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他俩的儿子就显的太过平凡,温和,淡然,毫无攻击性,相貌不如他父亲,气度也不如他父亲,虽也英俊,却总不显的很突出。
    顾母眉眼间显然的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然而玲珑却在那份看似无害至极的容色下面,看到了大隐于人群中的生存智慧。
    有这样一双时时被人诟病的父母,他必要学会一种能高度自我保护的生存之法,才能安稳的上学科举,以及入仕。一个这样温和周到的人,谁忍心难为他呢?
    然后,玲珑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这是个高手。
    还见识了随夫人的利落与徐郎君的不羁,顾家一众见这两人如此处事,被刺激的人都木了,玲珑见此却亮起了双眼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天分派给她的最理想的夫家啊!!
    茹婉偷偷掐了把玲珑:矜持,矜持点。
    玲珑于是忍住兴奋,矜持的端立在旁边,一抬头,就触到一双带笑的眼睛,她也回了一个笑脸,然后又故作端庄起来。
    大人们说了什么,玲珑听啲不甚清楚,只在顾父问她意向时,她俯身揖礼,清清脆脆的回了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顾父:突然感觉心里凉嗖嗖的。
    第33章 订亲 君子之约
    徐家人走了, 要请了官媒之后,择个吉日正经来提亲。
    晚宴的吃食很丰富,顾家人却吃的浑不是滋味。
    顾母尤为不解, 在她这里, 徐家是不成的。白日里见了徐母,那是个极利落有主见的妇人,她家的内外之事, 竟都是她在管着,厉害成这样,做她家的媳妇可不轻省。再一个, 徐郎君身为男子, 竟是无功无业, 也没个正经营生, 一家子吃穿嚼用全压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只管放浪不羁吃酒游玩。这一家子,规矩不成规矩, 体统不成体统的, 去了他家的媳妇儿,要怎么过?
    公公婆婆都不好相与, 徐小郎又温吞成这样, 万一他和父亲一般样的人呢?难不成做他家媳妇,还得要力顶起家里所有事项才使得?
    思量到此处, 顾母就想着, 这事不能成,若成,就是将女儿推进了火坑。若玲珑日后也被人称为疯妇,她得心疼死。然后就想着, 要怎么拒了这桩婚事。
    然后,玲珑清亮亮的回了句:全凭父母做主。
    这傻孩子。
    顾母被这一句话吓的腿都软了,送徐母出门的时候,她都是被关关支撑着走出大门,心神一片乱糟糟,临行时说了什么也不甚记得,只记得徐家小郎对着玲珑笑的温和,玲珑也在笑,和那家人挥手作别。
    顾母食不下咽,她得找玲珑问个明白,为何非要那家人不可?
    这边玲珑换了家常衣裳,洗了脸,翻着酒浸柏子,就见顾母急匆匆过来。
    转念一想,必是因她应下亲事而来,于是支了画角出去,顺便把关关也带出去,扶顾母坐下,先倒了杯茉莉茶汤给她,等着她缓一缓情绪。
    喝了两口茶,顾母艰涩的开口:你可知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玲珑垂下眼眸很沉静的回答:我知道。
    那你可知别人家是如何看他们的?
    我知道。
    你可知,徐家那位主母的厉害?
    知道。
    你可知,你入了他家,别人会怎么看你?
    知道。
    你既都知道,如何又应了亲事?
    玲珑慢慢的说:我就是知道这些,才肯应下,他家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一定能应。
    顾母被惊着说不出话。
    你?
    玲珑漫不经心拿着一串竹玲儿手上把玩,她轻声问顾母:那母亲可知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儿自是千好万好。
    玲珑便笑:母亲可是忘了我幼时有多顽劣?
    顾母很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听说聪慧的人,幼时都很顽劣,我儿如此聪慧,幼时顽劣那是应当的。
    玲珑轻轻叹气:母亲是疼爱我才如此说我。我一直记得那时我有多倔强,宁愿死去也不愿裹足,宁愿挨饿也不愿跪下捡豆子母亲,不是我真的顽劣,是我心里一直住着一匹野马,它桀骜不驯,与世俗格格不入只是后来,我把它藏起来了,藏起来,谁也看不见,可我知道,它仍然在我心里,没有消失过。母亲,徐家父母,心里都有一匹野马,它们自由奔放的飞驰出来了,徐小郎和我一样,都将那匹马藏起来了。若我们不能让彼此自由,天下间,许是再也没有任我们自由的地方了。母亲不必担心我,我早知道我会面对何种境况,也已经做好了接受每一种境况的准备。对我来说,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差别只在于,心里自在不自在罢了。
    顾母骇的一时没了言语,她直直的看了一会儿玲珑,颤抖着手,将盏里茶水一饮而尽,定了定神,站起来又坐下,终于哭出声来:你这孽障,真是命里生出来折磨我的,我这一颗心只想你一世太太平平的,谁知你生了那样的魔性罢了,横竖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以后不劝你了,只盼着那家能让你安稳自在些。
    玲珑扶住顾母,任她打了自己几下,然后给她擦掉眼泪,软声说:母亲知道我的,在哪一处都能过的好,所以,不必为我忧心'。
    顾母推她:孽障,如今说这些顶什么用,日后受了苦楚,你难道还愿意与我说不成?真真是,生了女儿有什么用,白白要为她担心一辈子,偏她还不领情,糊涂东西。白担心你了。
    玲珑没骨头似的缠她身上:女儿知道母亲的苦心呢,母亲若不为着我,如何这会子都不歇着,特意来询问我,母亲是怕我日后也遭人诟病,打落牙齿和血吞下肚里。母亲也该知道,我是连人都敢杀的,哪个能给我委屈受呢?
