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儿!顺景帝在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眼里的担忧是真的,也有内疚,但男人的内疚不代表后悔。
    穆亲王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伤口虽说处理过了,止住了出血,但是伤势太重,人就像破絮似的。
    顺景帝心头微痛,这到底是他的皇长子啊。
    薛皇后冷着脸,一言不发,眼泪也逼了回去。
    淑贵妃上前来,假惺惺地安慰,姐姐,别太担心,穆亲王会吉人天相,毕竟,尚儿都醒来了。
    这话何其歹毒?同样的伤势,同样的半颗药,东方尚能醒来,但穆亲王如果醒不来的话,那么东方尚就是吉人,大吉之命,大贵之命。
    你出去!薛皇后声音尽力地想平静,但还是被人听出了颤抖。
    淑贵妃叹息,轻声道:姐姐真是命苦,当年三皇子也是这样殁了,如果再经受一次丧子之痛,实在是太残忍了,望上天不要这样对待姐姐,如果穆亲王能醒来,妹妹愿意下半辈子茹素念佛,答谢神恩。
    滚!薛皇后陡然大怒,站起来指着淑贵妃,清贵威严之气,顿时笼罩。
    顺景帝不喜她这样对待淑贵妃,当场呵斥,你发什么疯?迁怒于她对昀儿于事无补。
    薛皇后心头真是悲愤交加,始终顾着他的面子,没点破药的事,不愿意让天下人知道他放弃了皇嫡长子,是凉薄的父亲。
    但他实在太让人心寒了。
    薛皇后掩下眸子里的冰寒情绪,让她滚出去,这是最后一次本宫对她客气,再敢在昀儿面前假惺惺的胡说八道,本宫会让她追悔莫及。
    顺景帝知道她手段狠辣,但往日总顾着表面的和谐,如今这么说,大抵是知道了药的事。
    因心中有愧,他神色复杂地对淑贵妃道:你回去守着尚儿吧。
    淑贵妃本就是来幸灾乐祸的,见薛皇后的冷静终于有了裂缝和崩溃之势,她心头大快,便听了顺景帝的话,福身出去了。
    经今日塌顶惊吓,再到忧心东方尚,顺景帝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大有颓败衰弱之势。
    他见东方昀大抵是不行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宁修,扶朕回殿。
    薛皇后陡然抬起头,不能置信,皇上要走?
    朕乏了,撑不住,他看着床上的儿子,心里总是难受的,但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为了大顺江山,只能牺牲他了,朕沉疴已久,心气衰弱,要朕守在这里,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做不到,皇后,你素来硬朗,便在这里和他的王妃陪着他吧。
    这话一出,穆亲王妃哭了出来。
    薛皇后嘴唇颤抖,泪水在眼底生生地又被她逼了回去,如果是东方尚,他会走吗?
    不会,他只怕会用尽一切的办法,守到最后一刻。
    她忍下喉头的呜咽,再多的意难平,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福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送皇上!
    宁修公公搀扶着顺景帝走了。
    等脚步声已经远去,薛皇后才双手捂脸,泪水疯了似地从指缝里渗出,哭声压在嗓子里,这沉抑的哭声,让人听了都难受。
    李通公公跪下,哽咽道:娘娘,会有办法的。
    就在此时,落英姑姑快步进殿,娘娘,王爷和王妃来了。
    薛皇后迅速放开捂脸的手,胡乱地擦去泪水,转过头来看着东方境和龙卿若,喉咙里仿佛是塞了一团棉絮,来了!
    嗯。东方境微微颌首,瞧着薛皇后那惨淡的脸,心里有些复杂,以往见她,基本都是对抗,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薛皇后迅速调整情绪,看着龙卿若问道:境王妃,本宫知道你有火擎丹,火擎丹对他是否有用?
    用处不大,但能拖延几个时辰。龙卿若取出一粒药,我会给他服下火擎丹,但所有人都出去,任何人不能进来。
    李通公公怔了一下,出去?王妃想如何?
    龙卿若眸色沉静,瞧了一眼床上的东方昀,道:救他。
    薛皇后眼底迅速有光芒闪过,你能救他?
    龙卿若点头,能,但你要听我的,全部出去,四个时辰之内,不能进来。
    薛皇后不至于全然糊涂,看着龙卿若疑惑地问道:四个时辰?为什么要这么久?你怎么救他你懂得医术吗?就算你师承你祖父,可宫中御医都没有法子,你有什么办法?
    皇后也说宫中御医都没有法子了,何不让我试试?龙卿若道。
    东方境听着觉得不对劲,不是只给火擎丹先延续他的生命,让他去找摄国皇取药吗?
