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直撞不开,外面的人愈急,整个门框子都咚咚响。门里的人,冷汗直流。
    忽的,小童抬头一看,顿时溜下墙来,高叫到:姑娘,守备营的人来了。
    玲珑问:贼人有多少?
    不足二十人,我见别家门口也有。
    守备营的人离这里多远?多少人?
    就在对面那条街,有一队人,看不清多少。
    玲珑压了压心跳,想了一瞬,看向维樘:我想关门打狗。
    维樘气息一滞:胡闹。
    玲珑继续说:父亲那里,朝中的问责是难免了,唯今,只能尽力揽下一份功劳来减少父亲的罪责
    不成
    当下,只能听我的。
    维樘仍然坚持:不成。
    玲珑不看他,转头吩咐:张大叔,开门。
    张大叔想了想,提着一把砍刀,一刀将门鞘打落,大门轰然而开,撞门的贼人冷不丁扑了进来,踩上绳套,前面绊倒一排,后面的人不提防,也带倒一片
    扔
    点了火引子的面坛子尽数砸在门前悬空的青石上,面粉四散,然后
    轰飞扬的面粉顿时炸开来。
    待守备营赶到,便看到几十个贼人痛苦嚎淘在地,身上血肉模糊,一进门就闻到了烧焦的皮肉的味道,一群人拿着竹削将他们围着,正中站了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十三四的少女。
    少年目色有些呆愣,少女见了许多人,立刻躲在少年身后,推了一下少年,而后半掩着身子,悄悄退出院里
    守备营一时愣住。
    张大叔引着维樘上前报备事项,维樘似是才醒悟过来,往后一瞧,见不见玲珑的身影,又见画角和贺嫂子也不见了,心知玲珑是悄然离开了,眼下只他一个人了,想到这个,才强打起精神和来人报备家中信息。
    他还木着,张大叔却说:有一伙人闯了后院,烧了一排屋子又抢了些东西走了,我家大人早在事端初起就去了衙里,留我等守在家里,如今,我家大人那里如何,诸位可知道?
    其中一人说:顾大人也带着衙吏护卫着府衙,这时许是安全了的,你们不必担忧。
    如此就好。只是这些贼人
    自是府上的功劳,我等记了人数,便拘了去。
    有劳诸位。
    不敢,只是,这些人这伤
    哦,是用酒坛烧的。
    是用酒烧的吧?
    张大叔躬身:小人慌乱,说错了。
    无妨
    倒有一项难事,这些贼人烧的严重,连走都不大会走了,要怎么拘?
    最后扯死狗似的,扯着出了顾府。
    守备营的人还疑惑:用酒烧的?也没闻见酒味儿啊?
    另一人叱他:管他是用什么烧的,横竖这是顾大人的功劳,记下就了事,何必多探问。
    张大叔重新关了门,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地下,再起不来。
    那一夜,顾父一直没回来,家里大门也没开过。
    玲珑接了顾母并几个姨娘回屋,人心慌乱,又冷又怕,都打着颤,玲珑也在颤抖,腿也发软,不过还是硬撑住了。
    见大家还是无措的很,玲珑说:若睡不着,就去厨房拾掇一下,煮两锅面条子,大家热热的吃上两碗,胃里暖了,心也就安了。别的事,等天亮之后再说,放心,咱们家现下是安全的,不会再有贼进来了。
    然后各自回屋,玲珑没回自己屋,就和顾母在上房里对付着睡了。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顾母不在,屋里就只她一个,起身时发现头晕的很,摸了一下,果然有些发热。
    这倒不碍,摸了衣裳穿好,向后院寻去,却见家里所有人都在烧掉了的那溜屋子那里,清理着余烬和未烧尽的椽子。
    关关娘一改昨日的慌张,煞有其事的跟大家伙讲烧房子的经过:这火一起来,唬的我愣是出了一身冷汗,还想着,好端端的屋子说烧就烧了,姑娘这心里怎么想的?正心疼呢,就听外面闹起来了,左右两家里闹团团的,哭的哭嚎的嚎,可渗人哩,那伙人见了咱们屋子烧着了,又见了鸡从角门逃出去,走到门口了,竟是没进来,去了别家阿弥陀佛,那一时,我真真要吓死了
    李家小子接过话说:那算得了什么,姑娘在前院
    正说着,就被人打了头,转身一看,是他爹。又想着昨日张大伯的交待,李家小子也不敢说了,只含糊着说:姑娘让我们用竹子做刺刃。
    妇人们不知前院发生的事,只叹道姑娘真是好胆量,唯贺嫂子只附合着,却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岂只是好胆量,她还杀伐果断,说杀人就杀人。
    顾母不喜欢众人议论玲珑,就说:姑娘是去前院看望兄长的,她一个女孩儿家的,能做得了什么?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家里女孩子的名声都别要了。
    众人应喏,丢开玲珑,又说起别的事。
    总有人眼尖,往外一扫,就看见玲珑走来了,便打招呼:姑娘来了?
    顾母看见玲珑,嗔怨道:何不再多睡一会儿?