    顾母又是啪啪两下:要死,那杀人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以后再说这种话,就罚你呆屋里不许出去,长一长记性才好。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送您回去,泡个热热的脚,踏实安稳睡一觉,就什么都消了。
    我也得能睡着才行,真是上辈子的冤孽
    是是是,冤孽冤孽。
    天魔星
    好好好,天魔星天魔星,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滚回去,我不要你扶了,恁的会气我,我自己回屋。
    真不用?
    不用。
    小脚捣腾的可快,嗖嗖嗖的就将玲珑落的远远的。
    玲珑往远处招手,叫关关过来:你们太太回去了,你也快回去细心伺候着,劝着些,别让她生闷气。
    关关答道:哎,省的了,姑娘放心吧。
    玲珑见两人转过院墙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她不后悔与母亲说这样的话,她就不是真的柔顺淑静的人,她的骨头里的那些东西天天在叫嚣,但这又没有不自由勿宁死那么决绝,它是钝的,缓慢的,无声无息的,却怎么都不能忽视。
    徐知安是不是她真正的良人,她也不能完全确定,但他确是这个时代思想较开放的人,他有那样一对特立独行的父母,他能接受他们的非主流,应该也能接受她的非主流。
    为了那份看得见的曙光,她愿意去赌那个万一,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也不会比那个更坏。
    就这样。
    玲珑一步一坚定的想着,她不后悔。
    顾母回去后与丈夫说了玲珑说的那些话,听时只觉伤心,再说一遍时,还是难过的不成。
    她哭着说:我将几个儿女一般心肠教养,大郎二郎不曾让我如此难过,茹婳茹婉也懂事知礼,独这一个,让我操碎了心,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明明是在剜我的心。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她怎么就不成?她想要自在,可人活一世,谁又能真正自在?徐家难道就能给她自在,我们就是在禁锢了她不成?老爷,我是真真觉的难过,这孩子怎么就偏长了根反骨呢。
    顾父沉默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甚甚不能安慰妻子,他自认已经是个慈父,但在女儿那里,他们父女之间,仍然存在着难以填平的隔阂。
    女儿不止长了一副刚骨,她还生了一颗野心。
    沉默了许久,他拍拍妻子的肩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孩子自己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我们如今该想给她备什么样的嫁妆。
    顾母终于不哭了:能置办什么?不过就是按原来订下的规格办就是了,家里孩子多,也不能只紧她一个,二郎三郎也得成亲咱家就这么个情况,也是没法子
    唔,日后徐家送来的聘礼,也一并与她带去吧,咱们家再艰难,也没到挪用女儿聘礼的那一步。徐郎君阔达,不会计较儿媳妇嫁妆的多寡,我也不会为了撑面子排场去做那些辱没圣贤的事。就照旧例走吧。
    顾母低头隐下叹息,乡绅们嫁女还能带些田产做嫁妆,可惜玲珑一个官家之女,嫁妆竟不好乡绅之女的嫁妆丰厚。
    可让老爷取那些不义之财又是万万不可的,家境寒微,也只能如此了。
    徐家很快就来提亲了,三书之中暂带了聘书与礼书,聘物也带的诚心,依着古礼一样不缺,礼书上备了聘礼之金银器物,与苏北有名望的人家的礼金差不多。
    还带了徐知安的先生为正媒,拜请了两位官媒做辅媒,三媒六聘两书八礼一抬到顾府前,整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面子,不可谓不足。
    苏州众官员都没料到,他徐狂生竟然还有对一介官身低眉顺眼的一天?他不是见不得为官之人么?怎么如今又给儿子聘一官家之女做妇?
    是徐狂生狂不动了,还是他的脊梁骨顶不直了?难不成,为了儿子的前程,竟是将多年的清誉一朝毁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徐家的名声,可真就要臭大街了。
    到底是为着什么?