    龙小骗,你跟本王出来一下。他攥住龙卿若的手便把她拽出了殿门,推到廊下的圆柱上,你想怎么样?让所有人都出去四个时辰,真有什么事,薛皇后会迁怒你。
    你不是想救他吗?龙卿若问道。
    东方境灼声道:有办法救,本王当然想救,但火擎丹不是治疗重伤的药,像你说的顶多能拖延一下,你把自己关在里头四个时辰,回头人没了,那就都是你的责任。
    龙卿若笑了起来,指尖抵住他的心脏,让元珠和指尖感应,灌输一些灵力过来,你也会怕啊?
    东方境眸子沉暗,本王自己当然不怕,但你里外不是人,薛皇后更会迁怒你,你有能力自保吗?丢下一粒火擎丹,走人。
    他说着,便往她袖袋里翻找,火擎丹拿出来,本王好给他们几粒,然后本王去找摄国皇,能不能拖延到本王回来,就看大哥的造化。
    龙卿若没想到他会担心她,眼底不由得温和了许多,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道:别找了,让我试试吧,我有一点把握的,但你要帮我守四个时辰,任何人不能进去,薛皇后也不行。
    一点把握?重伤成这样,御医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把握?不行!东方境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口气不容商量,断然反对。
    龙卿若往袖袋里翻找,你不听我的吗?我找找兵符!
    你东方境一手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地道:本王就不该回来。
    他生气地看着龙卿若,但龙卿若一点都不怕他的怒气。
    见识过她的倔强,东方境知道劝说恫吓都无用,想了一下,抬起头道:好,你尽管去试,本王就为你守这四个时辰。真出了什么事,本王和你一起承担,行了吧?
    龙卿若眨了一下眼睛,行!
    东方境没好气地道:真是见鬼了,本王怎么会信你有能力治好他的伤呢?
    第42章 手术
    两人再度回殿,但不等他们说话,薛皇后便开口:把火擎丹给本宫,其余的就交给御医尽人事吧,你们可以先出宫去了。
    东方境摇头:火擎丹只能让大哥多支撑几个时辰。让她试一下,还有希望,她如果能拖三天,那本王就立刻去找摄国皇取药,这是唯一的办法,皇后斟酌。
    不必,没必要这样,本宫不希望昀儿最后出什么事,而要牵连到你们的身上。
    薛皇后这话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也是实情,因为如果东方昀死了,就算皇后不怪罪,其他人也会大做文章。
    东方境道:如果不按照我们说的去做,火擎丹不能给你们。
    薛皇后有些恼了,境王,不得胡闹,如今不是胡闹的时候。
    东方境态度强硬,本王没胡闹,很认真,要火擎丹的话,就照龙卿若的意思去办,所有人出去。
    薛皇后显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但她也很清楚,御医救不到,就没人能救。
    可东方境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能拖延三天,就可以来回一趟,找摄国皇取到药。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来的儿子,叫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断气!
    这是眼下唯一能救下他的希望,哪怕很渺茫。
    东方境看着心头凌乱的薛皇后,本王不会害他。
    薛皇后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百感交集。
    自从他掌握兵权,薛家就一直盯着他来算计,本以为他会连昀儿都恨的。
    好!到底是临朝多年的皇后,天人交战一番之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迅速地退了出去,东方境看着龙卿若,交给你了。
    嗯!龙卿若去锁门,也叮嘱了一句,记住,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知道了,你先给他用火擎丹吧。东方境从外头上了锁,所有人都退到了廊前。
    旁边,淑贵妃刚好也走了出来,见状,叫了御医过去询问,听得说龙卿若进去治疗,不禁冷笑,真是找死。
    龙卿若怕有人闯进来,用灵力布下了一个简单的结界。
    火擎丹没给他服下,先化作龙身,取下一块龙鳞放在了东方昀的胸口上,让灵气慢慢地进入,护住心脉。
    救他,不能单纯用灵力,否则耗死她。
    只能用最传统的法子,手术。
    但拔龙鳞真的好痛嗷。
    四个时辰,时间还是比较仓促的,尤其他伤势这么重。
    打开赤龙族归墟医药库,取出麻醉和手术器械。
    这里没有电,很多仪器用不上,只能全手工施行手术,再让龙鳞担当X光。
    第一个手术是开颅。
    重物压在头上,肉眼可见头颅有包,耳朵和眼睛都有过出血,所以第一步要先处理了脑袋的事。
    剃光头发之后,取龙鳞查看了一下脑袋的情况,再锯开颅骨,脑出血的情况果然比较严重,血肿血块形成,压迫神经,且有碎骨需要剔除。
    人的大脑很复杂,比龙的要复杂多了。
    之前就听说这个穆亲王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她要尽力让这一次的重伤,没有对他的脑干组织和神经造成损害,否则,就算治好了,弄个肢体不协调,也是够呛。
    一个时辰,止住出血,剔除碎骨,清除淤血,缝补。
    拿起龙鳞,沿着他的心脏到腹部走了一圈。
    右侧肾脏破裂,断了四根肋骨,其中一根伤到肺部,血胸出现,肺部的受损也导致呼吸困难。
    而且,有一条肋骨断裂之后,稍稍地刺进了心脏,已经开始缓慢失血。
    龙卿若也有些吃惊,他伤势这么重,本该死了。
    命还不是一般大啊。
    要活命,手术需要继续,右侧肾脏如果无法修补,则需要摘除。
    心脏,肺部都需要修补,止住内出血,还要输血。
