉迟兰廷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不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傻不愣登的,一眼就能看透,哪里有意思了?
    尉迟兰廷的声音含了一丝笑意,轻轻地说:就是因为傻,才有意思。
    二小姐想用她来解解闷,倒是无可厚非。方彦哼了一声:等玩腻了,就尽早杀了吧。否则,这种人早晚会成为累赘。
    尉迟兰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顾忌会被人看到,方彦没多久就离开了。尉迟兰廷弯腰,将那抱枕捡了起来,放回了原位,不动声色地看了床上少女安睡的容颜一会儿,才离去。
    桑洱一动不动,藏于被下的指尖却在轻微地战栗着。
    听见屏风外传来翻书的声音,她又硬生生地扛了半个时辰,才睁开眼,佯装刚醒,找了个借口跑了。
    .
    数天后,中秋节到了。
    那日,桑洱确实有点被那蕴含在笑意下,凉薄凶残的杀意吓到了。
    回去平复了一下心情,桑洱又想通了这不就是她作为炮灰迟早要面对的命运么?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正好霉值又有点高了,桑洱支棱起来,去找尉迟兰廷。但他的房间却大门紧闭,里头没人。也没见到他那个叫做绮语的侍女。
    桑洱只好回到房间,不多时,几个不速之客来拜访了她。
    那是几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都是尉迟邕的妾侍。她们称往年的中秋夜,她们都会与一些相熟的女在姑苏城里举办小宴,一起热闹一番,问桑洱要不要一起去。
    原文里有一笔带到过这段剧情。
    这几个小妾,就是之前用死老鼠吓唬桑洱的罪魁祸首。今天的这番邀请,自然也是不怀好意,想在外面欺负一下桑洱而已。
    桑洱无语凝噎:讲道理,炮灰何苦为难炮灰。尉迟邕硬不起来,所以不去她们房间过夜,怎么也要我背锅?
    系统:柿子挑软的捏。很显然,她们认为自己之所以被冷落,是因为你吸引了尉迟邕的注意力。
    桑洱:
    根据原文,原主因不识背后险恶,还以为她们是好心与自己交朋友,就高兴地答应了。结果就被几个小妾捉弄,锁在了杂物房里。第二天,冬梅才找了过来,抱着她痛哭,送原主回了尉迟家。
    无奈,原主压根认不出那个引她去杂物房的侍女是谁,又口不能言,说不出过程,也找不到证据。所以,这事儿到最后,也没办法追究责任。原主还被卞夫人误会成贪玩不回家,被禁足了一段时间。
    一个大写的惨字。
    原文这样写,桑洱不得不从,点头答应几个妾侍的邀约。
    等她们走了,冬梅忧心忡忡地说:少夫人,可她们说的那些人,你一个都不认识,今晚真的要去吗?
    桑洱点头,心里倒不担心。
    尉迟邕那几个小妾,都不是仙门家族出身。不管是放死老鼠吓人,还是把人缩在小黑屋,都是很幼稚的小伎俩,有什么好怕的。
    当夜,冬梅虽说担忧,但毕竟是爱热闹的性子,想到可以出府玩,也开始期盼了,使出浑身解数,给桑洱打扮了一番,挑了一袭宝蓝色的彩绣藤纹裙,乌发用金簪绾起。桑洱自己看了也觉得好看。
    女眷们聚会的地方就在姑苏城的河边,一间名叫明月轩的酒楼里,据说是其中一个夫人的产业。
    桑洱一出现,在场的人都对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夹杂着看热闹和酸不溜秋的窃窃私语。
    大家都说尉迟大公子长得俊,家世好,人也有情有义,哪怕未婚妻是个傻子也愿意娶。同时,她们也好奇,桑洱是不是真的那么笨。
    即使在凤陵,也几乎打听不到桑洱的过去。因为冯家很少带这个女儿出现在公开场合,假千金倒是更多人认识。
    如今一见,大家都很意外,还有点儿微妙的失望桑洱举止正常,安静温吞,吃饭细嚼慢咽,并不会像世俗里的傻子一样,筷子也不会握,还弄得满桌米粒,更无失礼举动。
    而且,由于她是哑巴,不管是奉承还是明褒暗贬的话语,她都不用理会,直接免了说错话被嘲笑的可能。这让本想让她出糗的一些人感到了无趣,渐渐就移开注意力了。
    宴至中时,坐在她身后的冬梅因为人有三急,暂时离开了。
    不一会儿,有人拍了桑洱的肩一下。
    看来,剧情的齿轮开始转动了。那个引她去黑房间的侍女来了吧。
    桑洱笃定地想,一转过头,一句鬼啊差点没刹住车,脱口而出。
    眼前的侍女,脸上被遮挡了一张原形的禁止图标,仿佛廉价的P图软件里的马赛克贴纸一样。
    系统:宿主请淡定。原文写了你这个角色认不出这个人是谁。但你实际上有认知能力。所以,我们贴心地安排了马赛克遮挡,保证你认不出哦。
    桑洱:倒也不必扣细节到这种程度吧?也不事先预告一下,是想吓死谁?