    徐郎君大袖一挥:单只为我敬仰顾大人的风骨,如今这世道,有风骨的人不多矣,君不见明堂之下皆庸碌?歌舞场中尽朽骨?世人都只为那一身臭皮囊,哪管天地与玄黄。我儿仰慕顾家女郎,故我为我儿上门求娶顾家二娘子做我徐门主妇,如此,众位可知晓了?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徒然热闹没看成,倒叫这个狂生一阵嘲讽,脸上无光,于是各自讪讪散去。
    顾父真是受了好大一波牵过,他与众人做礼时,别人脸笑皮不笑的与他回礼,然后冷哼甩袖而去。
    顾父无语望徐郎君,徐郎君尤自不觉,还挺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与顾父在大门前对礼,躬身送上聘书与礼书,然后堂而皇之的索要玲珑的生辰帖。
    顾父差点儿绷不住体面,要不是上首还坐了官学的教谕,顾父非将这个不知何为礼仪的狂生赶出去不可。
    第34章 随园女家主 荆棘中开出的花朵
    顾徐两家结亲, 真是惊掉了一城人,与顾父相交较密的人来找顾父问:苏北诸多名门仕子,如何偏选中了徐家?那徐狂生可不好相与呐?
    顾父便反问道:徐兄是作奸犯科之人么?
    那人摇头:自然不是。
    顾父又问:那他可有忤逆犯上?
    他触犯天家是为疾恶剦官之故, 自然不曾有忤逆之嫌。
    顾父便笑:你也知他品行高洁, 不过是为着他生了一张利舌,又曾恶于先帝与众剦宦于群党,时人皆怕因他之事受到牵连才会对他避之不及。我不过小小一佥事, 行事概不逾规,只做份内之事,何人会与我计较?他自行他的名士风流, 我尽我的忠君恪守, 我与他不朋不党, 亦不在一处共事, 他不曾轻视于我,我也敬重他的为人,君子不以利相交, 但求诚与直, 我与他皆在此列,如何不能结亲?
    那人叹气:顾兄如此之人品, 倒叫我等汗颜。
    之后话头一转, 又说:徐狂生之事都是文人事,大家不与他交好也不与他交恶, 各自相安倒好, 只他家那位随娘子,可不是寻常妇人,其为人行事,颇受世俗诟病, 我只担心因她之事,连累了你家女儿的名声。
    顾父有心探问,便道:我观她言之落落,处事果决,颇有丈夫心胸呢。
    那人笑道:她也是被时事逼成这般。随家在当地一直很有盛名,随家先辈最初是跟郑公下洋的,出海五回,终于攒下了诺大的家业,成为一方豪富。只可惜子孙不肖,一代不如一代,三五代就将家业都败落了。重新开海时,随娘子的父亲又跟着出了海,这一回倒是安然回来了,还攒了不少家资,第二趟又出去,就再没回来随家欺她孤儿寡母,将她父亲挣下的家产夺了多半,只留她几间破屋子和薄铺子,她那时十六岁。然后夫家与她退了亲,她母亲一病没了,随家那些族人又要拿捏她的婚事你绝想不到,她当时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她剪了头发,跟着最后那拨远洋船队出了海,随家上下只当她死了,将她最后那点儿家产也夺了去。谁能料到,三年后,她竟全须全尾回来了,还带回来许多货物,一人盘了一个渡口,将那些货物尽数售出然后,舍了七成家资,立了个女户,又舍了最后三成,当廷受了三十仗,将随家族亲尽数告上朝堂她夺回了父亲的产业,不过名声也坏了,谁家都不敢娶她,她又抛头露面的打理产业,更无人问津了。
    那徐郎君
    哈哈哈,这又是另一桩事了,当时徐郎君一时狂傲,怒斥朝堂,惹了剦狗,那些人将他打个半死扔回徐家,徐家家里还有几个读书的儿郎,为了不牵连那几个,徐郎君的父亲就将他离了族,也不敢医治他,匆匆遣送来苏北养伤。徐家将他撂到苏北就不管了,死活由他,他那时撑着翻过墙去找邻居救命,就落到了随家娘子的院里,他们两个,那时是一样的声名狼藉,一人无人敢娶,一人无人敢嫁,众人便将他俩撮合成了夫妻。原当随娘子成婚后会守德循规,岂不料她更变本加厉,越发大方的在外面行走,徐郎君竟也不禁她如此行事。别人劝他多管媳妇,他反嫌别人多管闲事,众人无可奈何,也只得由他们没个体统规矩了。
    许是并非无可奈何,是心有所悸吧?
    哈哈哈,顾兄何必将话说破了。随娘子如此品性,顾侄女可是要受些波折了。
    顾父自傲的抚着胡须:我儿心有成算,徐家夫妇可是甚为喜欢我儿,言说要邀我儿赏园品酒。
    友人踢了踢顾父:我也倾慕徐郎君,下次,推举我与他相熟一回?
    顾父:何用我推荐,你自去寻他就是了,我与他也才平生了两面。
    友人:我与他相遇了许多回,他依然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你才与他见了两面,就结了亲家
    顾父浑然不觉友人的怨念,他只是疑惑:徐兄夫妇如此品性,怎生出那样温和有礼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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