    玲珑笑:睡足了就醒了,瞧这里热闹,过来看看。可使人看过父亲了?
    你张大叔一早就去了,说是没伤着,不过要多忙几日了。
    可看望过街坊四邻?
    顾母一怔:如今这个模样,人家里都乱着,咱们也不好冒冒然登门去,且等一两日再说罢。
    一两日可迟了。
    玲珑吩咐关关娘:婶子,你带些能吃食去这四周家里走一走,问别人家有什么难处,要是能办的,咱们宁辛苦些,也能帮着办。贺嫂子你带兄长去父亲同僚家里走一走,还是一样的话,有咱们能帮的,也是要帮的。家里这些屋子且不急着清理,等事了再清理也是不迟的。李大叔,你和你家小子就守在门口,谁家有事就帮着支应一下,这几天,要累你多劳动了。
    几人看了顾母一眼,见顾母没反对,就应声出去了。
    顾母其实气玲珑自作主张,但这么些人在,不好说她,带她回了上屋才说:你一个小娘子,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做了这个决定,规矩都不讲了么?我说过别人家正是乱糟糟时候,这时候不好上门,要不让人家怎么看?迟个一两日,等人家收拾齐整些再上门,这才是正经礼数。
    玲珑扶她做好:如今哪能讲什么礼数,只管讲人情才是,别人乱着,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咱们上了门帮扶她一把,这才能结下交情父亲此时举步维艰,就怕没人肯帮衬一把,咱们做这些事,纵是结不下善缘,但凡父亲那里有人肯多说两句话,少些人落井下石,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善缘了。
    顾母未曾想玲珑竟想的这么长远,知她这种行为是僭越,又不忍说她,只好叹气:罢了,你主意大,我是说不过你的,横竖这些事我不会处置,就由你拿主意吧。我夜里摸你有些热,怕是夜里惊着了,如今可还好?
    略有些头晕,一会儿吃上一丸药,再蒙个被子睡一觉就不妨事了。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顾母苦笑:我能有什么大碍,一早就躲的好好的,只让一双年幼的儿女去面对贼人,想起来就羞惭的不得了,偏我又没多少见识,纵想帮你们也是帮不上的。
    玲珑默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内宅女人喜怒哀乐都不由已,自然也没多大能耐,不独顾母一个没了主见,多的是没主见的妇人,像昨天那种事,若贼人进了家门,妇人们了不得就一刀抹了脖子,哪个想着要拼一拼的?
    这世道从没教过她们长见识、有主见、去拼命。
    头有些晕沉,安慰了顾母几句,玲珑就回自己屋找了一丸药,就着冷水吃了,然后就爬上床,蒙了被子又睡过去了。
    顾父这里,也一天一夜多没合眼了,布政司衙门被放了一把火,所幸顾父去的早,重要的案卷早藏来了,后来来来去去了许多人,顾父都是倦怠着和人说话,将人一波波的打发走,自始至终没多说一句和案卷有关的话。
    这次事故,他心知苏北这批官员都难辞其咎,自己也不能免责,故而不做别的事,只一心协助地方上对受了害了民众进行统计并做些补救措施。
    请罪书也递上去了,只等京里下达责罚通知。
    家里无人伤亡实是万幸,且喜女儿行事周全,处事果决,这几日,陆续有同僚过来道谢,排挤之心顿去。
    只大家想到此次事故,又不免相觑着苦笑,这一场,前嫌尽释是好事,同样的,朝廷的责罚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了。
    守备指挥使与副指挥使都下了罪诏,官职已然保不住了,又不知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何种人,可千万不能像前指挥使一样的酒囊饭袋,贼人都杀进来了还不知道贼人是谁。
    罢了,横竖这一遭是经受住了,且看以后吧。
    未等顾父回家歇两天,新上任的指挥使就到了,人家来了可客气,下帖子将差不多的官员都请去吃酒了。
    顾父心知宴无好宴,便去了。
    新指挥使姓林,看着不像个武人,很是端方雅肃,只是开了口,这种假像就没了,他见了顾父,好一通夸奖,说顾父是文人风骨却有武文精神,衙里守卫的好,家里守卫的也好,儿子教养的尤其好。啪啪啪往顾父肩上拍了几巴掌,疼的顾父好玄没呼出声,强忍着笑脸,说了几句客气话,好容易落了座。
    这个莽夫。
    果然宴无好宴,酒过三旬,林指挥使就亮了他的锋刃给守备军添置装备。
    要马匹,甲衣,利刃,还要油水足够的食物。
    是用公库财物添置,还是用个人私产捐赠,都可以,只是公库出的财物得官员们自己上报,上面批准多少他不管,反正得把装备添全了,公库的不够就私人来凑。
    这完全就是耍混蛋,明抢。
    不过这与顾父干系不大,他只管案卷户籍与督察,却不管钱粮,这事,该由管钱粮税赋的人来头疼。