    系统:你不懂,这叫细节决定成败。
    桑洱:
    马赛克侍女告诉桑洱,冬梅在外面遇到了麻烦,要桑洱赶紧出去看一下。
    很拙劣的借口。但骗一个小傻子,绰绰有余了。
    桑洱露出焦急的神色。马赛克侍女趁着屋子里的人不注意,将她带出了宴会厅,引到了走廊尽头。
    冬梅就在里面,您进去就能看到她了。侍女打开了一扇门,指着黑漆漆的室内说。
    桑洱不疑有他,撩起裙摆,懵懵懂懂地跨了进去。忽然,后面传来了关门声。两扇木门被人从外头锁上了,一得逞,那侍女就跑了。
    这是明月轩深处一个放满杂物箱的房间,非常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外透入。哪怕在这里拍门,也很难引起外人注意。
    等那个NPC离开了,桑洱也没有浪费表情去演戏。她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不费吹灰之力,刺穿了窗纸,拔下金钗,将窗锁挑了起来,就爬出了房间,再将窗户关上。
    这个房间是两面通的。这条走廊朝向外侧,通风而幽暗无人。从栏杆探身出去,可以看见远方灯火璀璨的姑苏城。
    桑洱从走廊尽头的阶梯下去了,甩开了所有人,跑出了明月轩。
    中秋佳节,姑苏城有祭月花灯会。
    明月在天,水中飘灯,舟上载人,是一大盛景。
    傻子才会真的在黑房间里待一个晚上。
    反正原文写了冬梅第二天早上才会找到她。说了是明早就是明早,不会提前一分一秒。那么,中间这段空白,就是她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要进入姑苏最热闹的主城,得穿过一条护城河。离她最近的桥,是一道不连贯的石头桥,一块又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从水底隆起,石头和石头之间有两掌空隙,两边也没有护栏。
    正常的那种拱桥要走很远的路,桑洱不想绕远路,拎起了裙摆,小心翼翼地跳上了石头。
    走到中途,她没留意到石头有颗暗钉,裙摆一下子被勾住了,往下一扯。桑洱吓得抽了一口气,眼见要落水之际,腰忽然一紧,被一条软绵绵又冰冷坚硬的东西缠住了。
    像是一条小龙。
    桑洱的落势一停,眨眼,就撞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惊魂未定地凝目一看,才发现他们脚下不是平地,而是一叶扁舟。
    桑洱抬头,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受惊的松鼠。
    尉迟兰廷。
    关键是,他穿了男装。
    眉亦然细长而挑,异美深邃的面容。
    衣着变化了,气质也不同了。
    于华灯下,肤白胜雪,眉如墨染,有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风神俊秀。
    而缠着她的腰、让她免于落水的,是一条鞭子,没看清楚,已被他收回。
    怎么,换了身衣服,嫂嫂就不认识我了?尉迟兰廷抱着她,往船中间走去,勾唇一笑:没听过女扮男装吗?
    桑洱:
    我信了你的邪!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女扮男装,你这叫男扮女扮男装,回归本质吧!