    只是,不用灵力的话,不知道他是否能支撑得住。
    伤势真的太重了。
    外头,东方境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坐在门口。
    他神情冷漠,连薛皇后身边的人想走近倾听一下动静,他直接长剑一伸,滚回去。
    李通公公惶惶不安,回到了薛皇后的身边。
    薛皇后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整个人已经有些木然。
    担忧,焦灼,心痛,从她的眼底神情都没能发现,唯有从她握住椅子扶手的微颤指尖可以看出来。
    她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不露半点痕迹。
    但她已经死过一个儿子,那种摧心肝的痛楚,还会在午夜梦回间袭来。
    如果昀儿再出事,她不能承受。
    这种无助,使得她只能相信龙卿若,虽然,这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可信和无稽啊。
    可她也很怕,怕他走的时候,没有亲人在他的身边。
    这种恐惧,是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她实在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东方境的面前,本宫要进去,他是生是死,本宫要陪在他的身边。
    东方境摇头,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薛皇后嘴唇颤抖,东方境,退开,不管他是生是死,本宫都要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东方境看着与往日不一样的薛皇后。
    以往总觉得她铁石心肠,没有感情,权势重于一切。
    但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母亲,一个为自己儿子生死焦灼忧心的母亲。
    让她进来吧,只让她一个人进来。龙卿若的声音在里面传出来。
    刚才薛皇后说话的时候,东方昀的心跳比刚才加快了一点,证明他对外界是有意识的。
    他对母亲的声音有条件反射。
    他这辈子一直都想证明给母亲看,他不是那么的平庸,所以,薛皇后是他的强心剂。
    东方境其实也想进去,看看她怎么救人,但说过要听她的,那就只能守在这里。
    门开了,薛皇后抬脚进去,龙卿若便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她全身喷了一下,味道呛鼻得很。
    你
    消毒!龙卿若淡淡地道。
    顾不得去怪罪龙卿若,薛皇后飞快地走过去。
    只见儿子躺在一张原先没有的床上,头发没有了,包了一层白色的网状的东西,有血水渗出。
    上身的衣裳被剪掉,旁边放了很多带血的刀,她猛地转头看着龙卿若,你要做什么?
    龙卿若把口罩戴上,拿起酒精棉团开始在他身上消毒,剖开,止血,缝补伤口,摘除器官,他能听到你说话,你在旁边絮絮叨叨说几句吧,让他听到你的声音就好。
    龙卿若,你疯了?你好大的胆子。薛皇后倒吸一口冷气,想扭住她的手腕,来人,快来人!
    龙卿若的手术刀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警告,想他死就继续嚷,但凡再进来一个人,我立马走。
    门外的人听的薛皇后叫喊,李通公公便想带人撞进来。
    东方境飞身一起,踢翻两人,连李通公公都踹了出去,横眉冷眼,谁再往前一步,本王砍他的脑袋。
    长剑一伸,寒芒闪闪。
    他的剑杀过无数人,煞气很重,叫人一时不敢上前。
    第43章 他会醒来的
    龙卿若拖过来一张椅子,用手术刀指着薛皇后,让你进来,是因为你能帮到他,不是让你来捣乱的,真想帮他,就坐下来,和他继续说些话,没话说就唱歌,事到如今,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你
    薛皇后愤怒的话在她把刀尖移到东方昀胸口的时候,顿时止住。
    下旨杀人,她杀过好多。
    但是,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躺在床上,被人任意宰割,她愤怒且恐慌,但诚然龙卿若所说,她只能相信龙卿若。
    慢慢地坐下,用力去压下心头的情绪,眼光随着龙卿若手中的刀子慢慢地往下移。
    鲜血渗出,只见龙卿若一边用棉团吸血一边划下去。
    皮肉割开,龙卿若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个东西,放了进去。
    把胸口扩开,看到里头那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差点昏过去。
    她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被破开胸口,还能活下去。
    你轻点,你轻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汇聚成一句恳求。
    龙卿若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皇后这个表现还真让我失望,我以为你进来之后只会问你能帮上什么忙,然后按照我说的去做。
    薛皇后一怔,眼底灌满愕然。
    是,她方寸大乱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
    所有的疑问,都先压在心底。
    昀儿,你一定要坚持住,母后不能失去你。她嗓子沙哑,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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