    再说私产,那就更轮不到他了,衙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道他家无恒产,家里窘的连薰香都买不起,所以,这事依然无他无关。
    挨了三巴掌,倒是不亏,能安稳坐着吃饭了。
    他坐的安稳,别人却是如坐针毡,好容易散了宴,一众官员逃也似的离开这鸿门场,彼此长吁短叹,报怨武将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没有体统斯文扫地匪徒行径。
    顾父呵呵应和了几句,然后没有任何负担的与众同僚告别,回家。
    他不必为此事为难,甚好。
    如今最为难之事就数维梌兄弟两个,未归家来,想是去了微南,迎了新妇再一并回来。
    此时的顾父也有了闲心,着意安排家里六个人,带了迎亲所用的物什去了徽南。
    还有一项要紧事,因着维樘那夜的出众表现,许多人家都想将女儿嫁于他,今日这个找顾父说话,明日那个找顾父吃茶,一趟下来,连着八丶九家都看中了维樘,只顾父心里发虚,一家都没应下。
    后来朝廷斥令下来,顾父就不为此为难了,有两家逼的很急的官员被免了官,别的官员也多有责罚,或是罚没或是降职,且都自顾不暇,可算是没空惦记维樘了。
    顾父也受了斥责,但考量他行事迅捷并未给衙里带来损失且杀匪有功,只罚他半年俸禄,原职不动。
    勾结贼匪入城的人,已经判了斩监候,全家发卖,财产查抄入库。
    贺嫂子出门回来说:我的天,好些太太奶奶,养的金玉一般的人,如今却像猪狗似的,脖上拴了绳子,等着发卖。看着人心里发凉。
    可不是,我若是落到那境地,还不如解了腰带一口吊死,活着也是凭白受罪。
    都少说两句,姑娘不许我们嚼舌根,做孽的都是男人,她们能知道什么?要能活着,谁想着去死?口下留些德吧。
    可她们,还能活下来么?
    活不活,都是命,命里就该有此灾劫,若不然,她们家男人做下的孽,谁来还呢?难道那些被杀死的人就活该么?
    是命,都是命。好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过几日,新奶奶就来了,宴上的菜品可不能出了叉子。酢鱼的人呢?又跑出去了?
    来了来了
    经了那么一场祸事,很是应该用喜事来冲冲的。
    别家气氛如何不晓得,只顾家这几日热闹极了,大郎娶新妇是一个喜事,家里人都平平安安是一个喜事,家主大人没降职或是调任又是一个喜事,既是喜事,很该热闹些。
    这喜庆热闹当头,偏顾父又遇着为难事了。
    那位守备指挥使林大人也看上维樘了。
    顾父口中泛苦,还迁怒于维樘不成器,他若成器些,那天夜里玲珑就不必以女儿身做出许多了不得的事来,事后还要尽数推到兄长身上若维樘成器些,自己也不必为难,挑一家正适合的姑娘与他订了亲
    只是他性子端方,到底做不出骗亲的事来,为了不与林家结怨,特意找了个时间,约林大人去一处僻静的地方喝酒,喝的有三分微薰时,这才斟酌着,将那夜的实情告知。
    言下之意,不是他看不上林家的门第,实在是家中儿郎盛名之下其实难负,怕到时候委屈了林家娘子。
    谁知林指挥使听后并未恼怒,而是抚掌大叹:若果然如此,那此事就做罢。只我实在稀罕你家小娘子,正好,我家里也有一个佳儿郎,不若,我们换个人再订一回儿女亲家如何?
    顾父:啊?
    立刻就吓的酒全醒了。
    第24章 林家长屿 合二更
    顾父神思不属的回了家, 顾母与他多年夫妻,最了解他的品性,似这般神色犹疑的时候可不多。
    可遇着什么事了?
    顾父本想说与妻子听, 又想起, 妻子在女儿的事上好似一直没拿过主意,说与她听,凭惹烦恼, 便摇头。
    无事。
    哦,那就是外事,不该盘问, 顾母很识趣的不再问。
    文官自来是不喜与武将结姻的, 多是嫌弃武将家没有规矩, 行事风格也不相契, 最让人鄙视武将的一个根本原因是,他们太粗俗鲁莽,平时在家会殴打妻子, 或是遇着一个不可心的妾室, 也是提脚就卖,不讲情份不顾道德的, 什么体面都不顾。
    顾父也没打算和武将家结亲, 只是如今,想着玲珑的性子, 再想到武将家的松散规矩, 他也不免有几分意动。
    若是那位林家小郎秉性不错,倒是可以想一想的。
    且再看看。
    维梌维杞兄弟俩终于要回来了。
    家里收到兄弟俩的信,就赶紧往各家送喜帖,并请了几个专门给人做宴席的厨子, 热火朝天的忙开了。
    家里挽了不少红绸,新房的窗户纸也换了,玲珑带着茹婉又仔细拾掇了一回,屋梁上挂了些花红,火盆日夜不熄。
    正日子那天,家里上上下下都换了新衣,顾父也告了两日假,和维樘一起站大门口迎客,女客们进内宅又被顾母迎上来,笑吟吟的进了客堂。今日来的十二三岁的小娘子也多,娇怯怯的跟在大人身边,顾母怕她们不自在,就让玲珑茹婉带她们去外面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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