    走动间,船只有些不稳,桑洱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尉迟兰廷顿了顿,才将她轻轻放下。
    桑洱扶着船舱,坐了下来,拎起裙角一看,果然被钉子勾了个洞。
    还没问呢,嫂嫂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还尉迟兰廷也随之坐下。换了男装,他的姿态就随性多了,支起一条腿,将胸口的头发拨开,扫了她一眼,发现桑洱的手肘、膝盖都沾了灰,才慢慢说出了后半句:还总是弄得像只脏猫一样。
    桑洱望了一眼匿在黑暗里的楼宇,有点儿赌气地扭过了身。
    尉迟兰廷觉得有点好笑,顺着她目光看去,微一眯眼。
    他知道,每年中秋,姑苏的权贵家族女眷都会在该处设宴。
    作为尉迟家二小姐,他也去过一两次。只是,在那种场合,那些女人都在巴结他。他觉得没意思,就再也没去了。
    如今看来,她是从那上面溜出来的?
    小舟顺着河水,缓缓飘向前方。
    桑洱扭过了身,忽然注意到,环绕这艘船的水面上,漂了一些河灯。
    与常人祈福的样式不同,这些灯是素白的,而且,似乎在莲花瓣上面写了字。
    桑洱怔了一下,趴在船沿,依稀看见飘近的一盏灯上,有袁氏闺名平蕙的字眼。
    这是安魂灯。
    逝者的忌日才会见到的东西。
    应该不至于那么巧合,会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让尉迟兰廷祭奠。
    尉迟兰廷,在祭他的母亲。
    看来,袁平蕙,是在十三年前的中秋过世的。
    他今天换了男装,还选了素白的颜色。也许,并非心血来潮,是因为要祭他的母亲吧。
    尉迟兰廷也发现了她盯着那里,淡淡开了口:那是我母亲的闺名。
    果然。
    他为什么要说?因为她是个傻子,很能守秘密么?
    尉迟兰廷定定望着那盏河灯,目光晦暗,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静默了下去,仿佛沉入了某种久远而阴暗的情绪里。
    忽然,他感觉到耳朵到头的地方暖了暖。原来是桑洱抬手,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乌黑纯净,仿佛因为心智不全,所以,更能体察到旁人的悲伤。
    但傻子不明白,有些时候,哪怕看穿了,也应该假装没有看穿,留对方一个体面。
    从来没人这样摸他的头,尉迟兰廷僵了一瞬,声音蓦地冷了几分:你在同情我?
    眼前的少女似乎不明白哪里触怒了他,懵了懵,忽然间,她明白了什么,不仅没退缩,还跪直了身子,用力地将他的头抱入怀里,揉了几下。
    尉迟兰廷:
    她似乎将他的坏情绪,全都归咎于他缺一个抱抱了。
    船只的前缘撞上了岸边的石头,轻轻一震。
    桑洱回头,瞧见岸上的花灯人海,想到什么,一把抓起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拉着他跑上了岸。
    第28章
    小舟被一蹬,荡开水波飘远了。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一股蛮力,硬是将他拉了起来,拽入了前方那片五光十色的人间里。
    姑苏的中秋,满街挤挤攘攘。
    彩舫笙箫,玉楼画桥,人们举着琉璃灯盏,往水里投掷鱼饵。桥下墨色河水里,碧绿橙黄、胖头胖脑的锦鲤争相抢食,涟漪激荡,让水中的圆月倒影碎成了好几瓣。
    今晚,大概很多不常出门的贵小姐都出来凑热闹了。路上时不时便能看见戴着帷帽的年轻小姐被一大群仆从簇拥着出行。哪怕与心仪的公子同行,中间也隔了几个电灯泡。
    所以,当他们看见了一个宝蓝衣衫、年轻秀丽的少女,无所顾忌地牵住一个俊俏男人的手往前跑去时,无不打心底感到了艳羡。
    再一看,这对男女外表不俗,却没有仆从跟随。女方满头青丝用金簪绾成了已婚的式样,便道:这估计是一个调皮的小夫人,甩开了多余的下人,拉着夫君出来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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